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

小说:险道神 作者:常叁思
    时下明明是个阴天,可路荣行一瞬间, 心里突然有了种类似于梅雨季节过后, 首次看到天光破云时的微醺和震动。

    他确实有点倒霉, 但也并非就此和幸运绝缘。

    别人有朱砂痣和白月光,关捷对他来说,却没有那么唯美和遥远, 这人一直在他身边, 是他的锦上花, 和他的雪中炭。

    暖意像枚破壳的种子, 在路荣行心口缱绻地生长开来, 他其实有点高兴, 完全没有哭的念头。

    但眼泪作为感动机制里的高频率产物,使得路荣行的眼睛里还是涌上了一阵热意, 只是它来得快也去得快, 对着他的关捷都没发现。

    “嗯, 好, ”路荣行一连轻声肯定了两次, 说完垂下眼帘,拉着关捷转过身去, 将下巴卡在他左肩,从后面趴靠在了他背上。

    关捷以为他是累了,一边歪头注意路尽头的车, 一边尽职地站成了一根人形拐杖。

    可路荣行却并不是因为疲惫, 他只是有点受不了, 关捷用那种掏心掏肺的眼神一直看他,那样让他总有种说点什么出来的冲动。

    然而眼下兵荒马乱的,路荣行的脑筋都拧成了乱麻,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暂时就这样吧,等他爸明显好转,等他考完——

    几分钟后,大巴煞风景地由远及近,关捷伸手招停了它,目送着路荣行走了上去。

    时隔两年,他又回到了相似的地方和场景之下,只是这次,关捷的心境大不一样了。

    他从一个为玩伴离开而倍感孤独的鼻涕孩子,变成了一个正经想要替暗恋的对象分忧解难的少年。

    返校之后,见到路荣行的班主任,火速拉着他谈心和交代事务去了。

    学校和市医院约好了高三的体检,报档的时间过了会很麻烦,他要是再不回来,班主任得亲自去镇上拉人了。

    还有路荣行落下的试卷和笔记,中国好同桌何维笑也给他整理好了,就等他来了开做和抄。

    不过笔记不用抄,因为很快刘谙就将所有科目的笔记都给了他一份。

    那沓本子先是横空出世,直接落在了桌上,等路荣行诧异地抬起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酷大姐才没什么表情的说:“笔记。”

    说完她顿了两秒,又补了一句:“我哥让我给你的,说是谢谢你,一直以来当他的特务。”

    路特务成功地被这个形容逗笑了,真诚地说:“谢谢。”

    刘谙淡然地抿着嘴角晃了下头,转身走开了。

    虽然少了抄的任务,但还得背和看,还有卷子要补,路荣行感谢完前后左右的慰问,闷头狂写了一下午。

    班上的同学们有着不输于他的繁忙。

    大家基本人手一本同学录,发给这个再被那个发,绞尽脑汁地想着那半张纸的空白上该写怎么样的祝福,才能让同学感受到自己的真诚和认真。

    毕竟一连几十份,就是文科生的文采也有点扛不住。

    路荣行这儿也有人来送,不少平时比较腼腆的女生,在最后的关头突然鼓起了勇气,想要在高中的尾巴里留下一点记忆。

    这使得路荣行有心作业,却一直在被打断,效率低得他心累,干脆不写了,下了课就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下午的三节课一晃就过去了,等到晚饭练琴的当口,关捷的电话如约打了过来。

    路荣行单手把着琵琶,接通后听到背景音,愣了一下愕然地说:“你在医院吗?”

    在他说话的期间,路建新融在环境里但又比较突出的嗓门还在啊哟啊哟地哄人,只可惜收效甚微,小女孩的哭声依然嘹亮。

    这种自然的、不是父母刻意为之的场面,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让路荣行觉得安心。

    关捷站在病房的洗手池旁边躲避魔音,只是距离不够远,隔声效果几乎为零,他只能在闹哄哄的环境里说:“嗯,我吃了饭,溜达过来消下食,你爸整个……活力四射,你听见了吧?”

    路荣行凝了下神,听见他爸见啊哟没用,已经上升到了不哭不哭,叔叔给你买糖吃的地步,然而小女孩还是在鬼哭狼嚎。

    没有千里眼,路荣行不知道这是在闹哪一出,问道:“在哭的是斜对面那个小孩儿吧,怎么哭成这样了?”

