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01.

    牧归荑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因为打人而上热搜,就像她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会背叛她一样。

    那时候她正在参加公司内部举办的“劝退”宴。

    她所在的女团一众人悉数到场,此外还有公司其他几个年轻艺人,大多都是平时与她们组合成员私交较好的人。

    总计十来个人零散地分坐在了四桌上,被一起塞进了一个大包间,公司的高层另外包了一间,并不与他们同坐。

    然而即便如此,现场的气氛也有些过分沉闷,在座的大多心知肚明,这一桌昂贵的佳肴说是庆功宴,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就是最后的晚餐罢了。

    他们所在的碧澄影视公司毕竟不是什么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既没后台也没底蕴,却还源源不断引进年轻漂亮的新人进来,自然也就养不起她们这么多个至今没多少商业价值的老前辈们了。

    况且,十一个人的女团对于这样的小公司来说,人数也确实多了一些。

    牧归荑捧着热茶心不在焉,今年是她出道第五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合同就要到期。

    除去头一年借着“校花组合”、“国民美少女”之类的名头靠脸小火了一把以外,她们这一组合一直沉寂在娱乐圈冰山的水平面以下,按哪样排都要排到十八线以外。

    简而言之,无人知晓,未来亦不可期,前途一片渺茫。

    坐在角落里的队友已经低声跟旁边的人说起准备回家和父母一起开店的事了。

    但那些人总归还有家可归。

    牧归荑想起前一晚才与父亲通过的电话,依然是在严厉的责骂中一直噤声到挂断电话,只在最后一句“永远都别回来了”之后,低声应了一句。

    后路退不得,前方又是一团迷雾,牧归荑光是想想就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唉,为什么人不能变成只喝露水就能活下去的仙女呢。

    牧归荑放空了表情想道。

    坐在旁边的好友傅时雨试图活跃一下这沉闷的气氛,一个劲儿的劝她喝酒,好似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一桌酒菜意味着什么似的。

    牧归荑倒也不是很在意,但她着实不爱喝酒,又不愿驳了好友的面子,象征性地喝了两杯,便推说去洗手间离了席。

    卫生间里没有人,空荡荡的寂静让牧归荑晕乎乎的脑子多了几分清醒,她靠在风口的位置发了会儿呆,就接到了经纪人许明择打来的电话。

    许明择虽然性子有些软,但说话办事却从不拖泥带水,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情况。

    就在几分钟之前,网上不知道由谁曝光了一段监控视频,记录了牧归荑单方面殴打同公司艺人梁金凌的过程,时长十几秒。

    然而本都是位列十八线之外的两个小艺人却陡然间引起了大众的注意,各大营销号纷纷转发,几分钟的时间就扒出来了两人所在的公司。

    作为表面上施暴的那一方,网上自然都是一边倒地谴责辱骂牧归荑的声音,甚至还有不少人叫嚣着让警方介入,抓她去坐牢。

    #牧归荑打人#这样的话题以飞快的速度攀升,转眼间就进了前十,最终稳稳地停在了第三位,不动如山。

    牧归荑粗略扫了一眼,神情还是大片的空白,低哑着声音呆滞地问了一声“怎么”。

    许明择是从她们出道起就跟着她们的,自然明白牧归荑的性格,也没有指责什么,只问了当时的情况。

    牧归荑皱了皱眉,神情颇为厌恶:“就年前的事吧,梁金凌那孙子,给时雨下药,当时我正好在附近,没忍住,就揍了他一顿。”

    许明择一顿,却不是因为这并不令人意外的起因,而是对眼下的情况感到棘手。

    梁金凌与牧归荑等人差不多同时出道,因为外形俊朗倒是有几分人气,但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却从来不干人事儿,不止自己玩得开,还日常充当皮条客,拖着公司的小姑娘一块爬上金主的床。

    然而公司对于这一桩回报甚丰的“交易”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默许的意味。

    有了金主和公司的撑腰,梁金凌和他几个狐朋狗友的行事也就越发嚣张,碰上些不识趣的小姑娘威逼利诱不止,还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换句话说,梁金凌是小圈子里公认的人渣。

    按理来说,牧归荑暴揍人渣应当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问题在于梁金凌这孙子表面功夫做得好,坏事也不拿到明面上来,公司金主都护着,事情的真相未必真的能成功传递给外界的大众知晓。

    而且看这空降热搜的架势,也绝不仅仅只是偶然而已,摆明了有人故意要整牧归荑。

    许明择叹了口气:“你最好回忆一下,你还得罪了什么人,我看公司的态度,对你怕是不乐观……”

    牧归荑认真地回忆了片刻后,答道:“去年揍了两个威胁我陪床的赞助商,算吗?”

    许明择闻言顿时倒抽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不对,你没把人打死吧?!”

