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休沐日,弟子堂的弟子们不用去堂中听学,迟毓便特意向管事的人告了假。
按弟子堂的规矩来说,即便是休沐日弟子们也只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中温习前日的功课,不得出门。
但由于迟毓来弟子堂的这段时间里,学东西学的快不说还比别人刻苦,聪颖懂礼又很听话,深得老师们的喜欢。并且迟毓告假的理由是去外门看望自己重病的哥哥,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管事的人便开了特例准了迟毓的假。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迟毓从门后露出半截身子,朝着躺在床榻上不知是醒还是睡的人小声的喊了一声,“小迩哥哥。”
闻瑕迩翻了个身从床榻上盘腿坐了起来,看见门口站着的迟毓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迟毓笑嘻嘻的走到闻瑕迩面前,“小迩哥哥你不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弟子堂不是不准你们跑出来。”闻瑕迩敲了一下迟毓的额头,“你难道偷跑出来了?”
迟毓摸了摸自己被弹到的地方,辩解道:“才没有,我和掌事伯伯告了假说要来看看你,他就允准了。”
“看来你在弟子堂混的不错啊,那我放心了。”
迟毓盯着闻瑕迩看了一会儿,问:“小迩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闻瑕迩也没打算隐瞒迟毓,“你既然已经成功拜入禹泽山了,我也该下山去办自己的事了。”
“可是我还没参加弟子堂的考核!万一我……”迟毓欲言又止,“万一我没通过怎么办。”
闻瑕迩笑道:“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到弟子堂不过几日,便被授课的老师们争相夸赞,说你刻苦好学。若像你这样的都通过不了三月后的考核,怕是也没几个人能通得过了。”
“我……”迟毓低下了头,“可小迩哥哥你还没见过自己的相好啊。”
闻瑕迩神情一顿,挑眉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跟我相好见面?”
迟毓道:“缈音清君昨夜才回山,小迩哥哥又不能轻易进到内门,所以我猜想你肯定还没见过缈音清君。”
闻瑕迩惊了,“你怎么知道我相好是……君灵沉的?”他不记得有向迟毓提起过这件事。
“我听见了。”迟毓默默地抬起头,“你在客栈晚上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一直在喊灵沉,君惘还有君君……把缈音清君的字和名都叫了个遍。”
闻瑕迩闻言耳尖处迅速的爬上了一抹暗红,神情少见的慌乱了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听的别听!”
迟毓道:“我也不想听的,是小迩哥哥你喊的太大声了。”
闻瑕迩红着脸理直气壮的道:“我就是喊了也证明不了什么!”
迟毓幽幽道:“明日教我们音律的老师会请缈音清君来给我们授课。”
“那、那又如何!”闻瑕迩迅速撇过头,“和我有什么干系。”
迟毓哦了一声,“缈音清君此刻应在夙千台与成仙师和常仙师叙旧。”
闻瑕迩身形一怔,没说话。
“小迩哥哥难道真的不想在离开之前去见缈音清君一面吗?”迟毓问。
闻瑕迩见迟毓一本正经的问他,心中突然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哪里是他不想去见君灵沉,分明是对方不想见到他才对。
……
是夜。
闻瑕迩带齐了各式符阵和迟毓交给他的禹泽山地图后,悄无声息的上了山。
他昨夜迷路误打误撞到了一个荒僻之处,今夜有了禹泽山的地图,闻瑕迩不信自己还能走错。
他沿着地图上所画的位置一路上山,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果不其然便看见一座被流水环绕的楼阁。
此时已是入夜,那楼阁却仍隐在一片稀薄的云雾之中,借着周遭的数盏石灯,闻瑕迩才朦胧的看清那楼阁的牌匾处的字——
夙千台。
闻瑕迩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涌起的波涛汹涌,从容不迫的脱下了自己的鞋藏在了旁边的岩石背后,又拿出一张隐蔽符贴在了身上,不慌不忙的往夙千台的入口处走了去。
楼阁前淡紫色的花圃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安静,花簇被风吹动摇颤着身体,像极了一片流动的紫色云幕。
闻瑕迩路过蓦尾花田时用衣袖蒙住了脸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远离。
他自出生起便与这蓦尾花是天敌,只需一点花粉便能让他浑身无力,体内疼的像火烧。
闻瑕迩这怪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据说是因为他的生魂与蓦尾花所散落的花粉相斥,两者一接触就会在他的体内互相抗衡,产生的后遗症便是让他刺痛不已,灵力涣散。
他父亲在世时也曾为他探寻过各界的名医,最终得到的答复却都是药石无灵。
他年幼时对其十分不在意,所以在蓦尾花身上栽了许多次很吃了些苦头,年纪稍大一点后才长了记性。
夙千台的大门是半掩着的,露出的空隙刚好够一个人穿过。
闻瑕迩提起衣摆,动作轻缓的走了进去。
屋中的光线有些暗,他蹑手蹑脚的边往前走边打量着屋内的环境,扫视了一圈也没见到半个人影,胸中那点刚燃起的火苗瞬间小了一圈。
水流潺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忽然响起,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入了水中,拨动水流。
闻瑕迩站在原地停了停,循着水声的方向而去。
他穿过一扇门后,又走到了室外,视野豁然开朗。
院中的一侧筑有一个白玉池,此刻正水气氤氲,热雾蒸腾,他与那白玉池隔的不远,借着月色影影绰绰的能看见那池中有一抹人影。
闻瑕迩心头瞬时涌上一股热意,整个人变得紧张了起来。他已经想好了,在离开禹泽山之前见上君灵沉一面,见了之后他就立刻下山。
他小心翼翼的往那人影靠近,动作迟缓,如履薄冰。
