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懿宁尝了尝那道麻婆豆腐,便被那又香又浓辣味攫取,多动了几下勺儿,而后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笑声:
“如何,这道膳滋味不错吧?”
陆懿宁原本还无甚表情的脸上,登时就见了几分柔和,她抬眸看着无需通传,自殿外朝自己走来的人,不太意外地问了句:“你做的?”
周芫华摇了摇头,镂空饰金的百步摇自她发髻间微微晃动,仿佛枝头轻轻扇动翅膀停驻的蝴蝶,然而她的容貌,却是比那彩蝶更令人目眩神迷。
周芫华走到陆懿宁身边,略行一礼,便笑吟吟地拿起皇帝方用过的勺子,同样舀了一勺送到自己的口中,品了一会儿才道:“于我而言,辣味还不够,但也已是极好的了。”
“梓童可卖完关子了?”陆懿宁单手托腮支在几案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周芫华听她如此说,只小小吐了下舌头,立即回道:“今儿同母亲见面,听她说起前些日子的乞巧灯会,圣人可还记得邹德全?”
陆懿宁轻易想起那位前任御膳房大总管,挑了下眉头,让出了自己的半边椅子,抬手揽了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坐下,示意继续。
周芫华眉目里含着笑,如吹皱的一池春水:“据闻先前圣人派出海的那些人带回的海外种子,除玉米、番薯等在宫中栽培外,还有一物被邹德全开发为调料,便是这豆腐中所用的辣子。”
“妾已从表哥那儿得知,如今邹德全已着人培育这辣子,届时将由表哥以京兆尹之名上书,呈这辣子栽培同作用一途。”
“至于这豆腐……”周芫华说着,眼中闪现出了几分兴味,红唇牵起,才听她低笑道:“乃是母亲进宫见我时,知我好些新奇玩意儿,又恰有小厮从邹德全食肆中买了,妾不敢藏私,便巴巴地拿来同圣人分享了。”
陆懿宁听着她一副打趣的语气说着,狭长凤眸中跟着晕开笑意,半晌才缓声应她:“你若是喜欢,我着人要来配方,日后让御膳房给你做。”
周芫华笑着去亲她的唇角,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眯了眯,才道:“倒也不算特别喜欢——”
只是,这味道与原料,让她十分地怀念罢了。
若她不是后宫之主,或也会在那庖厨间日日琢磨着给自己弄些甚新鲜物事,然她身份在此,许多事情就不得做了,陆懿宁这皇位底下还不知隐埋了多少祸患,未替她除去前,周芫华不愿给朝臣们露出更多的把-柄。
如今看来,倒是又个跟她际遇相仿的老乡来了这朝代。
想到这里,周芫华心中已有了计较,同陆懿宁道:“圣人届时可会见邹德全?”
陆懿宁略一颔首:“若他所呈之物于民有利,我自是要见的。”
周芫华想到辣椒的作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毕竟先前她提议开辟海外航路的时候,只在意番薯这样能让人们填饱肚子、又好做的玩意儿,连玉米都未回忆起正确的种植法子,加上彼时辣椒还未结果,她更不可能认出那玩意儿了。
现在想想,或许那位跟邹德全扯上关系的老乡,是个精于此道的?
周芫华于是道:“圣人可否将这豆腐的发明者一并召来?”
陆懿宁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若想见,我一并传来就是。”
周芫华面上登时现出灿烂笑意,抱着陆懿宁好一阵腻歪,直到用了膳便离去,知晓陆懿宁午后还要召见大臣商议国事。
……
几日后。
望安城内已处处是邹公食肆那道谓“豆腐”的谈论了,当日那书生所做的诗句也跟着传了出去,得了文人们的一致认可,故而迁客骚人多会于此,都想去邹公食肆瞧瞧是何膳品,竟能激得人诗兴大发。
只是……听说去的人后来都没能吟出诗,盖因这邹公食肆的菜肴太过美味,他们吃的肚皮滚圆,最后一个个都是半点文人风度不见、扶着墙走出去的。
烤串儿、豆腐、辣子鸡……这邹公食肆的新菜日日一换,着实太多,让某些形单影只进食肆的人着实咬碎了一口牙,既想都尝一遍,却一来钱不够,二来吃不完。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望安人民在邹公食肆中自发学会了拼桌,饭钱平摊,让拼桌的人皆能尝到每一样新品,却又不至于因价太高、浪费太多而却步不前。
“这豆腐是个好东西,邹公食肆的做法是要翻出花儿来,前日方出那麻婆豆腐,昨日竟就有了小葱拌豆腐、肉沫豆腐,及至今日,我竟尝到了酿豆腐!”
