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此间寒水17

    简守没有去炼药馆,却是托赫连桀将炼药炉和药材都搬去了花坞。

    昆布好似故意堵他一般,将他拦在了半路。

    赫连桀将叠起的药筐顶在头上:“怎么,还想与我打一架吗?”

    昆布原不想与他武斗争执,却被他挑衅一样的语气激起斗志。

    他将腰间的佩剑扔到地上:“你将药筐放下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赫连桀反而握紧了药筐,没有将它们放下来:“少说些废话,这两条腿就能将你踩在脚下!”

    也许是雄性的警觉,赫连桀从一开始就看不惯这个昆布。

    他将自己视作威胁,赫连桀同样将他视作眼中沙,不除不快。

    昆布瞪大双眼握紧了拳头,然后大喝一声朝着赫连桀冲去!

    赫连桀微微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拳风,肩肘用力,将昆布逼退了半步。

    紧接而来的腿法竟是逼得昆布没有精力还手。

    这么冷的天气里,昆布都不知道迷花自己眼睛的是汗水还是雪水。

    赫连桀却越打越有劲,在不及一盏茶的时间,就如他所言的一般将昆布踩在了脚下!

    腿弯绞着昆布的手臂,用力地逼着他跪下,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骨骼的脆响声。

    昆布忍不住闷哼出声,整条背脊都在微微发抖。

    额头上的青筋爆出,瞬间汗如雨下,却依旧固执地抬头看着赫连桀。

    赫连桀稳稳地举着药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自量力。”

    出乎意料的,昆布突然扯出一个笑来:“是么,你敢伤我一下试试,看谷主会如何说?”

    赫连桀知道简守会如何说,他会一再强调,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这谷里的人救了他,这里的所有人,他都不可以欺负。

    心中的暴虐在一瞬间涌起,又被很快压下。

    想要踩死这只蝼蚁,可他不能这样做,南枝会不开心的。

    赫连桀收回那条腿,昆布一时间也难以站起来。

    他看着赫连桀闷不做声地绕过自己,忍不住出声喊道。

    “我知这谷主生活单调,只希望你心中的抱负莫要重过谷主,莫要负了他!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赫连桀转过头,只冷冷地觑了他一眼,然后再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圣医谷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凤靡总有办法将那封信送进去。

    当赫连桀用石子将那只围着自己转的鸟打下来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纸鹤。

    赫连桀虚起眼睛将纸鹤捡起来,展开后就看见了里面的字。

    字一行一行,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色,这是一封血书……

    里面的北戎字,赫连桀竟然全都识得,字里行间诉说着那刻入骨髓的思念,祈盼他能早日回家。

    赫连桀的眉间生出沟壑,只觉得这份思念沉重得不敢高攀。

    低转的哀求直到最后,只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

    将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到时候是走是留,全凭他自己做决定,绝对不会强求。

    这正是赫连桀,最想要知道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赫连桀条件反射地将那封信揣入了怀里。

    简守驻足喊他:“忘忧,明日再晒药材吧,先来吃饭。”

    赫连桀转过身来说了声“好”,然后走过去十分自然地牵起简守的手。

    简守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低敛的眼尾藏起了那一抹复杂之色。

    赫连桀藏东西的动作他看得很清楚,甚至于看得太过入神,而没有发现自己的接近,所以他才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赫连桀有秘密,简守心知肚明,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他都没有勇气告诉赫连桀当初让他失去记忆的不是因为身受重伤,而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简守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质问他,只是心中难免生出悲哀来。

    他默默地眨了眨眼睛,想是因为最近身理变化的原因,不仅多愁善感了,还变得颇为矫情。

    赫连桀一整天脑子里都是信中的内容,信中提到他的母亲曾在得知他失踪后,生了一场大病。

    要不是一直盼着能找到他,说不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他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出神,简守抿了抿嘴唇:“忘忧,你在想什么?”

    赫连桀抬头,不做声,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他开不了口,简守却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同我商量商量也好。”

    赫连桀喉咙干涩:“南枝,我想出谷一趟……”

    他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南枝一人,让他没有安全感。

    可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对那封信置之不理。

    简守放下筷子:“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 赫连桀急着解释,可是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话,“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南枝,你相信我!”

    简守没说话,他用桌旁的绢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巴,再站起来从厢柜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赫连桀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简守:“你打开瞧瞧便知。”

    赫连桀听话的将它打开,两只色彩璀璨的蝴蝶便飞了出来,围着两人转悠。

    蝴蝶通体湛蓝,翅膀上有着对称的红黄花案,漂亮极了。

    赫连桀被吸引了目光,不自觉地赞叹道:“这蝴蝶甚是漂亮。”

    简守将手指伸出来,一只蝴蝶就停留在他的指尖,乖巧地扇动着翅膀。

    赫连桀学着他伸出手,另外一只蝴蝶竟也驻足在了他的手心里。

    简守:“庄生和晓梦,成对而出,彼此之间互有感应,生而共生,死则同谢……我们一人一只,你愿意吗?”