    关捷不近不远地看着那边,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有点不忍心:“我听你妈说,是止疼药的效果开始退了,她疼吧。”

    路荣行在那病房进进出出,碰见过护士给那小姑娘洗疮口,下手之前,得喊三四个大男人按着她的四肢,护士再用夹着沾药的长夹子,一直往她体内严重溃烂的疮口里按。

    那画面并不血腥,但她的尖叫让人头皮发麻。

    有句话叫众生皆苦,但那瞬间路荣行突然觉得,健康的人都不该叫苦。

    路荣行应了一声,在这种背景下,初恋的情怀也涌动不起来,只好有点沉重地说:“你今天在家都在干什么?无不无聊?”

    关捷:“不无聊,放假第一天,永远爽得很。我下午睡了个午觉,4点半才起来,溜了下乌龟吃了个饭,就到现在了,你呢,回学校了赶不赶得上?”

    路荣行随手弹起了《渭水行》,这曲子比较舒缓,不耽误他说话,他在伴奏里将体检、笔记本等事都慢慢地和关捷提了一遍。

    碍于语文学的磕碜的原因,关捷的夸奖比较单薄,只会说笑哥人真好,刘白兄妹俩也好。

    “有你觉得不好的人吗?”路荣行嘴上调侃他,心里却在说你也好。

    两人说了会儿口水话,关捷把手机拿给了路建新夫妇,听他俩对着手机老生常谈,叮嘱路荣行好好复习,不要惦记家里。

    为了增加可信度,汪杨还自觉地举出了证据:“真的没事,我忽悠你有钱挣啊?诶呀你爸今天的大号已经上了,小捷推他去的,帮忙的人多得是,你放心吧。”

    打完这一波,路荣行才挂了电话,沉浸下来安心地练起了琴。

    在电话对面的镇医院里,由于女孩疼得太厉害,医生看过之后,只好让护士加了根止痛针。

    打完她过了会儿才安静下来,蔫蔫地躺在有点发黄的枕套上,不想吃也不想喝,她奶奶为了逗她,出去不知道从哪儿摘来了一小撮指甲花,和她玩起了她最爱的涂指甲游戏。

    小姑娘来了点兴致,变成了一个小声的十万个为什么。

    关捷从卫生间走出来,听见那祖孙俩在旁边聊天。

    小姑娘:“奶奶,这个花为什么能够把指甲涂红啊?”

    奶奶:“因为它花里面的水有颜色啊。”

    小姑娘:“有颜色?那其他的花,像月季花、喇叭花,它们的花里面也有颜色吗?”

    奶奶:“应该有吧。”

    小姑娘:“那它们能不能涂指甲呢?”

    奶奶:“它们不行,只有指甲花可以。”

    小姑娘:“为什么呢?”

    奶奶的答案自然地绕回了最开始那句,但这次小姑娘揪着月季花的水也有颜色,将长辈给问得答不上来了。

    这种事关捷小时候没少干。

    李爱黎每次一语塞,就会用一句“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怎么跟你这人说不通呢”来强势终结话题。

    那时关捷总是会被说得茫然又不敢再问,好奇心便一次又一次沉没在了无解和时间的长河里面。

    然后他越长大,对身边事物的洞察力就变得越迟钝。

    他再也问不出鱼在水里怎么呼气、他天天把青椒喊朝天椒可它为什么还是不往上天上长之类的蠢问题。

    李爱黎逐年听不见他的夺命追问,觉得他是长大了,可在关捷曾经问过的那些问题上,他们其实一样无知。

    好在成长和努力带他的馈赠,就是关捷这晚在听见小姑娘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个比她奶奶要更靠谱的答案。

    指甲花里的天然色素,应该对蛋白质有比较高的亲和性,至于化学名到底是什么,关捷得回去查一下CAS。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路过那张病床的时候,只是对抬眼看他的小姑娘笑了笑。

    ——

    班上高考的氛围和压力与日俱增。

    路荣行回寝室的第一天晚上,大家不聊别班的美女,也不提国足和NBA了,一屋子男生卧在黑暗里夜谈,想他们以后会去哪里。

    阳哥开玩笑说:“老何和行总这成绩,应该能双双进清北吧?”

