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五月里头,天气倒是暖和些了,不过比起早春却是好了不少,意姐儿也脱下厚衣裳,换上了春衫。
这日,意姐儿同长公主正吃着早点,便听着外头大丫鬟道那头周善家的同大厨房的李婆子一道整治了两罐子鱼酱来。意姐儿眉开眼笑道:“这下我可能就着粥吃了,可能多吃半碗呢。”长公主的早膳向来最是清淡简单的,只吃些放了五谷、干枣的粥同两三道精致淡口的小菜,至多再加两个银丝卷来,只因着早上吃些重口的于养生也不利,倒是意姐儿每日虽都有七八分饱了,却没趣味。
长公主看她喜欢,想着也不多,便是由着她吃也不碍,便点头道:“既这样,本宫看着另一罐给老二家的送去罢,她那头上下几个孩子,可不吃得鲜口些。”
等到鱼酱上来了,看着里头还有些剁碎的红椒,里头拇指大小的鱼,肉质倒是极鲜嫩,大抵是加了些甜酒,吃着倒是有些甜口又酸辣,配着厚粥拌着吃或是夹在银丝卷里头拿在手里吃着都是极香的。
长公主看着意姐儿吃得香,自家也多用了些粥菜,中上想起了,便叫人给周善家的同李婆子各人赏了一吊钱。
那头大厨房里,李婆子自然眉开眼笑接过了赏钱,往年要说做这鱼酱也只周善家的自家做着,长公主向来统统给了二房的蒋氏,因着蒋氏同二房几个哥儿姐儿都爱这口。不成想今年做的,长公主竟也收下了,给了这般厚的赏钱。
周善家的鼻子里哼哼两声,拿腔拿调道:“我的老姐姐,也只你们这些大厨房的这般了,咱们那儿的……”说罢啧啧两声。
李婆子拿了半碗剩下的鱼酱出来,啐道:“我在这大厨房做了这些年,好容易有了今日这些,叫我软了身段去小厨房,那是不能的。”她那不争气的两个女儿还在大厨房,叫她怎么能舍了她们去。
周善家的叹一口,舀了一勺鱼酱拌了在米饭里,又夹了大块红烧肉来,埋头吃两口,将要说些甚,便听着外头响动。
便是那大房那头的红笺来了,红笺是多氏那大丫鬟碧雪的干亲,故而被安排在茉姐儿那头当了个二等,有了这大丫鬟当干亲的给她派的活计总是轻省有好处的。
那头李婆子同周善家的当红笺掀了帘子进来,又是替干姐姐讨要点心来孝敬的,连个眉毛都不抬一下,只作没瞧见罢了。
若说国公府的丫鬟,那一等大丫鬟便是人人相当的,日日午膳时给的配菜点心具都是极好的,有个三菜一汤也不稀奇,从前还有两盘子点心的,后头叫蒋氏知道了便蹙了眉,叫抹了。
多氏倒不是心疼几个大丫鬟,只为着给蒋氏没脸,还叫厨房给丫头做着点心,自家倒是分文也不掏,如此这般,下头几个婆子丫鬟虽不敢怠慢了,却也不似从前做的精细了。
那红笺当即挑了柳叶似的眉毛道:“李妈妈倒是清闲,这鱼酱今儿个我怎地不见我们姐儿有了?莫不是有的人瞧着咱们太太仁厚,背地里吃独食?”伸了手拿桌上的罐子,这鱼酱闻着鲜香,便想饶些去自家吃着,也好孝敬干姐姐。
这李婆子遇到碧雪的点心菜向来爱推诿,又爱指桑骂槐,故而这红笺口上也不饶人。
李婆子倒也爽利,一双木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斜了眼睛看着红笺道:“哟?有的人倒爱堂屋里挂兽皮,咱们不过吃些主子的边角料来,有的便想着与主子同吃同喝了?”
红笺脑子转不过弯,弄不懂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却也听得出那李婆子是在骂人,也不甘示弱道:“吃妈妈点鱼酱便怎么了?妈妈也莫说我碧雪姐姐未曾照顾你,你那孙儿上月得的热疹还不是碧雪姐姐苦心求了大太太来才给的一味药?”
不说自家孙子,这李婆子倒也不发火,这碧雪上月说是给的参须切开都发了霉,还能熬汤补身子?不送命便是好的了,这便是拿了不用的予人作人情了,这种地不出苗的坏种倒还拿脸来凑。
周善家的看着不好,忙道:“红笺姑娘莫再说了,这酱原也不是府里的份例,上头老太太管咱们小厨房要的,这大厨房可出不来,老太太吃着好了还赏了两吊钱,凭谁也没话说的。”
红笺素来是个吃软怕硬的,周善家的又是老太太小厨房得用的,便摆手道:“有妈妈这话便也不是什么事体,我也只问两句罢了。”
红笺心里气不过,便拿茉姐儿说事:“我本是要给咱们姐儿拿枣泥山药糕来的,怎知你们这般懈怠!”