这是个男子的背影,身形修长,腰间的线条流畅唯美,如墨般的发披在身前,露出半截净白如玉的背,残留的水珠从他的肩头处滑落,顺着背部滴入池中发出轻泠的声响。
这是个美人,闻瑕迩有些恍惚的想。
他走到对方身后动作僵硬的在池边慢慢的半蹲了下来,右手停在对方的脖颈后方滞留了半晌,终是没敢碰上去。
他张了张嘴,吐出两个气音,落在眼前人看不见的地方。
似有所感般,水池中的人身形一顿,几缕发丝从胸前垂落至肩头。
与此同时只听铮的一声清响,被人搁置在池边的剑倏的一下自剑鞘中飞出,迅速的朝闻瑕迩刺来。
闻瑕迩愣了愣,在剑即将刺向他时往池边的方向倾了倾身才堪堪躲过一击。
他认得此剑,这是君灵沉的佩剑留阙,只是无缘无故的为何会突然攻击他?这让他十分不解。
不过眼下的状况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留阙来势汹汹的第二击近在咫尺,他正准备从池边起身躲开,手臂却在此时被人突然桎梏住,身体瞬间失了平衡,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池里——
池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水花四溅,淋湿了岸边。
闻瑕迩呛了几口水后才站稳,捂着嗓子干咳了几声,一身绛色衣衫已湿的彻底,发梢也开始不停的滚着水珠。
待他缓过神来,随意的抬了抬眼,便看见一张原本贴在他身上的赤红色符纸,此刻正大大方方的浮在池面上,跟着水流的动荡上下飘浮着。
他动作迅速的将蔽形符一把捞起塞进了袖中,头顶上方也才此刻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你是何人?”
闻瑕迩僵直了身体,缓慢的抬起了头。
月色下,只见一名赤着半身的男子立于池中,面容俊美,眉间清冷,肩头披了一件霜色的外衫,将那一头如泼墨般的发给掩了下去。
他神情漠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一双眼睛渊深的仿若一腔幽洌的水,深邃无比,像是要将望着他的人淹没一般。
闻瑕迩望着这样的君灵沉一时有些失神,只知道傻愣愣的看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就在他出神之时,君灵沉抓着他的手臂又沉声问了一遍:“……你是何人?”
闻瑕迩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刚要说话,方才攻击他的留阙此刻又再一次朝他刺来。
那剑身上的杀意,便是隔着数丈闻瑕迩也能感受的一清二楚,他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想要躲开这飞剑的攻击,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君灵沉抓的死紧怎么都抽不出来。
闻瑕迩有些急了,抬头朝君灵沉道:“你先放……”
君灵沉的眸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黑沉的吓人,让他话说到一半便不由自主的噤了声。
君灵沉垂眸看着他,稍显暗淡的左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滋生。
就在留阙即将刺向闻瑕迩的前一刻,君灵沉抓着闻瑕迩的身体从池中跃了出来,剑再一次扑了个空,却不像之前那样继续紧追着闻瑕迩不放,而是听起来像是有些委屈的长鸣了几声后,钻回了剑鞘之中。
闻瑕迩趁机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臂,结果一动就被君灵沉抓的更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忙开口为自己解释道:“仙君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才入门的弟子误打误撞到了此处,若是扰了仙君的清修还请仙君不要和我多计较,我这就离开。”
他说完便做出一副要往外走的姿态来,但君灵沉却没有丝毫要放开他手的迹象,这让他犯了难。
君灵沉一反常态的将视线一直胶着在他身上却一语不发,这让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认出他来了。
可转念一想又怎么可能呢?
他如今已经改头换面,除了尚有一丝生魂是他自己的,其余的都是他从别人身上得来的。
初次见面,便是前世与他最亲近之人都不见得能将他认出来,更何况是一直不怎么待见他的君灵沉呢?
闻瑕迩在心中自嘲的想着,随即动了动被君灵沉握着手,道:“仙君这是何意?是要与我这个刚入门的弟子计较吗?”
君灵沉眉心微动,抓着闻瑕迩的手一松,闻瑕迩快速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放在背后,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被君灵沉抓的泛红的地方。
君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谁的弟子。”
闻瑕迩道:“我是外门的,还没拜进内门仙师们的座下。”
君灵沉不说话了,目光顺着闻瑕迩滴水的衣衫来到了闻瑕迩的脚下。
闻瑕迩跟着对方的目光也来到了自己的下方,赤、裸的脚上不知何时沾满了黝黑的泥印,右脚的大拇指上还残留着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戳破留下的暗红的血迹,此刻看起来又脏又狼狈。
闻瑕迩尴尬的往回缩了缩脚趾,胡编道:“在山上迷路时鞋被树枝挂破了穿不了了,只好把鞋丢了……”
君灵沉抬眸看着他,“你就站在这里别动。”
“什么?”闻瑕迩不明所以。
君灵沉又嘱咐了一遍,“别动。”
闻瑕迩不大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君灵沉垂下了眼帘,掩住了眸中的的色彩,转身往屋内走去。
闻瑕迩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倒真像在安静等着的模样,不过等君灵沉的身影一进到屋内,他立刻拔腿就往后跑。
结果刚跑到庭院的墙角,还没来得及翻墙而出,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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