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祯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同乐宁以真身相见。
它从窗栏上轻巧地一跃而下, 去到乐宁的身边, 亲昵地用身子蹭了蹭她的靴子, 小声地叫唤“喵呜”
乐宁俯身将它从地上抱起来, 大松了一口气,用脸蹭了蹭她的脸,欢喜道“太好了,芝麻你能醒来就好, 之前那样真是吓死我了”
她语气里有些失而复得的庆幸, 陆宛祯听得心头不由泛起几分内疚。
本也是宫中的事情,却扰得四郎的猫儿也昏迷多日,让他如此牵挂,倒是她的不好了。
陆宛祯敛了敛眼眸,猫儿眼尾的黑色眼影线条显得她眸光柔和, 竟有种似人一般的情绪在其中, 她看着乐宁有一下没一下顺着自己毛的那只手,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声。
若是他入了科举一途,或是家世煊赫, 自己配他自然无妨。
可惜了
陆宛祯抬起下巴,凝视着乐宁那双温柔的眸子, 想道
或许,自己唯一能帮他的, 就是逃出去吧。
若是让陆国公府知晓阿娘的这出昏招, 若是这事儿再让宫中知晓, 还不知要带来甚么麻烦,哪怕乐四郎这名号在民间那样煊赫,在皇权跟前总归还是如尘埃那般,只要圣人略微抬手,就轻易抹去了。
甚至了无痕迹。
思至此,陆宛祯心中过了一遭姚侯府上的巡逻路线,在脑海中飞快地拟定计划,被乐宁挠得舒服到绷直后脚高高抬起的同时,已经替他做完了打算。
只不知为什么,心中划过几分未能以真身同他相见的遗憾。
想到这小子往日对自己的种种容貌夸赞,陆宛祯忍不住抬着下巴想道,若让这小子得窥自己容颜,他一定不会后悔曾说出的那些夸奖。
乐宁不知小猫儿正在暗搓搓自恋,瞧见它抬高的下巴,笑着将挠它肚皮的手移开,改去替它挠下巴
“哎行行,这也帮你挠挠舒服吗这力道合适吗芝麻殿下”
陆宛祯“”
同时。
乐宁爷娘所在的那小破户前。
一乞儿拄着拐敲开了门,乐家婆娘打眼一看,立时就做出驱赶状“去去去,改别地儿乞讨去,臭要饭的莫来吃我这穷户”
“苗娘子同我说这话,怕是太见外了吧”只见那乞儿撩开自己的头发,对乐家婆娘笑着露出了自己冒出大豁口的牙,尽管面上满是脏污,但他这十分有个性的缺门牙,加上他的声音,让这乐家婆娘不由一愣。
她有些犹豫道“你是”
那乞儿哼笑一声,幽幽开口提示道“十八年前,小山山村里,女婴,长命锁还需我说更多吗”
乐家婆娘悚然一惊
这竟是当年将乐宁卖给他们夫妇二人的那个人牙子
没想到南方那一场冲了小山山村的大水,竟然让这家伙也避来了望安。
她定了定神,猜到这乞儿来历,当即道“那又如何如今已过去多年,谁也没有证据说我曾做过那等买卖。”
当今圣人继位后,曾下旨严查幼童买卖,虽屡禁不止,但寻常人被抓到,总还是会入刑的。
听得她的话,那小乞儿笑了笑,同她道“是么可当年卖与你那婴孩,却非寻常人家,如今这可是在望安”
“罢了,这事咱先不提,或可说说近日之事。”
乐家婆娘立刻作势要关门“我不晓得你在说甚么。”
“是吗拿自家娘子充当二郎,送与富贵人家冲喜,这事也没得说”乞儿拄着拐,却难得站直了身子,神色间一派信心十足的模样。
当然,将这家人的把柄握的严严实实,并且即将有几十两银子的大笔款项进账,任谁也会对自己的智商感到骄傲。
果不其然,乐家婆娘脸色剧变,又惊又怒地看着他,许久后才道
“进来吧。”
她一面将这乞儿引入家中,一面暗骂乐宁是个扫把星,竟然让爷娘连这点儿钱财都拿不安稳,郎君不晓得如何回事,身上起了十来个拇指大小的包,肿泡看着格外可怖,也不知是招了什么虫。
乐有才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下,先前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也不知是被这又痒又痛的肿泡害的,还是心中若有所感,总之,等那乞儿找上门来之时,他心中竟觉毫不意外。
眼见着那乞儿随着自家婆娘进了门,乐有才下意识地往门后躲,抬手想扶住墙,却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烧火的干草堆,上头摞着些干枯的枝条,还有几根未干的粗木棍。
看见木棍的刹那,乐有才不禁恶向胆边生,悄无声息地握住一根,而后趁着那乞儿毫无防备之时,从后面朝着他当头敲下
一声闷响过后,那乞儿倒在地上,有血迹顺着他的额头往下蔓延。
妇人惊了一跳“郎君”
