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亏慕轻尘说的出口。
常淑真想捂住脸,躲回寝殿谁也不见。
“事不宜迟,这便走吧。”惠翼再次催促,她如愿以偿,眉眼处凝着的焦灼散得不见踪影。
像个孝顺的儿媳,走到太后身侧,同桂嬷嬷一起,扶着她老人家往香昀殿去。
常鸢机灵的眼睛闪了闪,侧身微蹲,说:“恭送皇祖母。”
她是打定主意不去的。
“你呀,”太后拿她没辙,转身点点她鼻子,“滑头。”
香昀殿在太极宫西侧,临近掖庭,从呼兰殿出发要斜贯御花园,需要费些时间。
路上,常淑故意放慢脚步,等拉开与太后和惠翼的距离后,凑到慕轻尘耳边小声道:“一会到了香昀殿,你千万别说话。”
一张口定是些胡言乱语。
慕·气血双亏·轻尘还沉浸在悲伤中,讷讷的转过脸,眼神空洞:“……若突厥可汗主动与我说话呢?我也不理会他们吗?”
初次见面无非是些互相吹捧的场面话。常淑心想。
“你答个‘嗯’字就成,”她惴惴不安,再次开口,“明白了吗?”
“嗯。”慕轻尘神情恹恹的。
很好,现学现卖。
常淑稍稍安心,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紧扣。
雨一点没见小,众人的鞋面和裙裾都被雨水溅湿,显得颇为狼狈。
雨点打在伞面上,乒乒乓乓的响,声音很亮也很密集。
她们要来香昀殿的消息,惠翼提早派人来通禀,华帝纯孝,担心这么大的雨太后吃不消,撑着伞一头扎进雨幕,到殿外等候。
突厥可汗也忙携了爱女一道跟上。
这不,刚到殿外,就见太后领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仿若海水涨落,牵引出一道潮汐,由远及近,波浪壮阔。
华帝近前,说,儿子给母后请安。
突厥可汗右手握拳捶打左胸,行本国礼。
礼毕便是哈哈一笑,好不豪爽。
入了殿。宫人们舒了口气,这一路走来,他们都忙着照顾自家主子,倒把自个儿忽略了,没少吃那雨点子的苦。
等把主子们安排妥当后,俱都散开,贴到墙根和帷幔下侍立。
这雨天凉快是凉快,就是显冷清,眼下香昀殿不同,人挤得满满当当的。
桂嬷嬷是烹茶的好手,跪坐于角落的一方小几后,掰碎茶饼,用小火炙烤,再将其倒入茶碾子碾成茶末……清绿的的茶水从小锅釜里倒出来,不多不少刚好六盏。
她用木盆托着它们,一一奉上。
华帝和突厥可汗坐于上首,太后、常淑、慕轻尘坐于左侧,右侧只突厥公主一人。
常淑眉心有一丝不可查的细纹。
方才还不觉得,眼下各自坐定,倒是瞧这……这突厥公主有几分面熟。
啊,是在鸾凤楼里和她打架的那个小耶主!
没错,是她。
浓眉大眼,任谁第一眼看到她,都会不不自觉的被她黑溜溜的眼珠吸引,里头好似藏有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
眉梢处还总挑有坏坏的不屑。
“我叫塔珊,”突厥公主与常淑四目相接,嘴角斜勾出淡淡的笑,“在突厥语里,是光明女神的意思。”
看来她同样也认出了自己。
常淑没慌,淡定自若地呷上一口茶。茶水苦涩,涩意回旋于唇齿,后化作甘甜:“本宫单名一个‘淑’字,端慧贤淑之意。”
说着,禁不住看了眼身旁的慕轻尘,眼里写着“都怪你,大华长公主被人抓住逛窑子的把柄了”。
其实那日慕轻尘和亦小白刚走她就回了呼兰殿,在院子里遇上牛菊花,他蹲在地上,抓耳又挠腮,挠腮又抓耳,嘴里还嘀咕说,完了完了,一会怎么跟长公主交代啊。
她把牛菊花唤到跟前,只三两下的功夫便把他吓破了胆,嘴也松成棉裤腰,实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
她心中涌出无名火,快马赶至平康坊。
寻人过程并不麻烦,慕轻尘她再了解不过,吃喝玩乐都要最好,一派世家子弟作风,遂带了便衣府兵去到南曲的鸾凤楼,点了都知花辞姑娘,等着慕轻尘自投罗网。
意料之外的是,慕轻尘没等到,塔珊先到一步,嚷嚷着要抢花辞姑娘作陪,狂傲得很。
常淑当然不允,两人没说上两句话,塔珊就踹了桌子,与她动手。
汉话博大精深,塔珊没大听懂常淑后半句的意思,歪歪脑袋,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目光追随常淑,也落到慕轻尘身上。
觉得其就像一豆烛火,暗淡、脆弱,却拥有秀气的眉和忧郁的眼。
“这位是?”突厥可汗也注意到慕轻尘,抓抓浓密络腮胡,向华帝发问。
华帝笑意分明,颧骨处的皱纹悄然加深,得意道:“塔阿图,你猜猜。”
“塔阿图愚笨,实在猜不出。”
“是我大女儿的驸马。慕国公家的小女,慕轻尘。朕钦封的十九学士。这次若不是她用妙计离间契丹皇室,使他们手足相残,哪有你我连胜契丹十三仗的份啊。”
大华开国之初,有十八位学士为皇祖出谋划策,谋出了天下太平,谋出了国泰民安。
华帝赐封慕轻尘“十九学士”,正是因她
强学博览,聪慧无双,愿她也为自己谋出一个盛世来。
塔阿图面露惊喜,猛拍大腿,竖起拇指:“小英雄,英雄啊,您好福气,有这等女婿……哈哈哈。”
“轻尘,还不快谢过可汗。”华帝提醒道。
慕轻尘念想起常淑不久前对她的叮嘱,起身向塔阿图行拱手礼:“嗯。”
常淑:“……”
在场众人:“……”
这就完了?
