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醒？她都睡几天了。”
“嘘，别吵醒她，她的身体才刚恢复，需要休息。”
如同沉睡在湖泊里，耳边充斥着冰凉的湖水，一男一女的声音传来，传到她耳力，模糊不清，远近不明。她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听不清，耳边很是喧嚣。那把女声压得很低，就好像是微风吹过水面一般，只吹起小小的涟漪，可是那声音有些熟悉，好似在久远的过去，她经常听到那样的声音。
你是谁？
她想张口询问，却无法分开紧闭的双唇；她想直接睁开眼睛，看看那人的模样，却无法抬起闭合的眼睑。她皱起眉头，挣扎着，想要挣开浓重睡意的捆绑，游到水面上，却被紧紧束缚，拖回湖底。
一只冰凉的手指点在她的眉间，将那些褶皱抚平，又将她乱动的手放进被子里面。那只手皮肤细腻柔软，带着凉意，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
“睡吧，还有时间。”
不一会儿，轻微的关门声传来。尼尔的身体渐渐放松，沉入黑暗的湖底，随水漂流，随波涌动。
睫毛轻颤，眼珠微动，过了一两秒的时间，这双紧闭了好几天的眼睛才睁开。高远天空中的极光映照在那银灰色的眼眸中。
“好美，这就是死后灵魂所能到达的地方吗？”
尼尔喃喃着，视线从天空移开，环顾四周。四周围着石墙，穹顶中间有个圆形的大洞，透过这个大洞能看到外面的天空，细小的雪花从外面掉进屋里。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却没有让她感受到寒冷。
屋里的装扮风格很是熟悉，简洁朴素，很像孤岛上的高塔。正对着床的壁炉里正烧着火，壁炉边上放着一张靠背椅和一张置物桌，桌上叠放着几本书。地板上铺着看上去很柔软的地毯。身上盖着的被子舒适暖和，还很绵软，让她很想再度闭上眼睛睡个回笼觉。可是，她感觉睡了很久，她想起来，开始幽灵的第一天，首先就是要熟悉新环境。
尼尔伸手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咦？这是谁的手？」尼尔看着抓着被子的那只手，愣住了。
眼前的手皮肤白皙，手掌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光亮，透着淡淡的粉色。手臂修长匀称，隐隐透着肌肉的线条。一片雪花掉落在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如同融入皮肤里一样。
「这只手看上去好像艺术品，我能摸一下吗？」她想着，伸出自己的手。
横在她眼前的手，依旧带着雪白的肌肤，还有修长的骨骼构架，与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像是用同等的模子印出来那样。
“我的手？”尼尔呢喃着，双唇轻轻张着，不太能理解这个概念。
这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她的手应该短些，手臂圆些，皮肤黑点，手指粗点。她将被子掀到一边，坐起来，看到身体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躯干和两条腿纵向拉长，横向收缩。换句话说，她变高了，也变瘦了。
尼尔翻身下床，卷到小腿上的洁白裙子垂下，直到脚踝。她光脚踩在温软的地毯上，晃着脑袋，将整个房间收入眼中。一束如银色丝绸的头发从肩膀处垂下，引起她的注意。
这是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应该是深褐色的短发，还乱糟糟的，怎么打理都不管用，依旧蓬松卷曲；现在她的头发颜色变成银色，拿在手上很是丝滑，还那么长，那么直，简直就是丝绸。
这是什么情况？她的样貌完全变化了吗？变成幽灵后会改变样貌吗？尼尔想着在巫师世界里遇到的幽灵，更加疑惑了。她抬手摸着脸，脸的骨架变小，两颊十分光滑，皮肤就像刚出锅剥掉壳的水煮蛋，她忍不住捏了捏。
“也许我还在做梦，幽灵也会做梦的，对吧。”她自言自语着，眼睛扫过整个房间，试图找到一面镜子。
她打开床头柜，翻找着里面的东西，在第一层的抽屉里发现她的小包。她刚拿起小包，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尼尔警觉地扭过头去。她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张大了嘴巴。
门外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深色长裙，脖子上围着灰色的围巾，金色的长发盘起，在脑后梳成发髻，用珍珠发饰装点着。她的耳垂上挂着绿宝石耳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忘记我教过你的礼仪吗？”女人走过来，在距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下。
尼尔闭上嘴，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的脸部肌肉僵硬地抽动几下，却摆不出一个笑脸。她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从女人说话时微掀的红唇移动到女人的冰蓝眼睛。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不会要求你体谅我，我的女儿。”女人向前一步，抬起手抚上尼尔的脸庞，手指轻轻描绘着她淡淡的眉。
