趴在湿漉漉的石沙里,鹿晴想死的心都有了。
顾不上疼得火辣辣的膝盖,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好似这样就能把刚才的事从双方的记忆里删除。
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抱着胳膊窘迫地说:“下雨天海里很危险的,跟我回去吧!”
等了会儿不见回应,抬眼看那边的情况。
原本站在海里的少年已经上了岸,沾湿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了眉眼,瞧不清神色,只看到雨珠顺着他的面部线条滑至下巴,滴答滴答往下掉。
看样子,是劝回来了?
鹿晴捏紧的手轻轻松开,挽回一条生命的喜悦冲淡了丢脸的尴尬,她摸出手机,伸手挡住雨,飞快地给罗薇发了消息:【没事了!人劝回来了】
那头提前下车往这边赶的罗薇简直要喜极而泣:【我的妈!要不是我眼尖,明早他就能上头条了吧?】
鹿晴:【下着雨打字不方便,晚点再聊】
她收了手机,再次抬头。
少年已经走到她面前,正敛着一双幽暗眼眸,低眉看着她。
“萧老师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学校,但今天这样……”她指了指他挂水的衣衫,“还是赶紧回家换身干衣服,免得感冒了。”
她说完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视线陡然一暗,少年湿淋淋的外套搭在了她头上。
诶?
她愣了下:“谢谢!不过没关系,我家离这儿不远,很快就能跑回去。”
想把衣服归还,然而对方却抬手摁住她晃动的脑袋,这回兜帽完全遮盖了她的视线,即便抬头也只能瞧见一片暗。
“yeli?”她有些懵。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不自在地绷紧了下巴,掌心明明冰凉一片,却莫名有些发烫,于是赶紧收回手,越过她往环海公路上走。
压在头顶的重量消失,鹿晴立刻掀开帽檐。
少年融进雨幕,黑色衬衫紧贴在身上,仿佛徘徊在逢魔时刻的游魂。
担心他再做傻事,鹿晴快步追过去:
“yeli你家住哪儿?你刚来不熟悉路,我送你回去吧!”
“或者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他没应,自顾自在前面走着。
清冷身影映着惨淡斜阳,看得鹿晴莫名酸楚。
究竟发生什么样的事,才会将一个人逼上绝路?
她好奇心并不重,但此时此刻却很想知道他从京市来到这座十八线小岛的原因。
是不是…和他刚才的举措有关?
一米八几的身高,步伐稍稍快一点,就让鹿晴追得十分吃力。上了两道坡后她有些喘,撑着膝盖歇气。
他等也不等她,很快就拉出几米远的距离。
鹿晴扬声喊:“喂——!你衣服不要啦?”
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鹿晴觉得这独角戏快唱不下去了,可又不能放着一个企图自杀的人不管,她只得咬牙再次追上。
“我跟你说,溺水而亡是件非常难受的事!你想想,冷冰冰的海水从鼻孔嘴巴往里钻,跟灌水泥差不多,难受得要命!”
瞄了眼那道漠然背影,鹿晴接着吓唬,“更恐怖的是,海底有蛇和奇形怪状的鱼,搞不好还会遇上水怪,被它们生吞活咽!”
“当然!我也不是说其他死法就不恐怖,什么割腕、跳楼、吞药…听着好像挺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就是活受罪!”
“人呐,要多想想美好的事!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要不能,那就两顿三顿!”
她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换前面的人一个回眸。
少年站在斜坡上,幽暗眼眸低睨着她,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
两个字,冲淡在喧嚣的雨里:“很吵。”
“哦…抱歉……”鹿晴盯着自己脚尖,尴尬地解释,“我平时并不是这么多话……”
要不是为了挽救一个死亡边缘的年轻生命,她犯得着跟他费口舌吗?
没了兜帽,雨水轻而易举爬进衣领。
觉得不太舒服,少年抬手摸了把后颈,又冷冰冰地转过身去。
追逐赛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又要重新开始。
鹿晴哭丧着脸,冲他喊:“诶!别走!至少把你的衣服拿回去啊!”
少年脚步一顿,若有所感地再次回头。
就看到少女头顶乱毛炸开,像只落水的小鸡仔,他的黑色外套被她脱下来拎在手里,敞开的V领西装校服外套之下,单薄衬衫紧贴肌肤,姣好的胴.体和浅蓝文胸清晰可见。
冷冽的眸光一滞,他敛紧唇,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这反应让鹿晴困惑,她低头朝少年目光短暂停留过的地方看去,脸刹时烧得通红。
也不用他提醒或解释什么,鹿晴很自觉地穿好外套,拉链“唰——”地拉至下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没脸再继续跟上了,红着脸支吾了半晌,挤出一句细若蚊呐的:“谢谢……”
刚才着急把他从海里拉回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淋成这副样子,要是就那么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去。
偷瞄一眼斜坡上的少年。
他单手插兜站在原地,还是那张冷若冰霜的侧脸,瞧着却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好像…
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
不然也不会直接把外套脱给她披上,甚至怕她难堪,还体贴地什么都没说。
鹿晴微微发热的脸埋进衣领,唇角翘起的笑隐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有三三两两的小孩从旁边跑过,水花四溅。
少年站在沉沦的落日中,对她说了第二句话:“别再跟着我。”
鹿晴仰起脖子,正要说什么,已经被对方参透心思。
那凉薄的唇勾了抹浅淡弧度,缓声威胁:“否则…真自杀给你看。”
这话让鹿晴心惊胆战。
继续跟着也不是,不跟又不放心,只好求助萧丽。
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去办,着实太为难她,萧丽会也开不下去,离席处理这件事。
【辛苦你了,老师马上联系薄夜里的家长,你也赶紧回家吧】
鹿晴躲在居民楼的屋檐下,一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薄夜里”三个字,怕看错,她还翻出纸巾擦了好几遍,可多出来的那个“薄”字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有些眩晕。
原来他叫薄夜里,不是yeli……
那她之前都喊了他什么?
