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福建鼓浪屿,初春的海面,寒风远比岸上凛冽。纳兰性德手里拿着望远镜,一面瞭望,一面嘀咕:“果然科技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清朝的巨人,长得还真是不高。”
身后一名传令兵跨过礁石来报:“曹大人来信。”
纳兰性德接过来,撕了封拆,一目十行看完,乐了,不想这个曹寅还真是香饽饽呢。忽略最后曹寅转述其母孙太夫人的话,说宫里有不下三家想给曹寅说继妻,再看前头曹寅写的福建水军形势,顺带提了江南织造处所得到的消息,纳兰性德点头,曹家不愧是世代做密探的,瞧着消息打听的,连耿精忠家里有几房小妾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曹寅用的都是什么人,甚至还提到靖南王王妃,即多尔衮的侄女是如何对待耿精忠造反一事。奇怪的是,这位王妃对丈夫揭竿而起反了娘家并没有痛斥,相反,她于平日言语中对耿精忠极为尊重。甚至说出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夫与娘家侄儿、兄弟阋墙,她亦无可奈何,只有用心抚养子女,以求家业永继的话。也正因此,耿精忠对这位和硕格格才十分敬重,别看前面跟康亲王杰书打的火热,回到王府,对王妃依旧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甚至于夜深人静的时候,交待王妃,万一事败,如何才能护住膝下儿女。
纳兰性德折好信纸,揉做一团,撕碎了扔到海里,心中不由叹息,果然是豪格的亲闺女,有本事,有魄力。难为曹寅了,人家闺房之内的事儿都能打听出来,大老爷们儿的,心够细的。
纳兰性德怎会知道,曹寅并无此等观察人家闺房的能力恶,而是曹寅母孙太夫人出的主意。至于信中提到,孙太夫人想给曹寅娶李士祯侄女、李煦堂妹一事,纳兰性德暂且放在一边,战事当前,还是国事为重。不过趁着纳兰明珠派人来问时候,顺口在家书里提了一句:“李士祯原本姓姜,那位李煦的堂妹,莫非称姜氏?”
明珠会意,李士祯的生父、叔父皆抗清战死,李士祯被俘,认了正白旗李姓人家为父,方才逃脱一命,得以效力八旗。明珠又着人查实,其实不用费劲儿,大家伙儿都知道,李士祯当年就是归属鳌拜麾下。纵然他的小妾文氏做过康熙乳母,难不成,就能抹杀李士祯过往不成?扳不倒这位封疆大吏,拦着他嫁侄女还是能做到的。
这些事经过言官的口,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彼时,康熙正因为贵妃半月前才诊断为小产,此时却传出怀孕而喜怒参半,登时就要冲李士祯发火儿。还是皇后劝说,李士祯自从入了八旗,言行无一不忠君爱国,为官颇有官声,不可为昔日顶头上司,就判了下属无谓之罪。
康熙听进皇后的话,念及皇后当年也因为老父遏必隆,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坐实了孕信,她还是一如既往对待太子,关照嫔妃,眼下就一个小愿望,想在长春宫住几天。对外只说皇后在此养胎,过几个月就搬回坤宁宫。无伤大雅之事,康熙便默许了。
于是,原本在皇后看来十分艰难的挪宫一事,叫一个花朝节,一个李士祯的侄女,因缘巧合之下办成了。皇后对此十分舒心,安心在长春宫住下,宫务都分给几个嫔妃,平日不过是养养太子,看看太皇太后与太后。无事便唤来李安安说话,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反观景仁宫,则是两样光景。原本佟贵妃有孕,乃是宫里大喜事。只是,与她同时有孕的,还有一个贵人,一个宜嫔,一位皇后,再加上她之前还闹出了“小产”,这事算起来,叫康熙喜也不是,怒也不是,怪罪她又舍不得,只得冷落她几日,叫她张长记性。暗地里,却重新派了几名妇科圣手好生护着佟贵妃这胎,免得她又劳神劳心,再出什么差错。毕竟,半个月前那次血,可是真流了。
谁知佟贵妃没明白康熙维护之意,好消息传出去,只有皇后带着李安安与惠嫔、荣嫔、端嫔、僖嫔等来瞧过,几日不见乾清宫人影,不过托皇后说一句:“既是有了喜信,便好生养着。缺什么只管叫人到内务府要去。”全然无有隔壁延禧宫宜嫔那种喜气洋洋、欢天喜地,常常接康熙赏赐的场面。佟贵妃心中不安,碍于之前闹剧,只得按捺下来,躲在屋里,胡思乱想。
