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讯息

    世上大概总是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叶开的刀,比如陆小凤的歌声。

    任何一个听了陆小凤唱歌的人,都无法忘怀那歌声给他们带来的触动。

    叶开自然也是如此。

    他此刻正在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把手里的马绳甩得簌簌作响。

    很少有人能把绳子甩得如此有节奏,但他却甩得很好,好到似乎和歌声的节拍合到了一块儿似的。

    陆小凤忍不住停下来问道:“你这算是变相的鼓掌吗?”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歌声能产生怎样的效果,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倒是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叶开眨了眨眼睛,非常诚实地解释道:“不,我只是觉得我甩绳甩得越响,就越不会去注意到你的歌声。”

    陆小凤道:“这歌声难道不好听?”

    他看上去兴致勃勃,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歌声会给人造成可怕的困扰。

    叶开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算很厚,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对话或许是有限的,但人的脸皮厚度似乎是可以无限延伸的,眼前之人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叶开只得微笑道:“好听得很,就好像驴叫声一样好听。”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叶开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段难以雕琢的朽木。

    然后他又开始放声高歌了起来,但是唱来唱去都是那么两句,好像就不会再唱别的了。

    “大妹妹和我坐车头啊,树上的鸟儿笑哈哈啊……”

    这一路唱来,惊起了一树的飞鸟,叶开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那鸟群在天空中盘旋飞舞,一会儿盘成个小鸡的形状,一会儿盘成个乌龟的形状,看上去煞是有趣。

    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他的心情也随这鸟儿一般飞了起来。

    这一趟总归是值得一去的,就算他从少林寺空手而归,也在这一路上锻炼了自己的忍耐力,谁又能说这不算是有所收获呢?

    接下来陆小凤和叶开又接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尾巴跟着了,但这荒郊野岭的,他们也很难再找到什么茶棚和酒馆了,叶开干脆去猎了几只野兔,挖了一些山菜拿来烤着吃,他那一身名贵的白衣也自然没有当初那般洁净了,衣角已经沾满了尘灰和土泥。

    这越是脏乱,叶开就好似越开心,有时起了兴致,还摘了一朵野花插在自己的衣襟上。

    他插花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绝世翩翩佳公子往身上插了一朵耀目的珠花,而不是一朵歪歪的野花。

    叶孤城素有洁癖,不忍弄脏自己的手,可是叶开却好像浑不在意,即便弄得满手脏泥,他好像也懒得去洗。头发若是蓬了松了,他就解开发带,摘下发冠,任由头发披散开来。衣服被地上的枯树枝给缠住了,他就随手一撕,竟是一点都不心疼。

    若是现在的他被那些追踪的人看见了,只怕就算他说自己是叶孤城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陆小凤一开始觉得这样的叶开十分有趣,但到最后连他都忍不住提醒叶开他的衣服上已经有些泥土的芬芳味了,这倒还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叶开却笑道:“这倒是好事,至少你没有从我的衣服上闻到死尸的味道。”

    陆小凤忍不住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向他,道:“难道你以前有过?”

    叶开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只是对着他笑而不语。

    叶孤城身上当然不可能有死尸的味道,他穿的是最好的衣服,就连洗澡用的水也该是最洁净的,每日换衣,每日沐浴,远远看着便如神仙一般。但叶开这样一看,不像是飞仙降世,倒像是飞仙下凡时不慎掉进了粪坑里。

    叶开不是叶孤城,自然也顾不上那些琐碎的细节。

    他成名之前的路也并非一帆风顺,在最潦倒的时候,他穿过的衣服有过七八种不同的味道,比如腐草的味道,比如死尸的味道,又比如一些别的东西的味道……

    他可以把这些味道当做香水的味道,别人似乎就不行了。

    叶开忍不住对陆小凤说道:“这一路上只怕要辛苦你了。”

    陆小凤道:“有个人能听我唱歌听上一路都不抱怨,我再辛苦也变得不辛苦了。”

    这话倒是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叶开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憋着不问很辛苦。”

    陆小凤道:“憋着不问什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但眼底却在发光,像是一个看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

    叶开道:“不问我到底是谁,不问我到底从何而来。”

    陆小凤这时候就好像忽然和他唱起反调来,不但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反而问道:“你不就是叶开?叶开难道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这话一听上去是玩笑,再细细听来就是捣乱。

    叶开见他装傻装得开心,只好叹道:“我本想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把我当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得了。”

    陆小凤连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要是真的想说,我又怎会不听?”

    叶开不动声色地把对方的手从肩上给掰了下去,然后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神神秘秘地说道:“西门吹雪查探过我的身体,所以你该知道我是没有易容的吧?”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他的查探很细致,没有任何一个易容者能逃过他的查探。”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叶孤城有个孪生弟弟叫叶孤镇,他不喜欢用剑,只喜欢用刀,而且用的还是最小的飞刀。他这次出来就是替兄长做事的。”

    这样正经和认真的胡说八道,陆小凤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个秘密……”

    叶开笑道:“什么?”

    陆小凤一脸肃然地说道:“其实西门吹雪也有个孪生弟弟,叫做西门吹炭,他也不喜欢用剑,只喜欢用刀,而且用的还是最钝的菜刀。他这次出来就是替兄长打一顿叶孤镇的。”

    叶开继续笑道:“好端端地为何要打人?他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聊聊天。”

    陆小凤翻了翻白眼,有些气哼哼地说道:“一个满嘴胡话的人为何不能打?”

    叶开道:“我不过是帮你把你心中的猜测都说出来,不然你憋在心里,岂不是要闷坏了?”

