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乐宁看着婢女们熟练地给自己收拾打地铺的那些被褥, 乖乖地在旁边等着,只在心中想道
这样下去不行。
她总是要找机会洗漱的, 哪怕只是擦擦身子也好, 但这府上处处是人, 所谓的太子殿下又常常在她跟前神出鬼没,再这样下去, 她身上的灰尘估计都能搓出泥了。
何况
乐宁想到自己如今日趋成熟,若是恰好赶上大姨妈来拜访, 那更是不得了,届时若被人发现,一样是欺上的大罪。
她有些发愁,想要与当初那个将猫儿和自己“请”回来的黑衣人谈谈,果然离开望安才是最好的法子。
就在乐宁漫无边际发散思维的时刻,陆宛祯的声音蓦地响起
“这是在做甚”
原来是她已经与影一聊完, 严命影一彻查此事后重回了屋内, 恰好瞧见婢女们的动作。
她们讪讪地停了手, 与陆宛祯见礼
“殿下这是夫人的意思”
毕竟乐宁在身份上不同,姚夫人近日已察觉自己先前那荒唐的婚配做不得数,故而也不敢让小郎君冒犯了自家的孩子, 无论从何角度而言,两人分塌而眠都是正理。
陆宛祯蓦地一顿。
是了
她自是想要亲近乐宁的, 但自己身份多少也有些不大方便, 何况对方也定会拘束。
陆宛祯脑海中划过莫名的遗憾。
于是, 净立许久, 她终于还是默认了婢女们的行动,只在旁边看着她们铺好被褥,又拧着眉头补了一句
“太薄了。”
下人们会意,即刻又去取了另一床被褥过来,将那地铺垫的十分厚实,瞧着就十分暖和。
只陆宛祯相当不满意,总觉得姑娘家若是日日这样睡地板,指定会寒气入体,再来月事怕是辛苦。
多方计较下
等人全退了,陆宛祯和乐宁同时开口道
“殿下”
“四郎”
两人一并开口,又一并止住。
乐宁从容地闭上了嘴,清澈的眼眸看向陆宛祯的方向,同她道“殿下先请。”
陆宛祯沉默片刻,说道“你先说吧。”
乐宁不再推让,斟酌着慢慢道“我住在家中的时日不多,平日里与居仁坊邹公食肆走得更近些,此事出了,我心中不安,特想请殿下开恩,容我明日回食肆瞧瞧,也可为师兄帮个手。”
陆宛祯正是想放她几日假,一来可让自己的事情查的更清楚些,也好有个眉目,二来,自己也能想想这荒唐的婚事该怎么处理。
尽管
陆宛祯的心底,是有那么一分情愿的。
她与乐宁同处八年多,近乎占了如今生命的一半长,乐宁曾在她危难时收容过她,也曾对她说出那些令人误会的话,陆宛祯对她的心思,不可谓不复杂。
再加上
若乐宁真是陆国公府多年来寻的那位
陆宛祯禁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久久未得到她回应的乐宁心中七上八下,又开口补充了一句“我并非是要逃跑”
陆宛祯抿了抿唇,回了她二字“准了。”
乐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对陆宛祯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浅浅的酒窝在她的脸颊上出现,衬得她的模样更有些可爱了,若不是陆宛祯见过她面对猫儿时那副失了智的模样,定会错误地以为她是在勾引自己。
但
瞧见她的酒窝,陆宛祯还是有些手痒。
尤其想到明日不一定能再尝到这人的手艺,也不能再任性地压着人做些好吃的,陆宛祯心里那点儿微妙的不高兴就放大了些。
乐宁瞧见那位殿下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室内的烛火重重,比不得白日的宣曜,却唯有她的颜色不改,依然是眼底最鲜的一抹光。
只见陆宛祯对她招了招手,仿佛逗猫儿似的,懒洋洋道
“过来。”
明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也能被她那特别的嗓子迪拉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黑夜放大了人的情绪,让乐宁可耻地有点儿心跳加速。
在见到这位太子殿下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是个猫性恋,对世间男男女女们和那俗套的爱情不感兴趣。
现在她却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
没感觉是不是因为其他人的颜值都
还不够能打
她很快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这不是因为陆宛祯长得美,是她身上权势的味道太迷人。