乐有才扔下木棍,同她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拖到屋里,拿了银钱布匹赶紧出城”
“诶、诶”妇人已然有些六神无主了,听得他这话之后,立时便帮着乐有才将人拖进灶房,连外头的地板都来不及擦,忽而听见门外传来喊声
“阿爷阿娘”
妇人面色有些难看“郎君,是大郎回来了。”
夫妇俩还未想好做何打算,乐家大儿子就一路从院子里往灶房内走,喊道“我饿了,阿娘速速去做些吃食来,今日是否吃鸡,我瞧见院子里杀鸡的血”
他走到灶房门口,话音瞬间消了。
屋里角落头破血流的乞儿,娘亲脸上惊慌的模样,阿爷手中红布包着的玩意儿凭借着在赌场上流连的经验,他一眼看出那红布下藏着银钱。
乐家大儿眸子转了转,立刻靠近道“阿爷这可不大厚道,儿子欠着钱还想着回家尽孝,阿爷这怎么发了财也不与儿子分一杯羹我也不多要,阿爷给我一半,赌债我自有法子偿还。”
“你这畜生还与我说甚么厚道这笔钱你休要打它的主意,速速收了东西,与我爷娘俩出城,只要你发誓从此不再沾赌,这钱终会落到你身上。”乐有才虎着脸同他道。
他儿子这会儿哪还听得进去别的话,眼珠子都黏在那块红绸布上了,满心满脑都是将这钱拿走,到赌桌上去翻它个两三番,届时遑论先前的赌债,便是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能指望的
“阿爷,你听我说,这不义之财不可久留,儿子这便替你消灾”
说着,乐家大儿靠近了乐有才,一副跃跃欲试上手将红布夺来的模样,乐有才被他气的不行,方才那股狠劲儿还未退,抬手就将儿子推到了旁边,只听又一声闷响,大儿子后脑勺撞在了灶上。
妇人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儿啊我的儿郎君你为何下此惨手”
乐大郎一把推开自己的母亲,抬手往后脑勺摸去,而后见了一手血,他脑海中登时一声嗡响,随手往灶台上一摸,摸到一把剁骨刀,红着眼睛朝着乐有才的胸膛送去
“你个老不死的”
“啊啊啊啊”
是夜。
乐宁的身上、衣服都有些不大干净,婢女们打来了热水,似是想帮他擦擦身子,乐宁担心自己的女人身份一朝暴露,立刻被这人家赶出去,指不定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何况,她若侥幸能回去,在那对夫妇面前,她怕是也很难解释。
“郎君舟车劳顿,这就辛苦郎君在此了。”婢女们抱来了被褥,给她铺好了一个地铺因着陆宛祯还未醒来的缘故,这昏迷的人也无法完成婚礼的诸多仪式,故而或是找替身,或是以旁人代为行礼的都有,只这家让乐宁颇觉奇异。
莫说是拜天地了,便是过门都不曾,退一万步再说,更是连床都没允许她上,似乎只坚持让他们俩这夫妻名义瞒天过海,便算是成了。
乐宁心下好笑,并不觉得“冲喜”这事有什么可行之处,只十分冷静地钻进被窝,抱着自己的猫儿打了地铺,和衣而卧。
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猫儿的时候,方觉有些奇怪
芝麻在这屋子里跳上窜下,然而伺候的人却浑然不觉,甚至来往时还对它的忽而出现感到心下一松,有人在院外双手合十对它的方向悄悄拜一拜,有的还拿过小鱼干,分明无人问乐宁这猫打哪儿来,但乐宁就是能感受到
他们似乎都认识芝麻。
左思右想没想通,乐宁后来只顺着袜子的方向摸到了自己的骨笛,神色间带了几分无奈。
若说这骨笛有何不方便的
那便是它发挥作用时必须吹响了。
乐宁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在房间里奏出些乌七八糟的调子,立时便会被家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她还需想个法子才是。
乐宁闭了闭眼睛,佯装闭目养神,总算在后半夜的时候寻到了些许的睡意。
就在这时,一直乖巧地卧在她怀中的小猫儿忽然动了动,在被窝里钻进钻出,乐宁探头看了看床前守着大家闺秀的值夜姑娘,发觉对方闭上了眼睛作出熟睡的样子,这才偷偷地抬手去将猫儿拦腰抱回。
谁知小猫儿灵巧地闪避开她的动作,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而后一路从这屋角蹿到窗边,在月色下回头看了看她。
乐宁茫然地跟自家小猫对视半晌,才有些心跳加快的想道
芝麻这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吗
莫非是察觉到了她想跑的心,于是帮助她逃跑
