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年节的气氛有多么的美好,年节终究会过完。贾府又再次重新的沉寂了下来,不再是之前一派火上烹油的浓烈之景,但是偌大的贾家却也不会显得寂寥或是冷清,毕竟这么多的人那里有安宁可言呢?
就连贾环颇为冷清的小院子也在年节过后不安宁了起来。因为贾环的风寒,贾母看似怜惜的免了贾环每日的请安,还遣了一个二等的丫环拿了些东西慰问了一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贾宝玉不怎么喜欢的略微有些暗淡的锦缎以及一些常见的精品文房四宝,正儿八经能够撑得起场面的东西一个都没有。就算如此,也喜得赵姨娘几天之内都是颠颠的,走路都带着风直夸环哥儿这场病生的好。
而一直以来都假慈悲的王夫人,怎么可能不做任何的表示呢?她不慌不忙的准备了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东西”送到贾环的房间里,还惺惺作态的在贾政的面前表达一番自己的慈母之心,倒是让贾政觉得吾妻甚贤。而贾政也在王夫人的提醒下怜惜的替贾环在府学中告了假,让贾环可以好好的修养一番。
李纨和王熙凤也送了些不贵不轻的东西到贾环那里,尤其是王熙凤竟然遣了平儿把东西送过去,可真是让赵姨娘觉得脸上有光,觉得王熙凤看得起自己,看得起环哥儿,整个人简直是要飘到云端去了。可是,事实呢?不过是因为刚巧那天平儿有空想起了彩云,故而愿意走一走罢了。
就这样,几番慰问的人把贾环的小院子弄的热热闹闹的,倒是多了几丝年节的气氛。
年节的热闹散去,原本白皑皑的瑞雪也已消融,映着暖融融的阳光看起来分外的梦幻。
贾环静静的睁着眼躺在床上,呆愣的看着头顶宝蓝色的床帐。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耳畔赵姨娘洋洋得意的自夸声,也忽略了彩云那原本不应该听见的轻咳声,心思悠远的不知道飘到了那里。但眼中却不时的闪过精光和野心,犹如被困在笼中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小兽一般,渴望自由却又踌躇不前。
忽而,赵姨娘看见了躺在床上发呆的贾环,心里面瞬间就不怎么舒坦了,凭什么老娘在这里拼死累活的跟个婊子似得迎来送往,这小崽子却安安生生的躺着?于是便扯着自己的嗓子骂道:“你个痞赖货躺什么躺,不就一个破风寒,还能要了你的狗命不成。……” 之后自是一阵颇为难听,世俗的骂骂咧咧,就好像贾环不是她生的一般,分外的难听。
贾环偏头,看着本是艳丽长相却因为这些烂话而显得面目可憎的赵姨娘,心中自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续母,更是想起了当年可以倒背如流的《孝经》,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但曾经的自己如何才是孝呢?夏日打扇,冬日温席是孝吗?卧冰求鲤,彩衣娱亲是孝吗?动辄打骂,悉听尊便是孝吗?……那为什么都做到的自己最终却还是不孝呢?