    他看上去好像是完全在为陆小凤着想,可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陆小凤笑道:“之前我也这么想过,但现在我却并不这么觉得。”

    若是之前的他或许还会对对方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在看过叶开变为叶孤城之后,这话就多半是信不得了。

    叶开是可以胡说八道,但叶孤城出来的时候,那股身上的剑意可不是胡说八道能得来的。

    剑意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同人的杀气一般渺茫而微妙,但只要是用剑的人就能感觉到。就算真有什么孪生弟弟,平日里都不用剑只用刀,又怎能有那样的剑意?

    虽说感觉不能当做证据,但是陆小凤可以凭着这股感觉来找证据。

    他现在想找的证据就是叶开和叶孤城根本就是一个人。

    叶开又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叶孤城找了一个替身,这个替身既会用剑,也会用刀,他既与叶孤城长得极为相像,又肯替叶孤城出生入死。”

    陆小凤道:“这个推测倒听起来不错,但我还是不信。”

    叶开疑惑道:“为何不信?”

    陆小凤看着他,眼眸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深邃如海的幽光。

    “一个能使出那样飞刀的人,又怎会甘愿当别人的替身呢?”

    这话听着有些武断,但叶开听了却笑得更开心了。

    但笑完之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我现在恐怕无法向你解释真相。”叶开顿了顿,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但只要你仍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当他和楚留香相处的时候,总觉得这场梦仿佛还能做上很久,结果顷刻之间便是生死的差距。现在这场梦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他却有种随时都要离去的惶惶不安感。也许正如赵公允所说的那样,他逐渐沉溺幻觉,已经不能把这视作单纯的梦境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丰满得令他惊奇,而每一个细节都逼真得让他发狂,若是要把这样的一个地方当做梦境,那他就要首先怀疑自己的存在了。

    可他又不得不把这里当做梦境,这便是最大的讽刺。

    而在离去之前,他总该给这些梦中之人一个真相。

    这是他欠陆小凤的,也是他欠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

    陆小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们的行程仍在继续,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叶开身份的事,而没过多久,他们便赶到了一个小镇,找了家客栈投宿,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一张床上挤了一晚,第二天才上了少林寺。

    去的一路上,陆小凤还在想着一个进少林寺的借口,叶开还在想着是要光明正大地进去,还是偷偷潜进去,可没想到等他们到了寺院门口,却被告知主持早已在等着叶开了。

    叶开倒是有些疑惑,只是疑惑的不是主持的消息灵通,而是对方竟肯等着自己。

    少林寺的主持大师向来不问世事,这次怎会如此看重一个莫名天降的叶开?

    陆小凤显然也有此疑问,但是他们进了寺庙之后,却连主持方丈的面都没见着,只有一个小沙弥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幽静处的禅房。

    不久之后那小沙弥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了,放下盒子之后还说:“方丈说了,几十年前楚香帅托付上代方丈保管一件东西,说等一个叫做叶开的人来拜寺之后,便将东西交给对方。”

    叶开诧异道:“你说这是楚留香交托给上代方丈的?”

    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楚留香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给他留下一个讯息。

    难道他觉得无花被流沙吞没之后还会死而复生?还能活蹦乱跳地去中原?

    难道他早已料到叶开会在几十年之后造访少林寺?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叶开的行踪?他又怎能知道叶开会借着叶孤城的身体重新来到这世间?

    叶开只觉得如有一团迷雾笼罩着他的周围,让他看不清一点东西,想前进也没有任何路可走。他又看向陆小凤,发现对方似乎也是满肚子的疑惑。

    思来想去,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那被小和尚捧着的盒子上。

    小和尚合掌道:“不错,正是楚留香楚香帅。”

    陆小凤道:“既然这东西如此重要,为何他不亲自把盒子送来?”

    楚留香留下的东西绝不会简单,若这里面是惊天的秘密,方丈就这样转手于人,会否太过草率?难道他不该确定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叶开?

    小和尚又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放下盒子,然后退了出去。

    叶开细细端详了那盒子一会儿,只觉得这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又拎了拎它的重量,觉得不像是装了什么机括。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简直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想到楚留香,他就有了一种心安和踏实的感觉。

    对方或许的确查出了点什么,把盒子放在这里,也许只是为了纪念亡友,毕竟这是他唯一能为叶开做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叶开便打开了盒子。

    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好迎接一切,但是盒子打开之后,没有暗器发出来,也没有机括弹出来,只有几张写满了字的绢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来人一看。

    陆小凤识趣地躲到了一边,他虽也好奇几十年前的楚留香能和叶开有怎样的联系,但也知道此刻不是上前打扰的时刻。

    写字的绢布已然有些发黄,但是字迹却还算清晰可辨,叶开用袖子包了它平放在桌上,细细看来,似乎连一行都不忍错过。

    他拜托对方查一些东西,而这布上写的也果真与他的请求有关。

    但就算是叶开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上面的内容竟会如此叫人心惊。

    只看了一会儿,他的嘴唇便已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哀。而那本该神采熠

    熠的眼眸,却在一瞬间变得冥黑无底,泛着死灰一般的冷寂。

    陆小凤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叶开,哪怕面对手掌大权的当今天子,哪怕遇上了杀气正盛的西门吹雪,哪怕是被百名禁军所包围,他都能谈笑自若,绝不会露出过这样骇人的表情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叶开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然后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出了一句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我很好,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好,这句话听上去就更不好了。

    楚留香的确给他留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但似乎太令人意想不到了一点。

    连他都没有想到,看过这绢布之后,之前许多诡异之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所有的细节都几乎能够对上了。

    可由此可得出的真相,却绝望得叫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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