想到这儿,乐宁仿佛能听见自己耳廓边血液加速流动的声响,未曾想到自家的猫儿竟如此有灵性。
她捏了捏拳头,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跑。
然而念头只犹豫了半晌,她再看了看床边那位睡的颇有些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便在瞬息间决定
跑
她抬手将自己身上那些多余的衣料出去,发觉自己就连里衣都成了红色,轻轻地捻着衣角,她缓慢地朝着窗口的方向而去,在此过程中,猫儿一直相当有耐心地蹲坐在窗口上,半身披着月色,雪白的皮毛上镀着银光,静静地注视着她。
以至乐宁在终于走到窗边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芝麻美如画。
乐宁被自己苦中作乐的心态逗笑了,一面小心翼翼地跟着猫儿爬出了窗子,及时蹲下避开了远处查探的家丁视线,一面不着痕迹地活动自己的关节,生怕一会儿翻墙钻洞什么的动作不利索,引来护卫们的注意。
芝麻灵活地穿梭于这府衙中,尽管院子大的超出乐宁的想象,但芝麻偶尔出去引开旁人视线、或是扰乱护卫巡逻的注意力时,都显得格外熟练。
每次芝麻钻回来,对她无声张嘴时,都像是在告诉她
跟上。
乐宁越见芝麻这幅机灵的样子越喜欢,谁能想到呢,她逃出这富贵人家最大的帮助竟然是自己养的猫
一盏茶的功夫后。
乐宁的呼吸声有些不太均匀,她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知外头还有几出的院落,黑沉沉的眸子里反射着一星天上落下的光,小半边皎白如月的面庞上有着难言的镇定和沉稳。
直到终于跑出了这家人大到快要没边际的宅子,眼见着前方不远处就是富贵人家用以划分地界的矮墙,乐宁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生的希望。
哪怕是躲在大桥底下避开望安街上的守卫们,吹着冷风过一晚上也好啊,乐宁想,起码那是自由的冷风。
她跟着猫儿的动作越加小心,待走过这漫长的家丁们所居住的地方之后,她缓缓地从唇间吐出一口浊气
次日清晨。
姚侯爵府上下人来去匆匆,皆乱了套,神色间不禁带了几分惶然,女眷所住的后院里,有大发雷霆的女声传出
“你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穷书生”
“找立刻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碗盘摔落的脆响声从屋内传出,管家和私家护卫的首领皆从里头面无表情地走出,很快,就有人影四散着从院儿里出去,匆匆没入外街上来往的人流中。
暗处。
影九吊在屋檐下,影子与屋影融为一体,屏着气息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有人直接从他的下方走过,也无法陡然察觉他的存在。
此刻的他就仿佛石头、草木、花儿,存在感微弱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一阵风起
他的身子幅度微小地迎着风儿左右摇晃,同时,他抬手向院内某棵大树的方向打几个简单的手势。
那正是影卫领头人,影一的方向。
影一在昨晚的时候曾想动手将乐宁给拦下,毕竟谁也不知她若是知晓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再无意间将这消息传出去,会否对太子殿下的安危造成影响。
结果他正准备着人动手,影九和影十就先跳了出来。
影一还记得许多年前他们俩被殿下派了出去,任务是保护某个人,后来两人同影一的联系皆是通过飞鸽传书,影一已许久未曾见过这两人。
结果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影九和影十被太子殿下下令要亲自保护的对象,竟然是昨日的那位小郎君。
影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记得,太子殿下该在今日醒来。
若是太子殿下受这迷魂丹的作用久久未醒
那他们,只能将那只狸仙再“请”回来了。
毕竟太子殿下曾经的癫症就是那狸仙治愈的,如今这狸仙又在太子殿下遭遇不测时出现,还同那小郎君关系匪浅,影一不敢错过这天意。
影九暂留在院儿里同影一这位大首领交涉,只有影十追上去继续贴身保护乐宁,他见到树影婆娑间一晃而过的几个手势影子,只得有些无奈地应下。
