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东宫内。
陆宛祯带了几分在邹府地窖里残留的醉意醒来,黑色的眼眸里还有些濛濛的水意,想到乐宁对自己身为猫时的种种呵护,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以为那热意犹有残留。
她躺在床榻上,偏了偏脑袋看向窗栏的方向,入睡时身边宫人大约是怕她受寒着凉,屋里窗户都只留一条缝透风,被窝里还有暖手的汤婆子。
想到那个躺在冷塌上,取暖都只能靠小猫儿的乐四郎,陆宛祯揣着暖手的汤婆子,半晌后忽而开口喊了一声:
“影一。”
话音刚落,她的床前就跪了一个人影,也不知是从哪儿出现的。
这支“影卫”是陆宛祯上次出事之后,陆懿宁专门抽调到她身边贴身保护的,由十位武功高强的死士组成,对她进行贴身保护,只听从她一人的吩咐。
陆宛祯想到那小子即将出远门要遇到的种种困难,沉默了一会儿,用正在变声期的声音慢慢道:“让影九和影十去居仁坊的邹宅,跟在邹德全的小徒弟乐宁身边贴身保护,非特殊情况不得暴露身份,务必时常保持联系。”
影一低低应了一声,下一瞬就消失在她的跟前。
陆宛祯这才重寻睡意,舒适地在被窝里展了展自己的手脚,慢慢地沉入睡眠。
几日后。
宫人们已发觉这几日跟在陆宛祯身边的那只花色奇怪的狸花失去踪影,然而她却半点不着急,甚至也没吩咐身边的人出去寻找。
终于有个宫女没忍住,这天侍候她饮食的时候问了一句:“殿下,近几日那只狸仙不见踪影,可否要派人去……?”
“不必。”陆宛祯拿着银筷挑着面前的食物,想起昨晚闻见的那锅子的味道,心中满是尝不上那锅子的遗憾,半晌后有些食欲不振地放下筷子,继续道:“对了,吩咐宫门守卫,日后若是瞧见我的狸仙,不论出入,都不得伤它。”
也不知那芝麻会否老老实实跟在乐四郎身边,希望莫要让他太为难。
……
此刻,被陆宛祯惦记着的芝麻本猫刚从酒醉中醒来,瞧不清面前人的模样,本能地动了动鼻子,还未因陌生人的味道而炸毛,就立刻被鼻尖里强悍钻进的鱼干味儿所吸引。
乐宁笑着小声道:“新晒的鱼干儿正好今天收,尝尝味道怎么样?”
芝麻动了动耳朵,一边吃一边“嗷呜嗷呜”,仿佛在回答她:好香好香!
瞧见小猫儿如此欢快地吃着鱼干儿,乐宁的心情也相当好,原地伸了个懒腰,出门去研究新的锅子。
如今大黎人民初接触辣味儿,口味重的不多,她已研究出了香辣味儿的锅底,更多的还是打算从不辣的方面着手,比如番茄锅、菌菇锅……之类的。
受益于圣人的英明决策,大黎如今的农产物种丰富,不仅有玉米、辣椒,还带回了西红柿、土豆、番薯等,先前辣椒同西红柿都因为颜色受到怀疑,自她证明辣椒功效后,西红柿也有人敢生吃了,这是个好兆头。
乐宁决定引领一下西红柿的熟吃做法,从番茄锅底开始!
她撸起袖子走进了邹府的灶房。
如此又过了几日。
“大兄,这天儿冷的很,你怎还往外头走?不若留下来吃碗馄饨。”街上有行人揣着手匆匆擦肩而过,要么往家中的方向走,要么实在冻得不行,便往路边馄饨摊儿一坐,要碗热馄饨,再来些酒儿暖暖身子。
此刻,馄饨摊儿边上就有一人朝街边另一人开口招呼。
被喊作大兄的中年郎即刻停下,往馄饨摊那儿看去,面上带了几分笑:“我这赶着去邹公食肆嘞,听闻那边儿新出了个新奇的锅子,味儿好吃的很,我在府衙工作的小弟前些日子点了一份回家,涮着菜吃,那叫一个香!”
“什么?还有这好物,大兄稍待我,我这便结了银钱随你同去,方才恰觉得一碗馄饨还不够饱!”原先还在馄饨摊里喝汤暖身的人听见这消息,即刻便起身去找摊主结账。
同样的对话再次席卷了望安城的大街小巷,分明是严寒冬日,却因对这热锅的讨论,让整座城都蒙上了火锅的滚滚热意。
就连王孙贵族府上也不例外。
这日,周芫桐就被丈夫趁着冬日天晴,带出了门,往邹公食肆而去,姗姗在二楼落座。
许多年前,周芫桐生下过一个女儿,刚生产完又遇上了事儿,导致身子将养得不大好,后来女儿丢了之后,她的身体状况更是一落千丈。
若不是多年来靠着那一缕渺茫的希望强撑着,周芫桐这会儿很可能一病不起。
陆家人和周家人都对她格外照顾,体谅她的心情,一直派人在外头寻她孩子的消息,去岁本已打听到孩子在南边儿出现过,偏偏天公不作美,赶上了南方大水,许多地方发了洪灾,这线索就又断了。
周芫桐当时听见这消息就病了一场,现下已经修养了一段时日,丈夫陆必珩见她日日在府中拘着心情不见晴朗,便想尽了法子给她找乐子,瞧见周芫桐前几日在家宴时吃那锅子多动了几下筷,这就立刻找着机会带她去食肆了。
以陆家的身份,自然是在二楼雅座有位。
彼时乐宁恰好在食肆里帮忙,顺便瞧瞧锅子卖的如何,盖因她还未出师,可邹德全又惜才,乐于将她的那些个“小发明”添在食肆每日菜肴中,故而她比自己的师兄们更为自由,可去食肆瞧瞧,也可在邹府里钻研新菜。
周芫桐与陆必珩落座时,恰见到小侄子陆辰正倚在雅间门口,同一面目稚嫩的小儿说这什么。
陆必珩瞧见两人说话告一段落,这才在旁边出声:“辰儿也在这?”