常人优思还伤身,何况孕妇。不过几日,贵妃便开始头晕心痛,疑神疑鬼。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非说宫里有个属虎的妨宫位主,因为佟贵妃属兔。佟贵妃也不多问,直接把景仁宫里所有属虎的宫女太监全换了一遍。过后还觉不够,问出来偏殿住的乌雅贵人也属兔,开口安要赶人。
也是佟贵妃怀了身孕,性情变化多,寻常宫人,撵了便撵了,大不了内务府再派。如今这位贵人,闹出了“谋害皇嗣”的事儿,人家都能全身而退、不了了之。纵然要将她移宫,也得先奏明康熙,再不济也得跟皇后说一声。奈何佟贵妃接连数日睡不香吃不下,整日抱着肚子害怕再“小产”,喊了人踹开乌雅贵人的门,胡乱拾掇了东西,连人带包袱便要扔出景仁宫。
恰逢李安安奉皇后之命,来景仁宫、延禧宫送东西,顺便探望探望三位孕妇,以显皇后宽仁贤惠。在景仁门外听见里面喧哗,遣了王贺前去,笑问三德子,什么好事儿这般热闹?
三德子正为难之时,见王贺来问,急忙拉人到一旁,皱了脸说道:“贵主要撵贵人出去。你说,这二月天儿,又没有主子们的旨意,贵人还怀着小主子,可叫人去哪儿?这不是为难我们做奴才的吗?”
王贺便问为了何事。三德子含含糊糊把虎兔相争的事儿说了。
王贺唬了一跳,急忙转身,回到李安安轿子旁,隔着轿帘小声说了这话。李安安奇怪,问道:“前几日来,不还好好的。乌雅贵人不还给佟贵妃绣了小孩子穿的虎头鞋,那时候,俩人不还挺和气地说话呢?”
王贺悄声说明原因,李安安听了,叹气道:“乌雅贵人属龙的。”王贺一听,便知道绣安这是着了谁的道了,跟着叹气,道:“主子,民间也有龙缠兔一说,就算咱们进去说明白了,也会有人说,贵人这是借了贵主的气运。贵主未必气消,指不定,还更生气呢。”
李安安无奈,想想绣安不是什么感恩之辈,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人惹得佟贵妃记恨。只是,眼下青天白日的,满宫的人都知道启祥宫来了,见贵人遇难而不救,说出去也是麻烦。想了想,对王贺吩咐:“只管进去送东西吧。别的,见机行事。”
王贺听了,应一声,上前找三德子通报。三德子巴不得有人能来劝劝佟贵妃,好叫这些人免于得罪未来皇子之母,赶紧扭头飞奔到后殿通报。佟贵妃正在跟秀宁较气,嘴里埋怨:“要按我在娘家的脾气,不听话的小妾,打出去就是。不过就是叫她换个地方住,还哭哭啼啼赖着不走。这是准备在景仁宫生了孩子,跟本宫的儿子抢奶喝呢!”
秀宁急地头上汗都要滚下来了,小声劝说:“主子息怒,您是贵妃,是景仁宫的主子。她住在咱们宫里,将来生个一儿半女,也得先管您叫额娘不是。那孩子怎么说,日后也是小主子的帮手啊。”
佟贵妃抿嘴不吭,看起来依旧气呼呼的,秀宁只得再劝,“主子您想想,万岁爷那么看重您,因为您一句话,才给了绣安贵人的名分。可不是想着将来叫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您养呢。哪里是贵人得宠,分明是主子您的恩泽惠及了贵人呢。”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佟贵妃更是容不得绣安,一叠声要让人撵走她,还说满宫的人都叫绣安收买了。秀宁脸上又羞又臊,却不得不忍耐着劝慰。三德子在门口停住脚步,听明白里头情形,也不敢挑帘子进门,高声喊:“主子,回主子话,安嫔奉皇后懿旨,来给咱景仁宫送东西来了。”
佟贵妃再想闹,也不好当着李安安的面撒泼,只得哼一声,道:“请进来吧。”
李安安进来,叫佳慧带人抬进东西,笑对佟贵妃行礼,说:“这是主子娘娘叫送来的红枣。”看佟贵妃脸色不好,不敢多说,只是笑笑。
佟贵妃也没别的话,点头道声有劳了。李安安瞧没别的事儿了,想想自己素来在景仁宫也没什么面子,说了不如不说,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没有替绣安求情。又问候几句佟贵妃身体,佟贵妃干巴巴回了几句。李安安无话说了,笑着起身告辞。
佟贵妃也不多送。看李安安走到门槛了,出声问道:“是宫里有孕的妃子都有呢?还是单单给我的?”