影一的意思是,三日后若是殿下还无法醒来,则会立刻将那小郎君同狸仙一并请回来。
天子殿下的平安才是他们影卫存在最重要的任务。
影九无法,只能祈祷殿下平安。
又是一阵风过,有下人被风沙迷了眼,站在屋檐下仰着脑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仅能看见屋檐下的横木房梁,晃了晃脑袋,又端着盘子退下了。
一日后。
托那人牙子只接任务,不问来路的福,乐宁的真实身份并未被发觉,姚侯爵府上的人连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仅知晓她姓乐,家中行二,便叫乐二郎。
如此一来,姚侯府上最先寻到的是当初做买卖的人牙子
谁知待去了乐家门中,却发觉房门半开,等人闯入后,方闻见院内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儿,人牙子当即就被里头的惨案吓的够呛,姚府下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报官。
有下人面露担忧,不禁与旁人小声议论道
“这里有乐家夫妇,莫非是昨日那跑走的乐二郎拿了银钱,而后将自己的爷娘给”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太恐怖了。
领头的管家不悦地回头瞪了一眼人,见官府有人前来办案,便熟门熟路地塞了些钱,只开口说这院子里的人自己或是认识,能不能劳烦官府这边说说凶手是何时行的凶。
官府的人认出了他是姚家管家,自是和颜悦色地上前回了他,等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后,自会上门告知。
姚家的人没了法子,只能在城内继续漫无目的地搜索。
两日后。
望安城外,山野间。
乐宁并未回去寻爷娘,知晓那对夫妻指不定会扭头将自己再绑送回之前的人家,届时被发现逃跑,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她腰间挂着先前逃跑时带上的那串骨笛,手中拿着一把草在编织简单的渔网,准备一会儿下溪捞点儿小鱼小虾来吃,运气再好些,还能捕螃蟹同河蚌。
乐宁边走边想,不如干脆去洛阳投奔师父
似是也不大好,现下还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既然她的爷娘将她变卖给富贵人家当冲喜郎,找了师父又能如何呢
乐宁摇了摇头,背着自己的小竹篓继续往前走。
左右她如今也是个走遍大江南北的人,也有了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若真是要走上逃亡之路,她心中也自有路线。
只是
未想到她这才回了望安几日,就又得出门了。
她从林间穿过,后面跟了几条五彩斑斓的大蛇,随着她的动作在枯枝落叶间游动,偶有些猛兽在远处闻见了这危险聚集的气息,便干脆止步不前,或是掉头就走。
背篓里的猫儿睡醒过来,用脑袋顶开背篓的竹盖,正打算下地走走活动筋骨,刚准备往下跳,就见到了底下那四条蜿蜒的蛇。
红的黑的绿的白的,好不精彩。
陆宛祯“”忽然僵硬。
它的竖瞳霎时缩小成针尖那般,凝视着底下的蛇类半晌,又蔫蔫地缩回了竹篓里,竹盖儿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走在前边儿的乐宁若有所觉,反手安抚地拍了拍竹篓。
不一会儿,乐宁就寻了处干净的河滩,呼吸着清晨雾气未散的湿润空气,将草木味送入肺中再徐徐吐出,忽觉自己无事一身轻,用编好的竹网往溪水中一铺,固定后便悠悠闲闲地在旁边生起火来。
昨日在城中办路引时,她特换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男装,而后又买了一套女装放着,以便清洗之后干脆换上,淡化什么乐二郎、乐四郎的行踪。
小虾动着须,虾脚在水中飞快地拨弄着,却无法冲破面前的阻碍,只能被水流哗啦啦地冲到草编网上,而后徒劳地在拦截处微微前后挪动着做功。
等乐宁将火堆架好,放上小铁锅后,收网时才发现捕到了一些肥美河虾,或是人迹罕至的缘故,这些个虾子个头约莫一指来长,算是大的。
还有几条小银鱼。
乐宁决定将鱼儿煮熟晒干,晾成鱼干日后路上喂功臣芝麻,今日早餐可先做些白灼虾。
咕噜噜的滚水在锅里冒着泡儿,青虾方一入水,不多时就被烫成令人食指大动的鲜色,就连胡须也成为了熟透的赤红。