换句话来说,这或许是乐宁两辈子加在一块儿离国家未来领导人最近的一步。
将心头的情绪化解为见到领导人的激动后,乐宁很快定了定神,疑惑地往陆宛祯的方向走了一步。
结果刚凑到近前
对方就伸出一指,不轻不重地戳在她的脸上。
乐宁被她那一指头戳的有些懵,愣愣地对上陆宛祯的眼神,却发觉她眼角的那颗痣颜色十分漂亮,红得像是一颗小血珠。
而后,只听见陆宛祯不满地“啧”了一声。
“再笑一下。”
乐宁憋了憋,扯了扯唇角,因着那点儿酒窝本就不深,浅笑时通常不会浮出。
陆宛祯凑了过来,呼吸浅浅地从乐宁面儿上拂过,只见她拧着眉头,视线在乐宁的脸上逡巡
“不够。”
她说“再笑用力些,我找不到方才那个酒窝了。”
乐宁“”
乐宁“”
她更确定了这位殿下性子阴晴不定的事实。
就像个
神经病。
乐宁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声,像是平康坊中卖笑的花娘似的,不情不愿地又将自己的笑容拉大了些。
谁知陆宛祯眉头皱的更紧,终于倒退了两步,语气里带着淡淡地嫌弃,对她道
“这样笑有些丑。”
乐宁“”你才丑
陆宛祯终于歇了逗弄她的心思,转身上了自己的床,乐宁见她无意再捉弄自己,这才放心地去到铺上。
然而方躺下,她又听见了陆宛祯的声音
“你生在那样的家中如此多年,心中可有不忿”
这时候乐宁已经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在院儿里溜达一圈的芝麻从小窗上跳下来,熟练地钻进了她的怀里,用那又细又软的声音同她打了个招呼
“喵呜”
乐宁揉了揉芝麻的脑袋,分了被子和空间给小猫儿,这才摸着芝麻慢慢地回答陆宛祯的问题
“或许少时有过,然出身非人力所能决定,我对如今的日子心满意足。”
是的,如果没有莫名其妙地被卖给太子殿下冲喜,她或许会更幸福些。
陆宛祯听罢,没再言语,后半夜屋里都安静得很。
次日。
乐宁出了侯府,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的地方是姚侯爵府上,她心中闪过几分疑惑,不知堂堂太子在这儿是做什么,但显然这非是她能知晓的,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她往邹府的方向快步而去。
方进了屋子,她就听见了久违的人声,似是有些热闹。
乐宁心中有所猜想,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到苏含章同南星在厅堂内。
她有些惊喜地喊了一声
“大师兄”
苏含章同南星一并回头瞧她,旁边有人掀开帘子走过来,是三师兄刘义,对方手中不知端着一大锅子汤,闻着那味儿就让人受不了,太鲜了
不一会儿,四师兄李寻天也端了一道鱼片出来,刚呈上桌,远远就能瞧出里头以不同颜色的鱼肉与鱼皮拼出的大黎江山图,一瞧便色彩斑斓,极为壮阔。
听见她的声音,几个师兄回过头来,面上情绪各不相同,但里头有统一的担忧。
“四郎。”
“你这几日都哪儿去了我先前有心寻你,却遍寻不着,还以为京兆尹将你看押在监牢中,正在想法子呢。”
“是啊,你是否遇上了什么难处,怎不声不响就没了消息”
乐宁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又与南星见过礼,这才苦笑道
“此事说来话长”
苏含章笑着同她道“无事便好,不必着急,自等你想说时再提也无妨。”
乐宁也笑了“谢师兄,那我可就先来沾沾大师兄这顿洗尘宴的光了”
同时。
陆宛祯已经回到了陆国公府。
陆蓉是收养她的养母,同辈直系亲缘还有三人,一是陆辰的父亲,家中行大,二是如今的圣人,陆懿宁,还有一位弟弟,正是周夫人的郎君。
她先是与陆蓉叙旧,接受了对方的关怀,言语间只字未提自己亲娘安排的荒唐婚事,只随意拉扯着话题,而后从自己的身子问题扯到了周夫人。
“还是老样子,身子不大好,换季时尤其要多照顾着,否则便是大病一场。”陆蓉叹了一口气,回道。
陆宛祯便乖巧地回答道“小姨如此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既她坚持表妹还在世上,不如同我说说表妹身上可有何胎记一类,我也派些人出去寻一寻。”
陆蓉笑着安抚她“你有心了,只这一事,国公府上下忙活多年杳无音信,你如今在宫中还未站稳脚跟,就莫要再这上头分去得力之人了。”