    “没有。听说住了几天院就好了,也没跟什么人说。”

    牧归荑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自己的发尾,觉得头晕的症状又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晚着凉了。

    她并没有太过在意,目光虚虚落到外面,隐约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微微愣了愣。

    许明择在那一头安慰牧归荑:“行了,情况我知道了,我帮你跟公司争取一下吧,这事儿既然是跟梁金凌……那就还有回转的余地,要是不解决了你以后的路怕是要毁了……”

    说到最后,许明择自己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背后都窜出了一股寒气。

    不就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吗,那些人不至于这么狠吧。

    许明择自我安慰了几句,还得摆出态度让牧归荑安心:“你别想太多,我知道你前段时间拍戏太累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解决。”

    面对着一直为自己操心的经纪人,牧归荑难得生出些愧疚来,也没再说什么,乖乖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之后,牧归荑没再去关注热搜的事,而是抬头去寻找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许是因为转身太急,她扶了把墙才勉强定住身形。

    怎么回事?是酒喝太多了吗?

    牧归荑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身体无力的情况越来越明显了,她勉强走到门口,在杂物间的门口看到了背对着她的傅时雨。

    “小雨——”

    牧归荑开口想叫人,却虚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当她抬起头,看清傅时雨面前的那个人的时候,她却突然庆幸起自己没有将那声叫出口了。

    站在傅时雨对面的人是梁金凌,他也是今天受邀的人之一。

    早前傅时雨就被梁金凌盯上过,还被后者下药想丢到金主床上去,亏得当时牧归荑人就在附近,接到好友的求救信息就立刻赶了过去。

    这也是她今天会因为打人而上热搜的前因。

    牧归荑至今还记得当她赶到时,傅时雨那一脸的惊恐和衣不蔽体的惨状,往后即便在公司里遇到,她也总是刻意绕着梁金凌走。

    然而本该是死对头的两人此刻却姿态亲密,甚至还搂抱着交换了一个热吻,嘻闹着一起滚进了杂货间里,看起来好不快活。

    亲热之余,隐约还有“药”、“牧归荑”、“下在酒里”、“赞助商”、“床上”、“一雪前耻”之类的词句冒出来。

    牧归荑脑子一转就串联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脸上的表情瞬间尽数转为空白,身体内无端的虚弱与燥热也有了解释。

    但此刻牧归荑的大脑却清醒得可怕。

    或许就如许明择所说,她最近太累了,此刻竟连生气绝望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该如何让自己平安逃脱这场由身边人精心编制的陷阱。

    难怪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那个骚扰过她的赞助商的身影,难怪梁金凌会出现在这个场合,难怪傅时雨当初怎么也不肯追究……

    牧归荑没再多想,当即转了身,她记得来的路上有间空房,窗户外面就装着空调外机。

    赞助商和公司高层所在的包间就在楼梯口,看梁金凌这明目张胆的架势,她走楼梯大概率是自投罗网,何况楼下人多,碍手碍脚的。

    另一头梁金凌意乱情迷之余还保有几分清醒,听到门外脚步声,余光一扫顿时一惊,直接将倒在他身上的人掀翻在地。

    “不好!牧归荑那个疯女人要跑了!”

    傅时雨跌倒在地,仰头看着梁金凌急匆匆远去的背影,眼中显露出一丝阴霾。

    负面的情绪一闪而逝,她也很快起身,拉好凌乱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向两人的方向,心下逐渐生起巨大的惶恐来。

    牧归荑一脚踩在窗沿上,双颊到耳后烧得一片通红,她被窗外的风吹来了几分清醒,却也不得不伸手扶住窗棱才能勉强稳住身姿。

    傅时雨跑到门口,见到摇摇欲坠的牧归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忍不住挤开梁金凌,大喊道:“归荑!你不要命了吗!这是三楼!快下来!”

    牧归荑侧过头去看她,面上带着冷笑,天生上挑的凤眼眼尾都泛着红,生生带出一股俾睨的意味来。

    她本就生得极艳,五官皆美,美得极具攻击性,却不媚俗,平日里她总在发呆神游的表情多少冲淡了些凌厉的意味,然而此刻她抿着唇,冷着脸,失望混着怒意明白地显露出来,反倒更透出几分冰刀一般的冷艳来。

    就连吃过苦头梁金凌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回神后他忍不住舔了舔唇,有些兴奋。

    怪不得那些个吃过暗亏的金主还死活惦记着这个疯丫头,他现在倒是明白了些,自然是越野越烈越冷的才更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傅时雨眼中闪过迷恋,随即又被她自己生生压下去,脸上刷得一片惨白,却是因为牧归荑的话。

    “不是你想叫我死吗。”牧归荑看着傅时雨,一字一句地说,她挑了挑唇角,仿佛是笑着的,又像是刀子扎在傅时雨的脸上,“我记得你说过,你爱我。我信了。”

    牧归荑身子晃了晃,往窗沿外又退了一步,目光始终没有真正落到傅时雨身上,最后一点鲜明的情绪褪去,僵硬地说道:“这是报应。”

    傅时雨惊恐地大喊:“归荑!”