起锅之后,乐宁慢慢将水倒了部分,而后用竹签将虾一个个串到手中,一边呼呼地吹着,一边趁着烫手小心地剥壳,等掐头去尾之后,乐宁捏着那弯弯的虾仁在空气中晃了几下,正想将背篓里不肯出来的小祖宗哄一哄
却发觉背篓不知何时被顶开了一条缝,芝麻正用一双纽扣似的圆眼睛注视着她。
乐宁被她这幅暗中观察的样子逗的抿了抿唇,将虾仁喂到猫儿嘴边
“芝麻殿下,来,啊”
陆宛祯左右看看,见寻不着方才那些蛇的痕迹,才放心地从背篓里跳出来,将乐宁手中的虾仁嗷呜一口咬碎吞下。
很鲜,也很香。
乐宁只去了第一只虾的壳,想到芝麻应该补补钙,后头的就只去了头尾,想直接给芝麻喂去,却冷不丁地被对方的爪子一拍打在手腕上。
乐宁“嗯”
陆宛祯什么意思伺候本殿下这么敷衍这只怎么不剥壳了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乐宁无奈妥协“行,你是大爷。”
又给猫儿喂了两只之后,陆宛祯忽而对她“喵呜”一声,不张嘴吃了。
乐宁疑惑了一下,只能回过手腕送到嘴里,嚼了半晌才发觉忘了加酱油,于是从竹篓里取出点儿酱油倒到竹筒里,再用半截虾肉蘸了蘸。
红白相间的嫩肉本就诱人,蘸了焦糖色的酱油之后,肉眼依然能见到那酱汁儿顺着最初的虾仁肉慢慢顺着纹理浸入里头的模样,鼻子已被酱油和虾肉的融合味道折服。
鲜,香。
乐宁将虾肉送入口中咬下,咸淡适宜的酱汁味儿在舌面上漫开,牙齿咬开虾仁鲜嫩的肉时,爽滑的鲜味儿慢慢迸开,每一口都是跳跃的弹动。
乐宁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罢休。
陆宛祯满意地看着乐宁给她喂了一口,又给自己喂了一口的良性互动,只觉自己仿佛含了块饴糖在口中似的,甜味儿一路漫到心底。
这虾真是又鲜又甜,她想。
火堆依然在燃烧,锅子却已经被架开。
乐宁在河滩边儿抬手做了个伸展运动,而后便从竹篓里拿出布巾,在溪水中打湿,决定趁着左右无人,好擦擦身子。
溪水清澈见底,还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甘甜凛冽。
乐宁往脖子上抹第一下的时候差点儿被惊个透心凉,所幸她做好了准备,一边擦着脖子,她一边在思考
这个月的月事似乎又没来。
她这身子似乎发育很晚,十五那一年才来了月事,但总断断续续的不大准确,偶尔隔了一个半月,偶尔又是两个月,以至于她自己心里都没甚么定数。
好在这月事来临时,只要她不沾太多冷水,那疼痛感就不影响她做事,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她想,或许是这原主小时候身子底子不好,这才导致了这结果,以后自己若是有闲暇,还得找个大夫瞧瞧。
想到这里,乐宁喜忧参半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白布勒得如履平地的部位,有些惆怅地想
这白布裹了和没裹,差别好像也不是很大
也就是略有起伏的地面和一望无际的平原之间的差距。
或许连身上肥肉稍多的男人们,这胸都能比她大。
想到这里,乐宁陷入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当中。
许是她低头瞧了自己太久,原本还想着授受不亲的陆宛祯在竹篓里顶开盖子又合上,顶开又合上好几次,终于没忍住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好奇
四郎在做什么呢
陆宛祯看着对方擦身到一半,盯着自己的下半部分停顿的样子,摸不着头脑。
她试着“喵”了一声。
听到动静,乐宁回身看去,身子微微侧过,露出缠绕在胸前的雪白布带,一圈一圈缠绕着,以至于陆宛祯的第一反应是
他受伤了吗
被担忧捕获的陆宛祯着急地跑到乐宁的近前,支起上半身对她一阵“喵喵喵”,叫声颇有些急促,乐宁俯身将猫儿捞起来,左右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问猫儿
“怎么了”
陆宛祯小心地收起爪子,只用肉垫轻之又轻地拍了拍乐宁胸前裹着布的地方,肉垫之间有细软的绒毛,碰的又是乐宁靠近肩膀的部分,于是只一半按在了布带上,另一半按在她的皮肤上。
乐宁被那绒毛挠过的痒意弄的一激灵,用习惯压低的、略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哄了哄猫儿
“别担心,我没受伤。”