“若是你再出了什么岔子,圣人怕是更要伤心。”
陆宛祯妥帖地回道“为小姨尽一份心也是应当的,我受国公府关照多年,自然应当回馈一二。”
“你能这样想,小弟他们俩定会高兴。”陆蓉简单道“只是当年那孩子,身上确无太显眼的胎记,只右边眉尾处有一颗浅痣,右肩肩窝中央也有一颗,皆不明显,找起来实在太难。”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
陆宛祯的脑海中登时闪过乐宁的容貌。
先是面上
她记得是没有痣的。
若是眉毛处这样明显的痕迹,她定会记得。
陆宛祯垂着眼眸,脑海中回放着乐宁的模样,不一会儿,她就想起,乐宁的右边儿眉头真无甚痕迹,硬要说的话,倒是眉尾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
至于身上,她倒是没见得那么仔细。
陆宛祯念头转了一圈,已有了定论,与陆蓉聊完便自顾自往院儿里走去,不忘吩咐下人
“我有些疲了,欲要小憩片刻,莫让人打扰。”
“是。”
邹府。
乐宁挑起四师兄做的鱼肉,这道百鱼脍里用了如今大黎能见的所有浅水鱼和海鱼,又根据不同的味道和性子依次组合,不论哪一片区域的味道,都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乐宁动每一下筷子,都觉着自己仿佛在破坏什么精致的艺术品,吃的又是馋又是小心的。
同时,三师兄的炖汤分到了各人跟前,乐宁瞧着那小小瓦罐,不由笑道
“这味儿香气十足,倒足以与我先前耳闻的佛跳墙一拼。”
说话间,她用筷子捅破了瓦罐上的封口,未破时那里头都能飘出若有若无的香味,何况是如今破了之后
山珍干货与海味佳肴一同挤在这小小的罐子中,鲍鱼、海参、鱼唇、牛皮胶、杏鲍菇、蹄筋、花菇、鹌鹑、柔鱼等无数绝色齐聚,经文火煨制,里头胶原十足,荤不油腻,素不过淡,柔嫩柔润,汤底清亮,可谓一绝。
听得她的话,刘义不由道
“此乃我据南边而来的传言制成,经过调味无数方能入口,用料着实有些奢靡,却未想好名字,如今听来,这佛跳墙三字却是再合适不过。”
乐宁怔了怔,倒也无所谓地笑了笑,夹起其中一片杏鲍菇,将吸满精华汤汁的杏鲍菇咬开,听见口中汁水溅开的声音。
只这一口,便仿佛将世间美味尝遍。
乐宁心满意足地吃掉了一小罐,搭着三师兄的“山和绝色”百鱼脍,只觉这是史上自己吃过的最豪华的早餐。
吃完都忍不住打了个小嗝儿。
若不是这院儿里的美食太香,她原是想要先洗漱了再说事儿的。
如今,乐宁已经挑着几句重要的说了,室内一时沉寂,只能对她叹气道
“斯人已逝,你以后还有何打算”
乐宁没说自己跟太子殿下的事情,只说了爷娘试图发卖自己,闻言她笑了笑
“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无意将院儿里的气氛带沉重,说完就起身借着梳洗的由头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院儿里。
陆宛祯恰好跟芝麻交换完毕
乐宁正揭开衣服,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不太对,她回头恰想看,却被人抬手捂住眼睛,一道笑声吹进她耳中
“许久未见,想我了么”
乐宁“”
乐宁无奈道“半夏,男女授受不亲,我教过你。”
半夏松开手,见她衣服即将要往下扯,却半点害羞的意味也无,只眨了眨眼睛同她道
“可我想嫁你啊,怎么会嫌弃你呢”
乐宁“”
此刻,刚跑到门口的陆宛祯一听这话,也没顾上分辨里头的人是谁,顿时怒从心中起
好哇
居然背着我同其他女人私相授受,看我抓你个正着
她愤怒地想要推开门冲进去。
然而
陆宛祯忘了自己这会儿是只猫,力量不是人,怎么可能撞得开被乐宁锁上的门
只听碰一声响
乐宁惊了一条,开门的刹那捡到了一只昏倒的芝麻。
乐宁“”
她大惊失色,将猫儿抱起来,念叨着“天哪,芝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想不开撞门”
“是担心我吗”
陆宛祯晕头转向地看着她。
虽然这人第一时间抛下情敌来找自己
但是,这样在情敌面前是不是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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