    牧归荑头也没回地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乍一看细雨如棉针,但眨眼间便已在路边积蓄起道道小水汪。

    黑色的轿车在雨中平稳的行驶,顾维桢坐在车后座上,始终维持着板正规整的坐姿,稳重得连一点摇晃都没有。

    然而她的目光却没有焦距,虚虚落在窗外,仅维持着一副正经严肃的表象。

    “……明天早上八点有一场会议一定要您亲自参加,请不要再拿您怀孕了或者得癌症了这种明显虚假的理由搪塞董事会了,不然他们真的会哭给你看的——大小姐您听到了吗?”

    坐在副驾上的秘书李明竹扭头给老板汇报工作,她只顾着盯着自己手上的文件看,却忘了去看老板的反应,直到她连叫几声得不到回应才困惑地抬头。

    “大小姐!您在笑什么?!”李秘书近乎惊恐地看着老板的笑脸,恨不得缩到车外面去。

    顾氏现任当家顾维桢,江湖人称大小姐,在外人眼中是个公认的面瘫,时刻都会保持着一副严肃的神情,就连必要的微笑都有着精准如机器人一般的弧度。

    然而此时此刻,顾大小姐却突然卸去一身的严肃正经,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撑着下巴,指尖轻点着自己脸侧的酒窝,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内部人士李秘书根据经验可得,顾大小姐每每这么笑,就是她想玩儿人的时候了。

    简称恶趣味发作。

    “小明竹,你说要是有个人突然倒在我们车子旁边——”

    李秘书赶紧抢答:“那他肯定是来碰瓷的,我们司机大哥技术这么好,绝对绝对不可能撞到人的!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只需要报警就好了!我们车上都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顾维桢歪了歪脑袋:“唔,那从楼上跳下来之后,再倒在我们车子旁边,也算是碰瓷吗?”

    李秘书高速运转的大脑突然卡住。

    这题超纲了。

    顾维桢直接叫了司机:“停车。”

    车子吱呀一声轻响停下来,外面的雨声便更添了几分嘈杂,由远及近,仿佛就落在了耳边。

    顾维桢伞也不拿,便直接推开门下了车。

    雨刚落到她的头上,便有一人摇摇晃晃地走近,像是酩酊的醉汉,最终就如她先前所预测的那样,精准地倒在了车轮的旁边。

    司机被吓得一身冷汗,亏得刚刚大小姐叫她停了车,不然说不准就叫这人直接撞上来了。

    “我靠!竟然真有碰瓷的!这么大的雨这也太尽职了吧!”

    李秘书小声嘀咕了一句,也赶紧拿了伞下车。

    顾维桢没在意身后人的情绪起伏,只在那人跪坐在地上的时候搭了一把手。

    倒地的人挣扎着爬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沾染了泥泞也顾不得去管,露出一点的耳垂和脖颈都是红通通的一片。

    更像是喝醉的人了。

    手脚并用的后果就是蹭了满身的泥污,狼狈得就像是路边桥下的醉汉。

    顾维桢礼节性地扶她坐起来,然而后者像是没骨头似的直往下倒,最后也只能靠着车门勉强维持一个跪坐的姿势。

    车门上被蹭了大片泥污,顾维桢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在扶人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一大片不正常的热度。

    顾维桢微怔,一手半搂着眼前人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去看她的脸。

    脏兮兮的泥水也掩盖不了藏在长发下那张脸的漂亮,李秘书撑着伞走到近前,也忍不住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哇,这年头碰瓷的质量都这么高吗!那我愿意天天被碰啊!”李秘书给两人撑起了伞,一边问道,“大小姐,需要我报警来处理吗?还是打急救电话?脸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是发烧——不只是发烧。”

    顾维桢皱起眉,看着眼前人的眼睛,却始终对不上焦,后者本能性地蜷缩起身子,轻轻一碰便抖得厉害,眼神越发的混沌,甚至有泪滑过嫣红的眼角。

    “那那那……那不会是……”李秘书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何况她对附近这一带的印象就是出了名的乱,再联系先前大小姐的话,她脑补得只会更夸张。

    顾维桢也没在意李秘书那一脸看到鬼的表情,微微俯身,一手穿过膝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李秘书愣了一下才举着伞追到车的后门边:“诶诶诶,大小姐,你要干什么?”

    顾维桢直接将烧得昏昏沉沉的人抱上了车,跟着自己也上去,关了门就对司机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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