李安安闻言,停住脚步,小心转身,对佟贵妃福身,笑说:“回贵主的话,主子娘娘见内务府送来的枣子好,便先叫嫔妾给景仁宫送来。到底还有谁的,嫔妾就不知道了。”
佟贵妃无所谓摆摆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紧张什么劲儿。”李安安笑笑,告辞出门。到了景仁宫二门外,瞧见三德子一张脸酸地跟吃了青柿子似的,笑一声,问:“这是怎么了?”
三德子拱手打千儿,“安主子,您给搭搭手,这乌雅贵人如今真是无处可去呢?”
李安安也是无奈皱眉,“你问错人了。纵然我有心请了她去,没有万岁爷旨意,我也无法。再说,主子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咱们这些伺候人的,怎么好去打扰。这不是让贵主儿为难吗?”
三德子听了,实在无法。绣安扶着小宫女出来,对着李安安行礼,道:“安主子,奴才实在无处可去啊。”
李安安侧身避开绣安大礼,想了想,对绣安道:“罢了,谁让咱们同在启祥宫住过三年呢。你且带着伺候你的几个人,拿了东西,到景仁门外等着,我的轿子在那儿停着呢,先坐进去,别累着了。”
绣安含泪拜谢。李安安赶紧摆手,“快去吧。”看她带着人出去,站在二门想了想,才转身回去找佟贵妃。
佟贵妃见她去而复返,惊讶问:“可是红枣不想给了,要回去?”
李安安噗嗤笑了,“贵主真会说笑。嫔妾折返,是为了太后。”
佟贵妃挑眉,“哦?”
李安安看看四周,站着一圈儿宫女,料想不能跟贵妃私下里说话,便只得挑明面上能叫人听的话说:“嫔妾知道贵主素来孝顺。想着如今宫里孩子少,想着乌雅贵人原先在寿康宫住过,想叫她多到太后跟前陪伴,将来孩子生下来,也叫太后多多享受天伦之乐。”
佟贵妃冷笑,不置可否。
李安安接着赔笑说:“难为贵主,这几日反应这么大,还惦记着太后她老人家。整好这好事儿让嫔妾碰着了,若是贵主信得过嫔妾,就让嫔妾送贵人过去吧。一来,贵主这几日理应好好休养,不宜劳累。二来,还请贵主给嫔妾这个机会,到太后跟前儿尽尽孝心。嫔妾这里,多谢贵主儿了。”
佟贵妃听完,咯咯笑了,指着秀宁说道:“听听听听,怪不得主子娘娘那么喜欢你们安主子,这话说的,我都爱地不行呢。”
李安安抿嘴儿不吭。秀宁笑说:“主子您就答应安主子一回。既是您的孝心,也是安主子的孝心呢。”
佟贵妃借坡下驴,“成吧。那就成全你们安主子的一片孝心。你们也帮衬着,赶紧把绣安送到寿康宫去。我是一刻也等不得给太后尽孝呢。”
李安安暗暗松了一口气,谢过佟贵妃,转身出去,顾不得给宜嫔送东西,叫绣安安心坐在轿子里,到承乾宫借了荣嫔的轿子自己坐了,便往寿康宫而去。
彼时,太后领着几位太妃,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唠嗑,听见宫人回禀,淑惠妃笑说:“太后姐姐好福气,儿媳妇们一个个这般孝顺。”
太后瞥见太皇太后脸色,笑笑不语。太皇太后想了想,对几位太妃慈爱道:“也是你们太后姐姐疼爱小辈儿,媳妇们才能如此慈爱。你们多学着点儿。”
别人听了倒罢了,董鄂太妃、陈太妃听了,急忙站起来应是。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皇太后借口乏了,叫众位太妃跪安,独留太后一人跟前伺候。
待到屋里只有娘俩,太皇太后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对着太后喝问:“如今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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