陆辰如今可算是引领望安吃食潮流的公子哥儿了,自先前乞巧灯会与乐宁相识之后,后来就时常带着朋友们来这食肆中尝鲜,格外热衷于尝试出自乐四郎的新品。
乐宁跟他也有些交情,同他说了最近火锅的新口味之后,也顺嘴提了一句自己近日要出远门,有意见识大黎各地风情的计划,陆辰惦念着她层出不穷的新点子,表示希望他早去早回。
话刚说完,陆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他一扭头,见到陆必珩夫妻,面上禁不住露出几分讶异:“三叔,三婶儿。”
他惊讶于陆必珩居然会带着周芫桐出门,但转念想到这是邹公食肆的食物风味绝佳,又有些释然。
乐宁看他有事,打了个招呼想离开,却被陆辰抬手拉住了袖子。
乐宁脚步不由一顿,下一瞬就见陆辰贴了上来小声道:
“那边两位是我三叔三婶儿,我三婶儿成日郁郁寡欢,你这儿可有什么还未见过的新鲜糕点,一会儿你给他们送一份,记我账上就成。”
没想到这陆国公府如此有人情味儿,乐宁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瞧见那个穿戴清贵的妇人,即刻又被那容貌惊了一下,一是觉着她格外温柔貌美,二是发觉她眉目间竟同自己见过的周后有些相似。
她对这妇人第一印象就很好,甚至有心想将自己刚完成的新作送她。
……
雅间内。
陆必珩方同小厮交代完菜肴,就见先前那个与陆辰相谈甚欢的小子敲了门进来,手中雪白瓷盘儿上盛着一方雪团儿似的半透明玩意儿,随着他走动还轻轻颤了颤。
“这是何吃食?”陆必珩不记得自己点过这个。
乐宁对他笑了笑,将手中的羊乳果冻放在了周芫桐的跟前,冲她甜甜一笑:“我姓乐名宁,家中行四,二位贵客可唤我四郎,此乃我近日研制的羊乳果冻,味甜,特请二位尝尝如何。”
听见她的名讳,陆必珩很快想了起来:“你就是邹德全那个小徒弟……豆腐童子?”
乐宁:“……”
豆腐童子是什么鬼啊!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认了,面上浮出淡淡的浅红,周芫桐见她总带着笑的讨喜样子,难得开口问了句:“小郎君如今年岁几何?”
乐宁立刻回答了。
十岁。
周芫桐面色有些发怔,若是她的孩子还在跟前,如今也应当是这个模样了。
她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立刻低头拿着勺儿去舀那羊乳冻,结果勺子在面儿上打了个滑,那乳冻在盘中晃了晃,竟毫发未损。
周芫桐被这糕点的模样惊了惊,仔细地寻了着力点,再舀了一勺,雪白瓷勺儿上才有那颤巍巍的一块冻,凑到唇边后有一点儿若有若无的淡淡乳香味儿钻入鼻间。
待一入口,周芫桐就被那前所未尝的口感征服了——
牙齿咬下之后,那爽滑的如冻便仿佛在口中弹跳似的,化开的羊乳甜味儿丝丝缕缕漫开,沿着咽喉往胃里钻去。
一口还不足以让人领略这羊乳冻尝来的妙趣横生,周芫桐又立刻再挖了一勺。
瞧见自己妻子喜欢,陆必珩面色也柔和了许多,问乐宁这还有无,乐宁便再送了他们两三个,其余的……她其实想带着出门。
乐宁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好在陆国公府向来与民为善,并未难为她,听了她要出远门带些新鲜吃食傍身的时候,还同她说了句路上小心。
……
三个月后。
软磨硬泡朝邹德全要了出行许可的乐宁办好了路引,满意地躺在南下苏杭的大船床仓中,准备见识这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沿岸风景。
挂着简易牵引绳儿的芝麻前几日对陌生环境怕的只敢蹲在她怀中,乐宁便带着猫儿在屋子里熟悉了许久味道,终于让芝麻胆子大了起来。
小猫儿适应环境的第二日一大早,就将乐宁从睡梦中按醒了。
乐宁一睁眼,就瞧见小猫儿上肢撑在自己的肚子上,两只前爪有节奏的、缓慢地隔着衣裳撑踩着她的肚子,左、右、左、右……一下一下地,格外可爱。
这种行为在猫猫的世界里叫“踩奶”,是小猫的本能动作,据说是对自己依赖的对象才会做的,本来应当是对猫妈妈做,算是一种高级胸-部按摩。
自然,如今乐宁享受到芝麻这服务,从睡梦中醒来的刹那就差点因为过度幸福再撅过去。
她假装睡着,继续感受软软的梅花肉垫按肚子的感觉,一边感受一边想:
芝麻该剪指甲了。
这扎的她有点儿痛,可是心中又好爽。
猫猫按摩服务享受没多久就停了,乐宁低头看去,瞧见小东西趴在她肚子上眯着眼睛睡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醒。
乐宁有些意犹未尽,抱着小猫儿放在自己的胸前,握着她两只前爪放在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上,用格外谄媚的笑容讨好道:
“芝麻芝麻,你再给我踩踩奶吧~”
刚跟猫猫换完身体过来的陆宛祯:“……!”
猫身一阵僵硬。
踩、踩什么玩意儿???
这个无耻的小子究竟每天都在对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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