那李婆子知她会来事儿,压了怒气低了头道:“姑娘也消消气儿罢,你不说,咱们还当你不是给主子要东西的。”这话便是说那红笺脸皮厚,常年去大厨房要东西了。
李婆子也不搭理她,转身便招呼着几个徒弟,拿了模具开始做枣泥山药糕。
拿了蒸熟的大枣子和山药来,拿银勺子细细碾碎了,又添了少许牛乳。
细细巧巧地做成一朵小梅花的样式来,上头还一一缀上一早儿便雕好的小枣花和薄荷叶。
那红笺闻到清香味心里的火气也少了许多,只翘首等着那山药糕出笼。
山药糕一出笼,李婆子便拿了一个,一把塞进红笺手心里,道:“别说妈妈我不曾照看你,喏,趁热快吃罢。”
红笺被烫得直吸气,也不舍得扔了这块糕儿来,只得边吹起边小口小口吃完,心里暗骂这李婆子不是个东西,拿这般烫手的招呼她。
等红笺走了,李婆子才吃吃笑起来,对那周善家的道:“瞧她那熊样儿,丁点儿骨气也没有。”
周善家的也笑起来。
周善家的道:“我瞧着大厨房新进的大枣确是新鲜,不若我饶些去,我也好预备着给老太太那头的姐儿送去。”
李婆子也不多说,便叫两个小徒弟拿了个小竹筐子盛了些给周善家的。
周善家的一回小厨房便忙乎着做起了枣泥山药糕,方才李婆子做了,倒是给她了些许灵感。
意姐儿上完早课正叫金珠和银宝拿了绳子,陪她玩绳戏。
她一口气跳了百来个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得满头大汗地下来。
上辈子在吕家的时候给薛氏圈成个连闺房也不出的娇小姐,吃膳食也是数着米粒儿来的。虽说她上辈子去得早大多是因为那毒药,却到底身子太弱不禁风了些,这辈子她便不要再似上辈子那般了。
跳完绳戏,意姐儿便让侍画扶着擦洗一番,抹上桃花面脂,细白的小脸嫩生生水灵灵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意姐儿瞧着今日端上的点心,不由:“咦。”了一声。
面前的枣泥山药糕倒是比从前吃的还要别致些,总共是三色的糕点,淡粉色的盛在奶白的甜瓷盘里,白色的盛在黑色刻修竹琉璃盘子里,双色夹心的盛在正中间的檀木盒子里,正正方方地叠着。
一边的侍画瞧她喜欢,便笑道:“这是小厨房周善家的想出的主意,周妈妈说不知小姐喜欢甜口些的枣泥儿放多些,还是淡口清香些的,便一种做了三样来。”
意姐儿每样都吃了一两块,都觉着不错,若说喜欢,还是双色夹心的吃着更习惯些。
想着便让金珠又打赏了周善家的一吊钱,叫她多做几盒子。
意姐儿往几个姐妹那头都送去一小匣,至于长公主那头,自然要她自家送去才好。
不想,自家外祖母正在会客。
意姐儿没有叫丫鬟打听长公主的习惯,今日又正好在玩绳戏,故而也不知晓,况且长公主多是深居简出,除却去宫里找皇兄喝喝茶,这几年也不大见人了。
守在门口的大丫鬟知棋也不拦着她,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姐儿若来找她,自己进去便是,勿要扰了客人清净。”
意姐儿到底年纪小,自家提着个三层的檀木盒子也有些吃力,差些便要滑脱手。
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一双绣云纹的黑靴映入眼帘,有一只手先行托住了食盒。
那人的嗓音像是个少年人,却听着很清润:“我来罢,当心伤着自己。”
意姐儿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几个男人,心里先是一惊,本以为自家外祖母见的是个闺中女客,不想竟是个少年。
她摇摇头,瓷白的小脸上飘上一朵红云:“小女谢过公子。”转而快步绕过屏风扑到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的叹了口气,在她嫩生生的脸蛋上捏了捏,无奈道:“你啊,总是这般毛手毛脚,叫本宫怎么放心。”
长公主又和煦地冲着屏风外那道修长的身影道:“士衡,这是你阿萌妹妹。”
又把着意姐儿的小手道:“阿萌乖,这是你士衡哥哥。”
意姐儿觉着士衡这表字似是有些耳熟,也不知面前这少年的全名是甚么,却还是软软吐音道:“士衡哥哥。”
章脩颐听着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回礼道:“阿萌妹妹。”语中带着丝丝笑意。
长公主抚了抚意姐儿的脸蛋,对她道:“去里间作画罢,祖母瞧着你昨日画的那一群小鸡崽子颇有些意趣,今日也是想画甚么,便画甚么。”
等意姐儿进了里间,长公主便对章脩颐叹道:“这孩子,总是被我娇着了些。”
章脩颐微微一笑,温声道:“令姝年纪尚幼,这般已是极好。”
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小是小,可就是人小鬼大。这么小的年纪,我也要为她相看人家来了。”
章脩颐只浅笑不答。
屏风后的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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