    赫连桀没有想到一对蝴蝶还有如此效用,顿时有些激动:“是不是只要我带上一只在身边,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就能立刻知道?”

    虽然出谷不过就几天时间,但最让赫连桀担心的,还是简守的身体。

    有了这只蝴蝶,赫连桀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

    他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我一直会将它待带在身边的!”

    简守:“嗯,我等你回来。”

    这盒子里的东西,终究不是花伯给他的情蛊。

    花伯害怕万一,简守也害怕万一,万一赫连桀要是真的一去不回呢?那他也舍不得让他疼。

    赫连桀第二天清晨就走了,简守没有起床送他,一个人呆呆的躺在床上看了许久的房梁。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出过花坞,也不知道那群孩子学得怎么样了。

    简守伸手拍了拍自己略微浮肿的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再给自己穿得厚厚的下了床。

    洗脸的时候瞥见了挂在衣架后的银质面具。

    简守伸手摸了摸,在暖屋里都这么凉,估计戴出去就跟块冰一样。

    赫连桀、大概……大概是因为怕冷才没有将面具带出去吧。

    简守没再多想,擦了擦手,随意地半挽起长发。

    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了,又折回了一趟才终于走出了阁楼。

    外面的阳光依旧稀疏,雪细细密密的下着。

    赫连桀是扫了地才走的,蜿蜒的小道上连根枯草都没有。

    简守见后,心情顿时又舒畅了不少。

    他去得不早,孩子们却还在学堂里,站成一排排等着先生的考问。

    简守从窗口望去,先生仍旧一脸的严肃,要是回答不上就得抽手板。

    被抽了手板的孩子委屈地咬住嘴唇,眼泪在大大的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愿掉下来。

    简守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这反应简直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在窗外看了多久,昆布也不知道自己在围墙后站了多久。

    那一双眼睛一直落在简守的身上,柔和又深情。

    昆布眼中的简守,撑了一把油纸伞,伞顶堆了一层浅薄的雪。

    他一只手攀在窗口,侧脸的弧度同那双带光的眼睛一样温柔。

    有一只蓝蝶围着他飞舞,简守不时拿指尖拨弄一下,顿时又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笑来。

    昆布从没见过谷主这样笑过,心跳不禁加速。

    细看下,昆布才认出那只极其珍贵的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应当是有情人一人一只。

    昆布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是觉得从喉咙间冒出苦意来。

    他转身想走,却被正好被回头的简守看见:“昆布?”

    昆布没办法再迈开步伐:“谷主……”

    简守朝他走去:“不过月余不见,怎么就生疏了起来?”

    昆布的眼眶忽而有些发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感情又怎么会生疏?

    可惜事实如此,任凭他如何装聋作哑也不行。

    他有时候觉得谷主残忍,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嘴脸丑恶。

    无数次,他都想告诉谷主,赫连桀是不值得依赖的人。

    只有他昆布不会觉得谷中生活单调,也不怕孤寂此生,只要一直能陪在谷主身边就好。

    可是不过短短的半年,自己在谷主身边的影子就彻底被取代。

    既然别人可以,怎么他就不行呢?十几年了为什么就看不到他呢?

    他又怎么不,心生委屈呢?

    简守看着他嗫喏了一声“没有”,险些没有听清。

    总觉得他表情含含糊糊的,像是有什么要说,又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嗯,忘忧要出去几天,有些药材还需要晒,你来花坞帮帮忙吧。”

    昆布猛地盯着简守眼睛:“他又出去了!?”

    简守因为他堪称严厉的语气而愣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昆布几乎一字一顿:“他在你的面前向来装作乖顺的模样,其实暴虐蛮横,骨子里有改不了的血性!这样危险的人,怎么能放他自由呢?”