真是奇了怪了,这猫儿偶尔表现出的灵性总让她有种在跟人相处的感觉似的。
就比如此刻,或许猫儿只是天生对布料产生兴趣,乐宁却自顾自地觉得对方仿佛在担忧她受伤。
她笑了笑,准备将这事情抛之脑后
陆宛祯却愣住了。
不是受伤不是受伤往身上缠这么多布做什么不勒得慌么
比如她就觉得很勒
电光火石间,陆宛祯想到了这是什么
它震惊地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乐宁。
那人擦完身子,正在慢慢地将衣服重新穿好,一手抱着它,一手给自己围腰带。
只猫儿的眼中,她的模样仿佛刹那变了。
比寻常男人更瘦小些的骨架,一点儿也不明显的喉结,幼嫩的皮肤,还有这不盈一握的腰
这分明就是个女人啊
陆宛祯有些不可置信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巴巴地将她认作儿郎如此多年
乐宁只差最后腰带系结的部分了,想把小猫儿放下一会儿,结果注意力稍稍挪开,就发觉芝麻不知何时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背上几乎是根根直竖。
然而分布在周围的蛇却没有给她丝毫预警。
乐宁拧了下眉头,低声拍着芝麻,轻哄道“这又是怎么了”
陆宛祯抬头怒瞪她,还能怎么,还不是被你吓的
倾心多年的郎君一朝变娘子,这谁受的了啊
陆宛祯虎着脸与乐宁注视,看着看着,心中却忽然听见一声豆荚成熟后的“哔啵”声响,有念头从里头透了出来。
因着从小受圣人教导的缘故,自己总忍不住将圣人作为标准,行为间不自觉地去模仿,平生最羡慕的便是圣人同皇后之间的感情。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至她甚至会想
若是自己日后也中意一小娘子,会如何
陆宛祯蓦地发觉,自己好像还挺能接受乐四郎变乐四娘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疯狂地想上扬嘴角。
若说先前发觉这郎君同自己有缘时,乐宁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遗憾,仿佛一眼能望到两人从此形同陌路的未来,那么此时,她心中竟只剩欢喜。
就在此刻。
原先藏在乱世堆里的蛇忽然都不安地从远处蹿了过来,盖因乐宁的跟前忽而降下一道阴影。
“且慢。”
那个蒙面的男人开了口,低沉地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乐宁扬起骨笛的动作顿了顿,先前的几条蛇在她的脚边盘桓,似是在判断究竟要不要攻击。
被推出来的影十虽不怵这些蛇,但想到这人不过在西南待了些时日,便能将这些毒物控制自如,不禁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他嗓音平平地开口道
“足下勿忧,我是来找你借狸仙一用。”
乐宁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先前那户富贵人家对自己已下了灭口的心,还在想至于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半条腿跨进棺材了
自己得是参与进了多大的秘密仪式里
封建迷信害人啊
结果没想到这神不知鬼不觉的黑衣人出现的理由这样奇特
借芝麻
她像是所有铲屎官那样对黑衣人满是警觉,打我的主意可以,打我的猫主意不行。
影十瞧见她眼中的防备,有意将猫儿直接捉来,但这小团子实在是太小了,他担心对方只要稍稍同自己一拉扯
哦,从此他就完蛋了。
陆宛祯凝视着出现的影十,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错过了好几日醒来的时刻,都是因为她过于担忧乐宁无法逃出姚侯府的追捕,才时时刻刻都留在芝麻的体内。
若是在约定的时间内超过三日不醒,往后便一日比一日凶险了。
哪怕她此刻突然从猫儿的身体内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无法让影十打消这个念头,陆宛祯想了想,唯一的办法确实只有自己用猫儿的身体回到侯府,再交换回来。
念头产生的刹那
陆宛祯张开牙齿,一口咬在乐宁的袖子上。
“呜哇”的声音响起,似是在体现她死活不松口,不跟乐宁分开的决心。
影十“”
乐宁“”
影十犹豫半晌,同乐宁说了一句“不如,乐郎也一并来”
乐宁“”好么,这几天算是白跑了。
