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吞灭一切的死,又是将诞生者的生。我是无休无尽的宙,我是形貌遍宇的神。我大可充满宇宙,小可隐于芥子。我是光芒是太阳,我是黑夜是月亮。
——印度《薄伽梵歌》
第1章 买菜
早上这一阵是博远西街菜市场最繁忙的时候。
果蔬区定下了今天各类水果蔬菜的价格区间,各家菜贩炫耀般把自己最好的商品整齐陈列在摊位前方,品相稍差一些的就往后面摆摆。肉类区有良好的通风装置,不过多少还是会有腥味,摊主们耍着自己惯用的刀,切下顾客指定的肉块,利落地甩到电子秤上,发出“啪”的一声。
蒙不重拎着一袋西红柿,路过水产区,瞧见一位大妈正用网兜捞池子里的鲫鱼,边捞边跟鱼贩说:“就这条,我要这条。”
店家答应了一声,将要伸手接过网兜时,那鲫鱼似乎心有不甘,一个翻身蹦了出去,摔到了隔壁黑鱼池子里,顿时惊扰了一池的鱼。黑鱼生性凶猛,眼看天外飞来一顿美餐,便纷纷追逐争食,霎时间鱼池翻腾,水花四溅,大妈和鱼贩手忙脚乱,那一块区域都闹腾起来。
滴嘟——
警报器响了一声,菜市场的巡检员走过来,问了两句,见没什么大事,就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助手把这块地方处理一下。
那名助手穿着灰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工作人员的鸭舌帽,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徒手从黑鱼的利齿中捞出那条已经被咬死的鲫鱼残躯,丢到了工具车下方的垃圾袋中。随后他弯腰清理溅了满地的水,拖完地用干布擦净,一丝不苟。
蒙不重看到这人后脖颈上有一个正六边形的蓝色印记,中间有一串编号。
他是仿生人。
自22世纪初,随着人工智能和新型材料等科技的进步,智能机械已发展到一个足够的高度,除了应用于军事、航天和工业等领域,也普及到了人类的日常生活中。在经过种种尝试和研讨之后,世界三大科技公司进行了技术融合,并出台了相关约束条款,让这类智械以“仿生人”的形态问世,服务于人类。
然而,尽管他们做了各种防范,给仿生人技术套上了各种枷锁,但科技自我革新的速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导致了近三十年来愈演愈烈的争端。
当智械的意志和能力越来越趋近于人类,当“硅基生命”的定义在伦理的控诉中渐渐成型,人类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神要将自己创造的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
自食其果,不外如是。
当然,这些都是三大科技公司和各国政|府需要费神的事情,还轮不到他这样一个大二学生瞎操心,所以蒙不重看完热闹就接着去买菜了。
他爸特地发信息跟他说想吃红烧肉,他肉还没买。
逛到肉类区,蒙不重发现自己经常光顾的摊位上没人,于是转而去了旁边的摊位:“叔,来二斤五花。”
“好嘞。”肉贩拿出磨刀棒,锵锵几下磨了磨刀。
“刘叔呢?”蒙不重看看一边空着的摊位,闲聊道。
“他啊,说是腰疼,回去休息几天。”肉贩拿起一块肉,大致掂量了下,手起刀落切下一块,“我跟他说要不雇个仿生人给他看几天摊子,他不肯。老刘啊就是信不过仿生人,说不如把这钱省着给自己做牵引治疗,结果医院派给他做牵引的也是仿生人,把他气个半死。”
“嗯,仿生人的雇佣费比较便宜吧。”蒙不重随口接话。
“那当然,反正他们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服务人类的,不用白不用。”肉贩切好了肉,啪地一声甩到电子秤上,“刚好二斤啊。”
蒙不重瞟了眼电子秤上显示的数字,皱了皱眉:“叔,你这秤……不对吧?”
肉贩一听这话,当下板了脸:“小伙子你什么意思啊?”
“我意思是这肉不足秤。”
“你说不足秤就不足秤吗,话可不能乱讲啊小伙子!”肉贩气得把刀剁在砧板上,“我告诉你,我老王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子了,从来没有人说我卖的肉缺斤少两!”
“我不知道你之前怎么称的,总之这块肉肯定不足秤。”蒙不重细看一眼那块肉,“少了二两半。”
老王被他气得嗓门提了上来:“你睁眼说瞎话吧你!你碰都没碰到肉,就凭眼睛看就能看出少二两半?故意找茬呢吧!”
由于他声音过高,触发了这个摊位的警报器。
滴嘟——
巡检员不耐烦地走过来:“又怎么了?”
蒙不重理直气壮地指着那边的电子秤和五花肉:“他这秤做了手脚。”
老王这里的动静又吸引了一波人来围观。
“怎么回事?”
“说是秤有问题。”
“这不老王么,不会吧,老王在这儿好几年了,没出过这种事啊。”
“那小伙子找茬呢吧?”
“人长得倒是挺俊的……”
巡检员站在两人中间,听了下来龙去脉,问蒙不重:“他说你碰都没碰过这块肉,你怎么知道少二两半?”
“重点不在我碰没碰到吧?”蒙不重无奈地说,“不信你们换个公平秤来复称一下,看是不是少了二两半。”
老王见状道:“为这么点肉至于吗,我给你加点就是了。小伙子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啊,耽误我做生意!”