塔阿图对中原文化是个半吊子,没多想,学着慕轻尘的样子,双手抱拳也“嗯”了一个字,算作回礼。
常淑:“……”
在场众人:“……”
塔珊瞧着有趣,双腿一晃一晃的,浑身上下透出股兴奋。
这一兴奋,难免有些热。
突厥没有那么多管束子珺的规矩,她跳到地上,一点不避讳,脱去外罩的长衣,露出里头那件绯红裙衫。
和上次一样,红得像一朵怒放的火焰。常淑不以为意。
慕轻尘却出了幺蛾子。
红色……红色……
女,女鬼。
她心脏骤然收缩,四肢僵硬,冷汗不断涌出。
胃部也开始有熟悉的异样,是痉挛!
“呕——”
慕轻尘捂住嘴,强压下想要呕吐的不适感。
霎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常淑心道不好,慌慌张张的上前扶住她,赔罪道:“父皇,可汗,实在失礼,轻尘她……大病初愈,怕是来的路上淋了雨,受了凉。”
太后面露不忍,把念珠拨得急:“尘儿要不要紧啊,快,快扶回去歇息吧,桂嬷嬷快去趟太医院……”
常淑顺水推舟,不等华帝和突厥发话,搀住慕轻尘便往外走。
离门只差一步之遥时,被一声娇喝打断:“站住!”
塔珊又羞又恼,慕轻尘分明是在她脱下衣裳后才突然不适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挡在慕轻尘身前,气势汹汹地问:“本公主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被自己媳妇儿要求不能说话的慕轻尘表示很心累:“嗯。”
常淑:“……”
“你……”塔珊愤愤不平,胸脯好似风箱,忽胀忽平,喉间还有嗬嗬声。
“你……很好,慕轻尘,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
“你只会说这一个字吗!”
“嗯。”
塔珊气的发抖,骄横性子暴露无疑,运了一掌,袭上慕轻尘的面门。
她今天非要给这不可一世的混蛋一点教训。
常淑哪能任由她胡作非为,伸出两指,敲点她手臂内侧,化了她的掌力。
塔珊吃疼,触电般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瞪向常淑。
真想不到,她们统共只见了两次面,便动了两次手。
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塔珊双臂一展,向后一个跨步,跃出门去,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她发顶和肩头,又反溅出细碎的水花,像是为她罩上一件薄绡纱衣。
真是活久见,堂堂两国公主,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大华今夏的八卦一个比一个劲爆。
宫人们生怕错过什么,踮起脚尖拼命往外张望。
瞧得真真的,绝对是塔珊公主先动的手。
塔阿土厉声呵斥:“塔珊快住手!”
塔珊哪里听得进去,脚背勾起花盆,一个旋身,将其踢向常淑。
常淑无心恋战,只守不攻,手臂蓄了力,以柔克刚,把花盆抚开。
刚抚开一个,又来一个。
悉数抚落到地上,摔出稀里哗啦的炸响,泥土迸溅,眨眼的功夫,香昀殿便失了本来面目,满地狼藉。
惠翼和太后哪见过这等场面,“唉哟唉哟”的惊呼,一口一个“别打了别打了”,心疼常淑,也心疼花盆。
金吾卫和宫人们没有华帝的命令,不敢上前阻拦,毕竟都是金枝玉叶,刀剑无眼,伤着谁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常淑有些吃不消,手臂的力量减弱,动作不再敏捷流畅。在最后一个花盆踢来时,她只能偏头躲过。
刚躲开,心头突然一凉……
完了,轻尘就在我身后。
慕轻尘毫无察觉,兀自低头,怨怪自己魅力太大,引得两国公主争风吃醋。
哎,没办法,谁让我是傻白甜呢!所有子珺都会不受控制的爱上我。
正自我陶醉的厉害呢,脸猝不及防挨了一撞,挨得十分结实……
然后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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