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清秋殿好容易安静下来,晚娘带着宫女们正在收拾茶具,摆件,几盆素日里最喜欢的花也被有心无意的掐掉了枝头,地上满是狼藉。
白日里吹了一整天的风,饶是穿的厚实,也抵不过寒冬腊月被当作玩偶一样,晾在水榭。
沈穗穗坐在窗前,刚要伸手吃茶,晚娘走过去,二话不说把那盏冷茶挪到一边,替她披上一件大氅。
晚娘心细,虽然唠叨,却是向着沈穗穗的。她的手指灵活,三两下替她挽了个漂亮的丝绦,沉声说道。
“太子妃,凉茶伤身,切莫贪嘴,你养好身子,太子总有一天会过来的。”
太子?赵胤。
东宫后妃不多,赵胤性情寡淡,只有两个良娣,一个奉仪,再就是正妻太子妃。
沈穗穗想起日里沈良娣和杜良娣作弄胡奉仪的场景,胡奉仪本名胡映雪,原是个宫女,因为会唱几首曲子,被赵胤看中,封了奉仪。原不过是赵胤的错,她们却把醋意发到了胡映雪身上,硬是让她吹着冷风,抱着琵琶唱了一天。
水榭风大,沈穗穗裹着大氅尚觉得冷戚戚的骇人,别提胡奉仪唱劈了嗓子,临走时幽怨的眼神。沈良娣和杜良娣早就有所准备,抱着汤婆子去的,脚上穿的是上回赵胤赏的鹿皮毛靴。
晚娘帮她吹了灯,又轻声关了殿门,沈穗穗乖巧的躺在床上,听着脚步越来越远,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全无。她扭头看向窗外,心里默默数着,果不其然,窗子咔哒一声掀开,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沈穗穗闭上眼睛,那人走路跟猫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他摸索着到了床边,又脱了鞋子,上床,掀开被子。他身上带了寒气,冷冰冰的让沈穗穗打了个寒颤。
一只手搭在沈穗穗的纤腰,皮肤温热如同暖玉,他抱着沈穗穗,好似极为熟稔的关系。
殿内静的厉害,风吹着窗户发出吱吱的响声。沈穗穗忽然咳嗽起来,大约是日里吹的寒风伤了肺腑。从前这人总要放肆个痛快,沈穗穗每回都是咬着牙关不出声,唯恐惹恼了他,被一刀斩杀。
似乎被沈穗穗咳嗽的烦了,那人起身,摸过头顶的短刀,月光从那扇开着的窗户斜照进来,短刀明晃晃的吓人,沈穗穗不由得压低了嗓音,就像被人掐着脖子,隐忍着咳嗽。
沈穗穗装作不经意的朝里头翻过身,弓起腰,咳得更厉害。就在她以为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那人忽然叹了口气,从腰后伸过手,箍着沈穗穗往自己胸口靠了靠。
他从来都不说话,沈穗穗慢慢消停下来。那人的手愈发不老实,捏着她的脖子,微微吹了口气,如同三月春风,和煦动人。
沈穗穗差点叫出声来,他是故意的,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知道沈穗穗在装睡,却不点破。
沈穗穗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身后那人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半撑着身子,似在调侃。腰间似乎有硬物抵住,她只以为是那把短刀,忽然开了口。
“别杀我。”
那人愣住,没多久便浅浅笑了起来,沈穗穗重活了三天,还没捋清头绪,不能不明不白的被他杀死。
那人微微蹭蹭她的耳朵,又使坏的吹了口热气,沿着耳垂轻咬,沈穗穗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暖流慢慢溢出。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弄得凌乱不堪,那人忽然间起身,摸起短刀,跟猫一样,单手撑住窗沿,消失在月影之中。
沈穗穗长舒了口气,坐起身来,发丝缭绕,衣衫尽褪,她重新拢了拢衣服,下床摸了盏茶,几口喝下肚,凉飕飕的,却也让人清醒起来。
三天前她死了,被人半夜从床上拉起来,堵住嘴,连衣服都没穿好,扔进清秋殿的池子里。
她抱紧胳膊,池子里的水漫过她的鼻子,耳朵,她扑腾着,挣扎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在那样一个漆黑寂静的夜里,水很冷,很凉,人在濒死的时候,总能看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沈穗穗。
她看见几个人在自己面前挥刀自刎,还有一场大火,房梁崩塌,火舌撕咬着每一处桌椅,床帏,有个女子坐在地上,浑浑噩噩,面容呆滞,烟灰涂满了脸颊。沈穗穗很想大声告诉她,站起来,快跑!跑!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水草呛进她的嗓子里,腥臭污脏,池边的人在她没了动静的时候,陆续离开了。
翌日,很多人围在池子边。太子赵胤,旁边依旧站着他的伴读,陈伯玉。豫王赵恒,满脸肃杀,沈良娣哭的梨花带雨,杜良娣抹眼泪的时候,偷偷掐了自己一把,胡奉仪就连哭起来,都带着唱腔,委婉动人。
沈穗穗飘在半空中,还跟活着时候一个样,沉默寡言。她看见赵恒揪着赵胤的领子,两个人撕扯着,赵胤被打了一拳,赵恒立刻被他压在地上,拳打脚踢,陈伯玉站在旁边,冷着脸,似乎红了眼。
沈穗穗有好多话想问,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问。
当了一辈子傻子,被人跟仙一样摆在东宫,名为太子妃,混的却不如一个良娣。
自打她有了记忆,就是一副痴傻的样子。沈穗穗跟别人傻得不一样,她话少,单纯,心智跟孩童无异,有利于摆布。她不明白为什么赵胤会娶自己做太子妃。
后来东宫到处都在传,太子妃有喜了,连沈穗穗都以为,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高兴地更加傻里傻气了。
她浮在空中,挽起袖子,守宫砂还在,这东西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谁给她点上的,为什么有孕之后,守宫砂还在。
一群人围着她的尸体各哭各的,各演各的,好像沈穗穗活着的时候,他们关系有多好似的。
再后来,沈穗穗飘了一个时辰,就被一阵风吹醒了。
晚娘正在给她挑衣服,窗外的阳光细碎的洒了进来,隔着屏风,沈穗穗觉得池子里的那份凉意慢慢被冲淡了。
身上是热的,她把手贴在胸口,有心跳。起身,连鞋子都没穿,糯白的中衣宽敞舒适,铜镜里的那个人,明眸皓齿,秋水澄澈,她眨了下眼,晚娘正好回过头来。
一脸震惊的看着沈穗穗,拿衣服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沈穗穗知道,上辈子的她,痴傻幼稚,从来不照镜子。
这一次,她从铜镜里看见了自己,倾国倾城,千娇百媚。难怪,赵胤会娶一个傻子。
她嗤笑,随后打翻了铜镜,“晚娘,我回来了。”
这一年,是她跟赵胤刚成婚的头一年,桌上摆着的礼仪册子,是晚娘准备讲给她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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