    简守张开嘴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手心里的伞骨顿时冰凉透顶。

    昆布心疼他茫然的表情,又怪自己多了嘴:“谷主这次既用上了这蝴蝶,也不消太过担心……我先去花坞了。”

    等他走后,简守还一直站在原地,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课后的孩子们一涌而出,瞬间将简守团团围住。

    简守这才终于回神,听着他们问东问西,又耐心地回答着。

    孩子们的脸颊红润可爱,望着简守的眼中全是濡慕。

    看着他们,简守就好似看到自己孩子未来的模样。

    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儿,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先生倚在门框看了一阵,笑道:“团团,倒是比以前有耐心多了啊。”

    简守心中熨帖:“是吗。”

    …………

    信中所说的见面地点,还是在当初的客栈。

    赫连桀想着早去早回,于是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天。

    他在天字三号房里等着,手心里捧着那一只蓝蝶仔细观察。

    也不知道他这只叫庄生,还是南枝那只叫庄生……

    一直等到晚上,也没到半个人影,肚子隐约叫了起来。

    他想着先下去叫份晚膳上来,房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

    一位身穿鹅黄马面褶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五官颇为深邃,眼睛是像琥珀一样的透金色。

    赫连桀的瞳孔微微缩起,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

    在见到赫连桀的那一刻,素和真央就哭了起来。

    她跑上前去想要抱他,却被手快的赫连桀推开一臂远:“你是谁?”

    素和真央愣了一下,下一秒又哭得更凶了:“赫连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连素和都忘记了吗?”

    赫连桀不耐地皱起眉头,觉得她与信中那个谈吐温和的人差异甚大,吵得自己心中烦躁。

    他拿起桌子上客栈赠送的绢帕丢给她:“你说我叫赫连?”

    素和真央说话断断续续的:“嗯嗯,你叫赫连桀,是、是北戎的幽王!”

    她的眼中有不少的怨气,“都怪那个卑贱的女人!是她给赫连哥哥喂了毒,才让哥哥忘了所有!”

    赫连桀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喂毒?”

    素和真央怕他不信,立马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瓶子,眼神期许:“对!就是她害得你失去了记忆!赫连哥哥你只要将这个喝下去,就能想起所有了!”

    赫连桀的双眼瞬间就锐利起来,又是这个东西!

    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真的是因为南枝,他才失去记忆的吗?南枝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要当面问他。

    素和真央看着赫连桀从瓶子上收回视线,然后毫不留念地抬脚就走。

    她一瞬间慌乱起来,一把扯住赫连桀的衣袖:“赫连哥哥!你要去哪?”

    赫连桀将她视作了麻烦:“放开!”

    “我不放!我不放!你究竟要去哪?”

    赫连桀毫不留情地用力将她推开:“滚开,我要回家。”

    素和真央跌坐到地上,脚腕处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将他放走,她拼尽全力地爬过去抱住赫连桀的小腿。

    表情狰狞又可怜,厉声哀求:“哥哥、哥哥……你不可以走,你不可以丢下我们!没有你在,赫连铁挞,我们的叔叔就会杀了我和姨母的!”

    赫连桀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迸发,他弯下腰一根又一根残忍地扒开素和真央的手指。

    素和真央几乎绝望地看着他的手:“不可以……不可以走……”

    “我必须回去。”

    素和真央怎么会想到,没有与她们有关的记忆,赫连桀会如此的绝情。

    她终于放弃,嘶声吼道:“凤靡!凤靡!你快来帮我抓住他!”

    就在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推开,一群人就涌了进来。

    凤靡走在最前面,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呐,幽王殿下。”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小香炉,缕缕白烟从镂空的盖子里飘出来。

    赫连桀不可避免地闻到,顿时觉得浑身发软,想要屏息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素和真央:“你骗我?”

    以前他从没有这样看过她,素和真央无法承受他痛恨的表情,瑟瑟发抖地低下了脑袋。

    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只要赫连哥哥恢复记忆后,就一定不会责怪自己的!

    此时赫连桀已经站不住了,有两个人走上来将他架回了床上。

    凤靡亲自拿过小瓶子,慢悠悠地朝他走近:“殿下,或许开始很疼,但睡上一觉就好了。”

    赫连桀甚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死死地瞪着他,眼中恨出了血丝。

    如果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药有问题,那就真的是他蠢笨了。

    凤靡无惧他的眼神,掐着他的下颚,一股作气地灌了进去,眼中一闪而过病态的畅快!

    反正喝下这个后,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赫连桀都会忘记。

    不知道是因为强烈的恨意,还是因为生理原因。

    赫连桀深邃的眼眶中突然涌出了眼泪,满脑子想的都是南枝。

    要是自己回不去了,南枝该怎么办?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药的药效反应很快,头疼猛烈地朝他席卷而来。

    赫连桀捧着脑袋嘶吼起来,脸上的血色骤然消失,两只眼睛却充血得吓人,甚至还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床栏。

    素和真央被这样的场面吓住,慌忙跑过去抱住赫连桀的脑袋。

    红着眼质问起凤靡:“这药为什么会这样!?”

    凤靡面无表情:“你且等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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