“等等,把肉放下。”巡检员拦住老王,叫来那个刚清理完水产区的仿生人助手,“你来复称。”
仿生人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从工具车上取来菜市场统一校准的公平秤,拿起那块肉,放到了秤上。众目睽睽之下,电子秤上的数字跳动至1.750斤/0.875千克。
这名仿生人嗓音低沉,语调平直:“1.75斤,与这位顾客要求的两斤相差二两半。”
蒙不重对这人有些好奇,想看看他的模样,但这人压了压帽檐,又低头干活去了。
众人纷纷看向老王:“秤真的有问题啊。”“老王你这就不对了。”
老王此时脸都憋红了,磕磕巴巴地辩解:“我这……我昨天刚买的新秤。哎,算了不说了,我认罚,以后不会了。”
巡检员掏出记录仪:“R区23号摊位,违反公平交易第三条规定,没收违规物品,罚款200元。”
记录仪打出一条罚单,老王接过去签了字,当场交了问题秤和罚款。
巡检员离开后,老王跟隔壁摊位借了秤,准备给蒙不重把缺的斤两补足,蒙不重手指在另一块肉上虚虚划了一道:“搭上这么多,刚刚好。”
老王给他磨得没脾气了,按他比划的切下一小块,跟之前那块肉一起放到秤上。
数字显示2.000斤/1.000千克。
蒙不重付了钱,接过肉:“谢了叔。”
见他估算得如此准确,老王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怎么比我这个卖肉的还有数,你家卖秤的啊?”
蒙不重咧嘴一笑:“不是,我有异能。东西有多重,我凭感觉就能知道。”
老王讶然:“嚯,你小子是异能者?看不出来啊!”
“低调低调,叔以后别买假秤了啊。”
“走吧走吧,遇着你合该我倒霉!”
在21世纪中叶,由于环境、气候等因素的影响,人类似乎发生了再一次的进化,有极少数的新生儿出现了寻常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
这些异于常人的能力种类多种多样,普罗大众简单称其为“异能”,科学家们则称其为“适应性变异”,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小组进行基因分析,但大量的研究结果表明,所有“适应性变异”都是随机的、偶发的,也不具有绝对的定向遗传性。因此,直到目前,人类也只是建立了适应性变异者的医学数据库,而无法做到更进一步的基因应用。
有位著名的医学家感叹道:“我们人类效仿神,创造出了硅基生命,但我们依旧掌控不了自己,永远不能成为神。”
不过“硅基生命”这个词,至今也没有得到普世的认同。
说白了,对于异能者,人类还是觉得他们是“自己人”,只不过是“自己人”中一些不同寻常的人。但对于智械,尤其仿生人,人类始终提防和恐惧,因为人类自己知道,世界上不再有伊甸园,如果承认他们是生命,那么两种高智能生命体共存一处,必然不会安宁。
蒙不重走出菜场的时候,发现李大姐的摊位上换了人。李大姐有风湿性关节炎,上个月又发作了,当时蒙不重来她这儿买菜,就听说她儿子要给她雇个仿生人,以后就让仿生人给她看摊子,让她能好好歇歇。
此时那摊位后站着一名女性仿生人,正在把零散的芹菜按分量扎成一捆一捆的。
与那个巡检员的助手一样,除了后颈的标记,这名仿生人的外表看上去与普通人类并无区别,发丝、皮肤、眼球、嗓音,甚至心跳和体温,都与人类极其相似。只是内部构造和能量来源与人类大为不同——他们由安装于头部的芯片作为控制中心,带动全身“器官”运作,完成一系列指令;心脏是特制的能量泵,用于全身的“血液”循环和能量供给。
仿生人的能量液是蓝色的,被人类称作“蓝血”。他们不需要进食,但需要定期补充蓝血,否则将失去能量,进入待机状态。
人类之所以积极地推动仿生人科技的发展,就是认为只要控制住蓝血的供应链,便能牢牢控制住仿生人,让他们作为“工具”永远为人类效力。这种极端的自负,最终被仿生人叛军自行建立的蓝血库彻底击碎。
2112年,仿生人叛军在A国D市建立了第一座自行控制的蓝血库,标志着人类与仿生人正式进入“非完全从属”的状态。到如今已经过去十八年,人类仍然在分析仿生人的思维方式和生存形式,以寻求与仿生人的相处之法。
博远大学的蒙桥教授就是专注于研究智械社会学的。
蒙不重拎着刚买的菜,输入指纹打开家门:“爸,我回来了!”
周熙与博远西街菜市场结算了雇佣金,拿下鸭舌帽,脱掉工作服,走出了这个他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
今天的事情……很有意思。
要说那个用假秤的肉贩不老实,那么要求复称的那人也不怎么老实。那人在肉贩给他补足斤两的时候,再次使用了异能,他最后拿走的肉至少有二斤二两。周熙看见那秤的数字出现了异常波动,从2.220跳回,最终才显示为2.000。
这与他无关,他只是从记忆中检索到了那人的资料。
蒙不重,20岁,博远大学蒙桥教授的养子,博远大学物理系二年级学生;生物类别:异能者,异能属性:重力[极稀有]。
周熙自他今天走进菜市场,就一直在关注他。
数据流波动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找到突破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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