影十安慰了她一句“我定会护郎君周全。”
乐宁很想相信,但显然,她开始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并没有接受这份安慰。
逃跑一晚上,回去半盏茶。
当乐宁抱着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先前那小娘子的房中时,她感觉到了那些下人们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眼神。
一个个仿佛都恨不能将她生吃了。
却因乐宁是被影十的轻功骤然带到房内,仿若忽然回来那般,下人们摸不透这术法,暂时只能匆匆去禀告主母,又或是护在床前那身影前。
陆宛祯虽不大明白为何这次猫儿的灵魂未在自己身上苏醒,却也很快明了如今形势,只有自己作为“陆宛祯”醒来,方能操控局面。
于是,它在乐宁的怀中稍稍合上了眼眸。
不多时,床上躺着的那人指尖动了动。
却因婢女、家丁们都在防备突然回来的郎君,无人注意到。
直至
乐宁瞧见了那层层帷帐里的动静。
她出声提醒了一下陆宛祯床前的婢女“人好像醒了。”
听得她这一言,婢女立刻就回身去看,接着房间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殿下”长“殿下”短的声音到处都是。
乐宁反倒成了全场唯一一个空闲的人。
她站在那里,自觉与这富贵门庭格格不入,仿佛一瞬间透明了似的,来往的人无一个注意到她。
很快的,就有人通报“夫人至”
乐宁如今才见到这府衙的女主人,是个浑身金贵的命妇,她从那妇人身上的琅珰首饰上瞄过,又别开了目光。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贵妇,许多年前在邹公食肆时,她曾有幸见过陆国公府上的周夫人。
明明已过去很长时日,她连周夫人的模样都不记得,却对她周身温柔似水的气质印象深刻。
乐宁站在角落里,又琢磨着逃跑之事
直到,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很突兀,让人后颈寒毛直竖。
乐宁往目光所在处望去,却恰好透过重重帷帐,与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对上。
她心下毫无征兆地一跳
那人眼尾有一粒鲜红似血的小痣,隔了这老远本不明显,却因与那双流光婉转的眸子离得太近,让人一眼就瞧见了。
对上那双眸的刹那,乐宁透过那重重帷帐隐约瞥见这人模糊的面容,却下意识地开始揣度,这人应当很好看吧
走神间,她听见那双眸的主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音质颇有些特殊,让人一时间难辨雌雄,却只觉得好听。
“既是娘亲的决定,我不敢推辞”
姚夫人听得只觉自己果真出了个昏招,她这孩子在宫中待得时间愈长,自己愈发看不透了,偶尔见到这孩子时,甚至觉着似是面圣那般紧张。
她嗫嚅着想开口,想命人将那郎君拉下去,话还未出口,又听得陆宛祯淡淡道
“会做馄饨么”
这话,她是对着乐宁说的。
毫无征兆,让室内的人皆是摸不着头脑。
乐宁也惊了一下,周围的仆从们纷纷询问“殿下想吃馄饨”、“殿下想吃甚口味的”
但床上方醒那人却充耳未闻,只隔了这老远的距离,定定地看着乐宁,眸子里带着莫名的笑意,又问了一遍
“你会做馄饨么”
乐宁心中困惑,面上只能老实回答“只擅咸口的。”
陆宛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同她道“一碗即可。”
屋里里的其他人“”
包括姚夫人在内,所有人都被陆宛祯和那郎君间旁若无人的对话弄糊涂了。
殿下怎么仿佛不大生气的样子
乐宁也觉得奇怪,她一面觉得那人很危险,说话的语调、姿态有天然的上位者气势,一面又觉着那人好像莫名认识自己一样。
否则怎会一开口,就让自己下厨
她满腹疑惑地往外走。
殊不知。
屋内靠坐在床头那人,目光一路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离开。
陆宛祯摩挲着丝绸被角,神色莫辨地想道
怪了。
发觉这乐宁是女子之后,自己反倒
不想让人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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