不是薄夜里不是薄同学不是夜里同学,而是省去姓氏别提多亲昵的——夜里!!!
*
一天出了十年的糗!
鹿晴为此辗转反侧了大半晚,闭上眼睛都是自己穿得半透明摔成狗啃泥喊新同学“夜里”的一幕幕。
第二天早上没再下雨,换了套干净校服,一身清爽地出了门。
上车后发现,她的腕表不动了。
时间停在下午6点08分——她找到薄夜里的那一刻。
巴士沿着居民区的小道平缓驶向学校,家到学校走路也才半小时,鹿晴通常只在雨天和需要补觉的时候搭车。
发现腕表罢工后,瞌睡顿时散个干净。
她解下表带捣鼓了一阵,企图再次唤醒偷懒的指针,可惜,在经历无数次的有惊无险后,这一回表是真的坏了。
估计是昨天淋雨的缘故,放在兜里的手机都稍微浸了点水,更别提裸露在外风吹雨打的腕表。
指腹摩挲着表面,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块表……
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一点回忆。
高大的男人提着行李箱蹲在她面前,取下腕表递给她,他的面容早已在她脑中淡去,可隔了这么多年,她却依然记得他揉她脑袋时掌心的温度。
“小晴在家要好好听妈妈的话,时针转过365圈,爸爸就会回来。”
那个男人是这么承诺的。
却,再也没有回来……
“小晴!”失神间,一只手搭上肩膀,伴着少年爽朗的声音,恍惚中仿佛有一缕艳阳照射而来。
她回头,对上赵凛灿烂的笑脸。
“今天怎么想起搭车了?”她一脸诧异,很自觉地往里挪了个座,让出空位给他。
牛高马大的少年一落座,立刻感觉空间狭小许多。
他叉开腿,把篮球放在中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睡过头了,自行车瘪了没来得及打气。”
鹿晴下意识地抬手看时间,想到腕表已经坏了,改为摸手机:“7点21,是挺晚的,不过你可以用飞毛腿狂奔过去。”
“信不信我现在就用如来神掌送你过去?”赵凛斜眼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威胁。
鹿晴连忙讨饶:“赵哥手下留情,是小的嘴欠不懂事。”
“得了吧!姑奶奶别踩在我头上拉屎拉尿我就满足了,您这声小的还真当不起。”赵凛用篮球轻轻砸了她一下,又从兜里掏出几根丽芝士,很自然地分给她,“呐,你的最爱。”
鹿晴忍住土拨鼠尖叫,没跟他客气,拿过来撕开就吃。
“我爸上周拿回来的,别人送他几大箱进口零食,我妈减肥不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都给你留着呢!周末有点事,昨天又下雨,所以没叫你,今天放学上我家拿吧!”
赵凛对她一向很大方,别说是零食,学校女生流行什么他总能变花样似的买给她,简直就是神仙竹马!
“凛哥!凛爸爸!就冲这,小晴子都要对你誓死追随,抛头颅洒热血!”鹿晴一脸感动。
赵凛故作嫌弃地推开她凑上来的脑袋,忽然,他表情一顿,沉声问:“你腿怎么了?”
少女光洁的膝盖上,贴着一张OK绷。
鹿晴扫了眼,不太在意地回答:“哦,昨天下雨摔了一跤。”
“你是三岁小孩吗?多大了还走不稳路,腿抬起来我看看。”
“不用了!大惊小怪的。”
赵凛却坚持,低头打量她膝盖,见右腿也贴了三条OK绷,脸色更沉:“以后下雨天还是我来接你。”
鹿晴秒拒:“别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老子就是你爹!这么多年零食白喂了?”赵凛嚷。
鹿晴:“……”
算了吧!要真那样,全校女生都会抢着给她当妈的,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她于是澄清:“不是我走路不稳,是有特殊情况!”
“那你说说什么特殊情况?”赵凛哼哼,明显不信。
这时巴士停在了校门口,鹿晴背好书包起身,边走边跟他说:“我们班不是来了位新同学吗?”
“嗯,那个转校生?我知道。 ”前晚上他爸跑去应酬,为的就是讨好这位京市来的公子哥,“他跟你摔倒有什么关系?我听咱们班女生说转校生是个大帅逼,说吧!你是不是盯着人家看入迷,结果摔了个狗啃屎?”
“狗啃屎”三个字戳到痛楚,鹿晴顿时炸毛:“屁嘞!萧姐让我带他参观学校,找他的时候我不小心滑倒了而已!”
“哦?是~这~样~吗~”赵凛拖长尾音,语调揶揄。
鹿晴回头没好气地瞪眼,耍嘴皮子功夫她可比不过赵凛,于是话锋一转,故意说:“不过,转校生的确是个大帅逼,比你还好看1亿倍!好看得我一见到他就少女心怦怦跳,想直接把他抢回家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她自觉很解气,说完这话后得意洋洋睨着他。
赵凛看了她几秒,抬手推了把她脑袋拔腿往校门走,只留给她冷硬的侧颜,和略显低沉的两个字:“啰嗦。”
拌嘴赢了竹马,鹿晴心里别提多美,然而,当她无意间扫过身侧,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薄夜里后,再也笑不出来了……
Sh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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