不孝啊!就是因为不孝所以从甲榜中游,变为乙榜末尾,所以才会听信了那人的话,最终被取了髌骨,毁了一生。
还未等贾环想个明白,就被赵姨娘当手的一巴掌打了个头晕眼花。
“老娘跟你说话,你一副死鱼样子。”赵姨娘瞪着贾环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长的不讨喜还读书不行,你就不能像宝二爷学学机灵一点,好不容易过个年,你还生病,病你娘的!就不会撑一撑等着老祖宗赏完再病吗?……”赵姨娘的话未免有些偏颇,不提别的单说这贾环的长相虽不是贾宝玉那般圆润霁月的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凤眼琼鼻狐狸一般的长相多得是邪肆的美丽,可叹而今年幼撑不起如此靡丽的相貌。
贾环忍住头晕恶心的感觉,闭着眼不置一词,若是曾经的他恐怕还会道一句“一切都是儿之错,母亲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之后恭恭敬敬的跪在续母的身前,等着挥下来的藤鞭和咒骂。但而今,自己真的不想这样了,不想了。只因昔日如此落了个满盘皆输,而今重来则切不可如此了。
见贾环这种死样子,赵姨娘非但没有觉得怒火更旺,反而觉得身心舒畅,谁让曾经原状的贾环和赵姨娘一样都是“泼辣”性子呢?不吵起来就难怪了。
于是身心舒畅的赵姨娘清了清嗓子接着骂,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说的话都在这会儿骂干净。
一旁的彩云虽然对于今天贾环的沉默颇为疑惑,但是见赵姨娘越骂越过分,想着自己的心思,也觉得之前被贾环忽视的气性顺畅了后便笑着开口道:“今个老爷在姨娘这留夜,姨娘不若去院门口迎一迎老爷。”彩云可不简单只是贾环的意中人还是王夫人手下得力的大丫鬟,而彩云和贾环交好其中未必没有王夫人的授意在其中。
彩云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颇有几分脸面,故而此时说这般话,哪怕赵姨娘心怀不忿却也要笑着应道,之后还要夸奖彩云心细。
彩云打发走了赵姨娘,看着贾环不眨眼的看着自己,便笑着打趣道:“看个什么,难不成没见过吗?要不要我低下头凑前了,你仔细瞧瞧?”话语之中多有亲昵之态,放在她和贾环之间显得格外的暧昧。
贾环看着彩云眼中的暖意,却也看见了她眼中的算计。彩云,清荷当真是一样的人呢!贾环心中轻笑,于是面上便带出了几丝笑意,衬着因病苍白的脸色,倒是显出了几丝脆弱之美,看得彩云不禁纳罕,这环三爷怎么生了场病反倒显得俊俏了许多。
贾环也不开口这是望着彩云,等着她什么时候不耐烦了离开。
虽说今日年关刚过懒散了些许,但一直待在贾环这里却还是不好的,故而彩云见贾环不开口便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温言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贾环听着彩云往外走出的脚步,听着其余疲懒丫鬟离开的声音,静候了片刻后,终于强撑着起身,忍着痛开始扶着床边走了起来,早已经躺的发软的骨头再次用起来时,传来阵阵的针扎一般的刺痛,但这对曾经贫寒的贾环而言不算什么。
滴滴冷汗在贾环光洁的额头凝结,步伐也变得越来越沉稳,似乎不怎么疼了,但实际上还是疼的,但已经习惯了,便也没什么了。
贾环慢慢走到小院子里的书房,这是前几日几个丫鬟闲聊时,顺耳听来的。王夫人虽然对贾环不喜,但庶子该有的东西却还是会在表面上做到了,毕竟贤良的名声可是难建易毁的,而王夫人可还有一个元春在宫中当差的。
贾环看着书桌上摆放这的厚厚一沓的佛经,皱着眉慢慢的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直到看到最后一张的涂鸦之作。贾环看着佛经上分外规整清秀却稍嫌小家子气的笔迹,又看了一眼涂鸦之作上看似颇具风骨,实则满含压抑与痛苦的字迹,深深一叹。
贾环在叹什么呢?叹为何他和这个小少爷同名不同命吗?叹为什么自己会在死了之后附身到这个小少爷的身上吗?叹原来大家族的生活也是不易的?……等等一类不找边际的问题吗?
怎么可能!贾环可不是那种喜欢无病呻吟的人,他的人生从一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不会有风花雪月的想象与浪漫,有的只是鲜血淋漓的现实,和永远妄图向上的野心。
贾环不过是在叹,曾经贾环做了无用功罢了。因为不管他怎么掩饰和小心,他都已经被毁了,从根子上开始毁坏,就和当年自己渴求利禄一样,从根子上就开始腐朽了。
但好在贾环是公侯家的庶子,好在自己来的还不晚。
不晚!不晚!贾环在心中和自己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啊!想走一条和当年差不多的路,科举。但现实就像是最好的老师,用最残忍的结局告诉他,他的天真和轻率有多么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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