“什么?如此快就出豆腐新品了,待我喝完这碗豆花,我晌午就去尝尝!”
“豆腐好啊……物美价贱,尝过它的滋味后,我竟觉前二十载人生,无半分滋味……”
望安城内这一日两餐的话题,就没从邹公食肆上挪开过,毕竟民以食为天乃真理。
自乞巧灯会上,邹公食肆的“烤串儿”掀起热潮之后,人们在心中对这食肆的定位好不容易定格成走高端路线的同时顺手“卖肉串”,结果不出几日,食肆就实力打破他们的固有印象,卖起了从未见过的豆腐!
而且这豆腐也一样的好吃!也一样便宜!
原先,因着这邹公食肆的主人邹德全乃是御膳房大总管,凡他出手,必属精品,食肆每日所供膳食,有一定数,多为世家公子们所喜,寻常人亦难有足够银钱尝鲜。
然而如今先是因着烤串,后有苏含章、王虎等弟子的加入,邹公食肆被分作两层,底下的大堂接待平民百姓,楼上的阁楼继续接待那些个世家公子。
于是食肆生意,便肉眼可见地火爆起来。
而这食肆的扬名,更是从宫外一路传到了宫内。
八月初一,朝参日。
大黎律法规定,每逢朝殿,结束后皇帝需赏官员一餐“廊下食”,大约一日三头羊作为消耗,不算简陋,却也不可能奢华。
文官们凑在一块儿聊今日朝堂之事,武官们则互相琢磨着如何对圣人自请下次随船出海,正商量着,他们便闻见了宫人端来的膳食味儿。
因着大黎如今的日子过的不错,风调雨顺,官员们这餐“廊下食”还算可期,除了炙羊肉外,他们还发现一样新品——
“这,莫非是麻婆豆腐?”
有家眷宣扬过这道菜的官员,一眼就认出了那红油里的豆腐是何物。
“正是,前些日子梓童尝之以为好,朕便着人去食肆买来与诸位爱卿同享,诸卿以为如何?”陆懿宁的声音由远及近,淡淡地问着朝中众人。
官员们朝她拜过后面面相觑,很快,宰相起了个头,率先颂道:“圣人英明,娘娘英明,臣已听闻此菜肴价格虽贱,却尝之极好,颜色极佳,臣等谢过圣人赏赐!”
“谢圣人赏赐!”众臣随之应道。
等陆懿宁走后,诸位臣子们便在心中开始琢磨她的想法了,一边吃豆腐一边琢磨。
但不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这道菜已经呈到了皇帝的案上,他们接下来吃的是圣人同款!以后一定要让家眷们也多去那邹公食肆尝尝!
……
邹公食肆扬名宫廷时,邹德全正在同乐宁说起这入宫觐见的事情。
听闻圣人要召见自己,乐宁惊了惊,却又听得邹德全道:“莫要担忧,是皇后娘娘喜爱你这道豆腐,想要见见做出这豆腐的人罢了。”
乐宁心下了然,面上继续摆弄自己的汤,想了想同邹德全道:“师父,此事徒儿正要同您相商——”
邹德全道:“嗯?”