    何维笑大言不惭:“那可不。”

    路荣行笑着说:“我不跟他双双。”

    他已经跟关捷双好了。

    同一时间,在大院关捷自己的小黑屋里,他白天睡够了,晚上贼精神,躺在床上睡不着,高无结剩下的内容不想看,干脆发短信慰问起了即将出国的李竞难。

    关捷:[肽聚,为国争光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您还好吗?]

    李巨佬嗖嗖地连回两条。

    [本来不怎么样,但晚上被龟老湿复活了]

    [他真的太牛逼了,居然敢当着情妹的面在实验室里喊,我的yinjing爆炸了,哈哈哈哈卧槽真不愧是本届的王炸选手]

    关捷看明白了,龟佬应该说的是银镜,但这么喊出声来歧义委实有点大,他回了一串哈哈哈,愉快地决定明天也分享给路荣行哈两声。

    路荣行返校正是时候,第二天上午,班主任就下发了学籍照片和体检报告,让他们贴好了,下午就准备开始测常规项。

    彼时市医院的部分员工,已经进了城南,在前广场的围墙附近摆起了不同的体检点,身高体重、五官、血压、抽血等等。

    午饭过后,三年级的没有午休,拿着单子到处让医务人员打钩。

    测身高必须脱鞋,黄灿在杆尺前面翻了个白眼。

    何维笑的肺活量吹漏气了,数值很低,篮球运动员的自尊心受了点轻伤。

    刘谙在学校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去抽血。

    反正体检期间,小状况层出不穷,路荣行被何维笑拉着东奔西窜,被吵得太阳穴砰砰地跳,直到晚上吃饭才重获安宁。

    关捷的电话仍然准时,这次又在医院里。

    其实他中午也会来一趟,怕汪杨有需要劳动力的地方,只不过没跟路荣行说。

    面对他这么勤快的帮忙,汪杨非常过意不去,不过关捷骗她说,这是路荣行和自己商量好的事,是他儿子的一片心意。

    汪杨拗不过他,只好多每天多做点菜,中午喊他到自己家吃饭,找的借口是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关捷不敢这么干,每天11点半不到就吃完了中饭。

    听筒里还是熟悉的噪音,不过路建新今天很安静,关捷说他在喝汤,路荣行就没急着跟他爸说话,问候了一下关捷的一天。

    关捷被李竞难的短信勾起了做实验的欲.望,今天一直在倒厨房的腾油盐酱醋,他说:“我在家做实验。”

    “你家里什么都没有,你能做什么实验?”路荣行想不通。

    是啊,要啥啥没有,但这才更能体现出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高手。

    关捷说的轻巧:“做家庭实验呗。”

    路荣行实在无法想象:“做的什么,你说吧,让我见识一下。”

    关捷一听就有鬼的笑了一声,接着又忍住了,用一种化学老师附身的语气说:“来了,听好了。今天我们要做的实验,就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酯化反应。”

    “首先,把鱼放进锅里弄熟,再加入中间省略100个字,煮煮煮,加料酒、加醋,再煮,就是把人都香晕的酯化反应。”

    路荣行感觉这孩子学化学走火入魔了,言简意赅地总结道:“所以你说的家庭实验,就是做饭?”

    关捷笑起来说:“对头,怎么的,你瞧不起做饭啊?”

    “不敢,”路荣行发自肺腑地说,“自从那天看到摘来的豆角煮出那么大一盆,我就觉得做饭很难,谁会做饭我就赞美谁。”

    关捷勇敢地展现了一下自我:“那来吧,你快赞美一下我。”

    路荣行功利地说:“等你做一顿给我吃了再说吧。”

    “那我估计等不到了,”关捷心累地说,“我煮出来的鱼卧槽!我自己都吃不下去。”

    路荣行自己都没发现,自从他回来以后,自己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体检占掉了一天,剩下的时间被紧锣密鼓的卷子统治,路荣行每天头昏脑涨,放松的时间除了每天夜里的那一觉,再就是关捷陪聊的一时半刻。