“……母亲。”尼尔这才找回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她垂下眼眸，低头盯着脚下的地毯。
洛可诺娜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她的视线低下去。“我不记得教过你，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低着头。”
她的手离开尼尔的脸庞，撩起尼尔的一缕头发。“你改变了很多，我为你感到高兴。你打破了那个诅咒，你很有勇气，我应该称赞你。”
“谢谢，可我没有做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尼尔苦笑一声，“我用了你给我的那条项链，解决了那条恶龙，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你应该高兴，正是因为你选择死亡，与恶龙搏斗，这才能打破诅咒。”洛可诺娜松开尼尔的头发，走到壁炉边上的靠背椅，姿态优雅地坐下。她手一抬，另一张靠背椅出现在旁边。“坐下吧，我们有时间聊上一会。”
“能见到您，我是应该高兴，但我、刚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您，”尼尔听从地坐下，她双腿并拢，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我还没能完成您的嘱托……”
“时候未到，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做到，就像这次一样。”洛可诺娜抽出魔杖，挥一挥，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出现在置物桌上。她端起其中一杯，给尼尔一个眼神。
尼尔轻声道谢，拿起另外一杯。手心传来的暖意让她稍稍放松了一点。在母亲面前，她太过僵硬，可这不是她的本意。
洛可诺娜轻呷一口，眼神通过杯沿端详着对面的尼尔。她将茶杯放回置物桌，缓缓开口。“你继承了你父亲的美貌。”
尽管这句话听上去很奇怪，却勾起了尼尔内心深处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是谁？”
洛可诺娜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脸上却保持着冷漠的神情。她拒绝回答尼尔的问题。“我不想谈论他。”
她抬眼，见尼尔瞬间失落起来，再次开口。“如果你想找到答案，那就自己努力。这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她挥动魔杖，置物桌上出现一份热腾腾的早餐还有一碟水果。洛可诺娜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她抬手止住要站起来的尼尔。“吃点东西，等会孙会把你送回人世。”
“谢……等等！”尼尔站起来，伸手要去拉洛可诺娜的手，却停在半空中。
洛可诺娜转过身，看着呆愣的尼尔，唇角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你还活着，傻女儿。”
尼尔坐在靠背椅里，手里拿着一片烤吐司，她啃了一口，烤得发脆的吐司边卷入口中，麦香在咀嚼中传遍口腔。
“我还活着……”尼尔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双眼发亮，嘴角高高扬起，“我还活着！”
她还没吃完手里的烤吐司，就有人来敲门。尼尔扔下烤吐司，拿起餐巾擦干净手，走去开门。一个比她要高很多的男性站在门口，他赤裸着上半身，下面穿着一件皮甲，尼尔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高大的男人向后退一步，弓着腰把头低下来，尼尔这才看清他的样貌，长相粗犷，粗眉毛，高鼻子，嘴角下垂着，皮肤上有很多皱纹。
“你好？你就是孙？我是尼尔……”尼尔的眼神轻轻晃悠着，为了打破沉默，她开口打招呼。
“我知道，你是洛可诺娜的女儿，你也是龙裔。”他打断尼尔的话，说出尼尔还没说出口的话，还补充了一点。“这里是松加德，诺德人的天堂，你不算是个真正的诺德人，还是个生者，在松加德待久了对生命无益，我来送你离开。跟我来。”
他直起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楼梯。
“等等，我还没跟母亲道别！”尼尔跑回靠背椅边上，抓起放在椅子里的小包，迈开腿跑向孙。她下到一楼，在楼梯口看到正站在那里的洛可诺娜。
“母亲……”她的脚步慢下来，收起急躁的样子，挺直腰背走下来。
洛可诺娜将一张纸和尼尔的魔杖递给她。“我在孤岛附近埋了个箱子，你去找出来，以后要是到了天际，箱子里的东西对你有用处。”她将手臂上的斗篷抖开，披在尼尔肩上，她将兜帽拉起，遮挡住尼尔的一头银发。
“孙，送她离开吧。”洛可诺娜看向站在门外的高大男人，朝他点点头。
尼尔抬手，这一次她没有中途放下，她紧紧拉住洛可诺娜的手臂，被洛可诺娜掰开。孙拉住尼尔的手，将她从洛可诺娜身边拉走。
“再见，尼尔，你能照顾好自己。”
一记吼声响起，尼尔的耳朵瞬间罢工，眼前也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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