乐宁犹豫半晌,开口道:“我欲将这做豆腐的方子,以十文一份的价格卖出去。”
在这个手艺绝活儿都要藏着掖着的时代,她给出十文一个方子的价格,几乎等于白送。
邹德全并未想太多,只以为她是缺钱:“四郎,你或有不知……”
他细细同乐宁讲了对于一个厨师而言,特殊食方的重要性,有的厨子一生只擅长一道菜,却能将那道菜做到极致,盖因他有独门手法或是秘方,若是乐宁缺钱,可同他说说,他如今银钱充足,可解她燃眉之急。
乐宁耐心地等师父讲完,才道:“师父误会了,我并非缺钱,在师父这儿已是过了从未有过的好日子,只是——”
“无论这豆腐做法,亦或是先前的炼油之术,皆神仙所授,我不敢藏私,仙家点化我皆为普度世人,如今这豆腐既价贱,亦是惠民之物,况且我如今年少,不至于江郎才尽,将之公布于我无妨,师父以为如何?”
乐宁其实没有要名扬天下的想法,但这东西一来确实也不是她发明的,她觉得应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二来,系统恰好也发布了这个任务,与她不谋而合,所以她就来找邹德全商量了。
一时间,院内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乐宁面前的锅子被炖出呜呜的声响,格外悦耳。
陆宛祯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将她与邹德全的谈话尽收耳中。
她未曾想到,这个从未读过圣贤书、不过九岁的小子,居然就能想到利民之计,让她不由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很快,锅里的香味儿飘了出来,陆宛祯从墙角轻巧跃下,跳到乐宁的脚边打转——
邹德全这才目光复杂地出声道:“你是这方子主人,自可随意处置……”
只是,他往日伴了前后两任皇帝,却直至今日,方知何为“治大国若烹小鲜”,如今竟让他在自己的小徒弟身上看见了,假以时日,此徒成就,必非他所能及。
乐宁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之举,她如往常那般对邹德全笑着说了声谢谢师父,之后就揭开了盖子,让那鱼汤香味儿飘出。
乳白色的汤汁在里头翻滚,乐宁特意舀出一碗先递给邹德全,又同他道:“这豆腐与鲫鱼,皆是极鲜之物,今日我拿它们来煲了汤,师父或可尝尝?”
邹德全捧着碗,看着碗里那如仙人神话中的琼浆玉露一般颜色,鼻间已然飘进鲜美味道来,他轻轻吹了吹,热气伴着鲜味儿一并从他碗中拂开。
他就着边缘尝了一口——
鲫鱼鲜嫩到极致的味道同豆腐的豆香味融为一体,却被简单的盐所调和,不需多少调料,就已将这美味发挥到极致。
邹德全又轻咬了口豆腐,被那吸满鱼香味儿的汁液溅到,烫了一嘴儿,舌头痛的微微发麻的同时,眉间却出现几分笑意。
“不错。”他放下碗,背着手离开。
原地。
陆宛祯在乐宁的脚边打转。
鱼鱼鱼!这是她可以吃的鱼!她闻见香味了!
乐宁捞起鲫鱼,在凉水中过了一遍,又将表面煎过的皮给拨开,用著筷挑了挑里头的肉来尝,鲜到极致,就带了些甜,鲫鱼刺多,大约是因为这肉太美,若无盔甲以护,说不定要被吃绝。
陆宛祯见她不理睬自己,咬了咬牙,想起在邹德全四邻那儿见到的另一只狸奴,僵了几秒钟,十分不自然地往地上侧倒。
乐宁一低头,瞧见了在自己脚边露出白肚皮,假装矜持地交叠着前爪,目视前方的小猫儿,它纤细的腰线,雪白的皮毛却在自己的面前一览无遗。
乐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想到自己手臂上还没好的印子,她准备趁其不备再扑上去揉搓。
然而陆宛祯却等得有点儿不耐烦,见她很久不动作,以为她是不为所动,于是过了好一会儿……
陆宛祯沉默着,缓缓地动了动身子,改成了仰躺的姿势,雪白柔软的腹部全然呈现出来,还不忘歪了下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乐宁的脸庞,有些纳闷地“喵”了一声。
怎么滴?把人家睡过之后就不为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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