    路荣行本来以为,他在家会很无聊,可根据每天傍晚这人在电话里的汇报来看,别人忙得团团转。

    也许竞赛给关捷的最大回报,不是金牌和保送合同,而是自律,他还是每天早上7点起床,洗漱过后沿着篮球场跑20圈。

    跑完再吃早饭,有时他自己煎蛋煮面,有时直接上街解决。

    对付完肚皮,关捷会随心所欲地搞点学习,抄抄单词、背背切断法,即使效率低下,也比什么都不干要充实得多。

    吃完午饭,他会骑车去一趟病房,在那边逗留半个到一个小时,问下路建新要不要上厕所,或者出去透透气,然后再回家睡午觉。

    下午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实验专场了。

    关捷从冰箱里拿冰块,在厨房里拿米醋,然后弄来个温度计,对着泡在冰水里的白醋瓶,一坐就是半个下午,看冰醋酸在瓶底不断析出。

    他还用红萝卜皮捣烂后滤出了一碗酸碱指示剂,因为没有滴管,从关宽的工具箱里找出了一个皮老虎来代替。

    然后他捏着捏起来就停不下来的皮老虎,往盛着白醋、盐水、肥皂水的塑料杯里滴萝卜皮汁,滴出来的变色是红、绿、黄。

    傍晚打电话之前,关捷给路荣行发了下这组变色的照片,本意是想强调一下自己的牛比,没有条件也创造出了条件。

    谁知道路荣行看完之后,打来电话的第一句居然是:“红的又是墨水汁吧?绿的是什么,芬达?还有最后那杯黄的,看着怎么那么像……”

    关捷听他欲言又止,追问了一下,就不是很想跟他说话了。

    “我有病吗?”关捷无语地说,“我弄一杯尿来玩半天?”

    路荣行心说你又不是玩过,小时候追着自己的尿坑踩得兴高采烈,但这话说不得,于是他只好说:“我也没说是尿啊,我说的是,像。”

    “像你大爷!”关捷嘴上骂他,既视感却已经被带跑了,自己越看也越觉得像尿,登时就气笑了。

    老师们不停地考考考,等路荣行昏头涨脑地抬起头,才发现周六来的这样快。

    他回学校已经一星期了,关捷也在病房里也帮衬了这么久。

    路荣行不知道,他不回学校的原因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思路却老是忍不住,要往这个方向想。

    然后每次想完,路荣行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急需要把他抓在手里的迫切感。

    其实路荣行之前欠的卷子还没写完,但他还是跨上书包回了趟家。

    路上他被逼成了去省队加试的关捷,在卷子下面垫本书,书又搁在背包上,在大巴的颠簸里写作业。

    回到大院,路荣行家里自然没人,奇怪的是这个时间,关捷居然也不在家。

    然后路荣行打了电话才知道,这位乐于助人的逃学生,又到靳滕家的菜地里去做贡献了。

    “你到家了吗?那我马上回来,”关捷在电话那边说。

    路荣行闻言道:“你别回来,我来过去,正好看看靳老师。”

    关捷好完收了手机,继续在藤蔓上摘豆荚。

    近来到处都是丰收季,路荣行马上要高考了,靳滕地里的蚕豆也成熟了,关捷现在把自己当成了一块砖,到处搬得热火朝天。

    十几分钟后,路荣行骑着车出现在村口,老远就看见师生俩戴着草帽在地里忙活。

    别人家收蚕豆,都是连杆带夹一镰刀割走,在摊在水泥地或油布上不停地暴晒,直到豆荚焦硬,再用连枷将籽粒打下来。

    可这两个读书人不那么干,他俩斯斯文文、慢慢吞吞地在茎叶丛里挨个地摘,手上的动作还没嘴皮子快。

    关捷中午是在这儿蹭的饭,所以靳滕早就了解到了,他之所以还不去学校,主要还是因为路荣行。

    今年他俩一起来的时间不多,在靳滕面前也非常发乎情止乎礼,所以靳滕到目前为止,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

    他只是听关捷这么说完以后,才突然不相干地发现,这小孩站直的时候,好像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但美好的地方在于,他的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样干净。

    很快路荣行将车停在篱笆外,长驱直入进了菜地,裤腿不经意勾动了歪向水渠的太阳花,这丛带着光明寓意的色彩,登时在低空里轻柔地摇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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