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捷虽然没吃过屎, 但感觉那气味也差不多了, 差点就把路荣行暴打一顿。
路荣行没得到伤疤, 无从谈痛, 说了一堆风凉话:“这叫榴莲, 很贵的,你不要这么挑食,快吃, 把这些都吃完。”
关捷真受不了这个嚣张的味道, 难得在吃的上孔融让梨, 让路荣行独享这碗“屎”。
这是汪杨最爱的水果,能吃得她摇头晃脑,她坚持这东西好吃的不行,非要路荣行跟着一起吃。
可惜路荣行也消受不来, 不过他被熏麻木了, 光闻个味儿还扛得住,关捷不吃, 他也不动, 就任由榴莲果肉在旁边发光发热, 时不时还能勾起一抹哲思。
从榴莲很臭里子却很甜蜜,想到有些人是兽心人面,心里总是有些失望。
路荣行想去靳滕那里找相关的书来看, 这是他寻找答案的一种方式, 他想知道遇到这种事的时候, 那些更具智慧、更加理智的人是怎么做的。
可惜这类书原本就凤毛麟角, 靳滕又没法未卜先知,家里一本也没有,路荣行只好无功而返,一放假就叫关捷给他讲笑话。
关捷这辈子都当不了谐星了,一个笑话磕巴到一半,自己先笑为敬差点笑断气。
路荣行看他摊着本笑话书,像个好学生似的开了腔,念道:“儿子上中班的第一天,老师叫他用‘我有xx’造句,他说我有噗……”
“我有一根同学,老师说同学不能用‘根’来形容,让他重造。他又说那我有一桶同学,老师也不让他用‘桶’,他想了又想,最后造了一句哈哈哈……”
一个短笑话讲到这里,讲师彻底疯了,笑得趴在桌上摆手,意思是他干不动了。
路荣行将书压下来,看见那结尾写着一句“我有一坨同学”,内心毫无波澜,感觉这笑话还没有他的傻样好笑。
不过他挺羡慕关捷的,随便什么时候讲个笑话就能笑炸天,他就不行。
6月6号是周六,晚上路荣行睡不着,半夜打开电视调了大半个列表的台,最后停在了电影台上。
里面播出的电影已经开始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荣行定在这个频道的理由,是他调到这儿的时候,屏幕上正盘旋着一扇窗户,像一个方形的井口,四周是黑暗,窗户的顶上的蓝天。
就这么一个画面,突然就刺中了他,屏幕的右下角挂着片名,叫做《房间》,路荣行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就在这样的房间里,既像个囚徒,又像个原本就住在井底的青蛙。
而且无独有偶,这个电影正好和性.侵有关,不过讲的是成年人的伤痛。
电影中被囚禁伤害了7年的女主角,为了争取儿子的自由,最后在舆论的帮助下离开了那个房间,只是快乐圆满的结局没有来临,离开罪犯和牢笼只是故事的一个开始。
后面讲了很多女主无法适应社会和舆论的情节,但路荣行印象最深的却是女主的母亲对她怒吼的那一句。
女人在镜头吼道:你以为只有你的生活被摧毁过吗?
这句台词让路荣行猛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对池筱曼父母反对她发声的劝说的不耻,心底影影绰绰地腾起了一层愧疚。
或许他确实不该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想当然,池筱曼被摧毁了,她值得同情与怜悯,可她的父母也一样,他之前却从没注意过。
路荣行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想要发表中肯的意见,那么事先至少得了解海量的信息,否则很容易出口伤人。
入夏之后,下过几场暴雨,月来河的水面慢慢升高,暑假的倒计时在不断高升的气温里变得屈指可数。
这学期最后一个周六的中午,路荣行推着车从车棚里出来,看见池筱曼站在教室门口的空地上抬头看楼上,面孔朝向东边,而机房正好在那个方向。
同时她脚下有道自己的影子,因为站的角度取巧,影子被头顶横空的电线从腰间斜切而过,要是只看投影,她就像个被一箭穿心的人。
这一幕让路荣行突然察觉,她的平静或许不是作伪,因为她长大了,更善于调节和克制情绪了。
但她肯定也说了谎话,不然为什么前途那么光明,她还要回头来凝视这些伤害?
几分钟之后,路荣行在她走上主干道的时候拦住了她,他从靳滕那儿学到了一点交流上的尊重,路荣行问她:“我能问你刚刚站在那里,是在看什么吗?”
池筱曼的眼神有点游移,这个问题让她有种瞬间被看穿的尴尬。
她最近过得,怎么说,比前阵子调查那会儿要轻松很多,相好的几个女生心肠都软,是最普通大众的那种少女,没有旁人戳她的伤疤,她们甚至还特别照顾她,池筱曼真切地从同学们身上获得了安慰,她五体投地地感激她们。
同时池筱曼又忍不住,在这些突如其来的温暖里胡思乱想,她想过假如当时路荣行二话不说,直接报了她的陈述信,铺天盖地的嫌弃和嘲笑席卷而来,她很难说自己会不会因为听多了破烂货之类的言论,而受不了直接跳楼。
现在挺好的,池筱曼真心这么觉得,至少她大多数时候能过正常的生活,只是偶尔梦里会有恶魔。
她仍然意难平,但是接受了争取也不会有结果的说法,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以后会越来越好。
只是有一个悖论池筱曼没有想过,那就是如果她的朋友中间,有那么一个尖酸刻薄的存在,那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她有可能会变得更坚强,有可能会走向崩溃,然而假设永远不会成立,因为人只能活在她开启设想的那一个当下。
池筱曼说:“没看什么。”
路荣行点了下头,说了句再见,推着车转身走了。
他心里是希望池筱曼说在看机房的,然后他想的是如果她正面回答,那自己就问她:还有一个星期,她要不要报警。
然而当事人不想提,路荣行没有权力强加于她的任何意志,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句话,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或许也不乏旁人的一点推波助澜,他自己也是波澜中的一份子。
接下来的一周正常度过,初一初二兴奋的鬼吼鬼叫,初三的还没有解脱,还得补上20天的课,不过可以先休息一个周末。
这天路荣行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忍不住也看了机房一眼,杨劲云已经不在里面了,他走了,以一种升职加薪的方式。
久违的两天周末迅速消耗殆尽,路荣行在家里睡了一天,又被关捷拉出去看了捞了半天菱角,随后就开始了补课生涯。
张一叶和他难兄难弟,补课补得是哈欠连天。
期间关捷因为没有玩伴,在家里迷上了动画片,基本都是热血励志向,他一部一部地往家里搬,看的时候热血沸腾,可一到写作业的时候血又冷了。
关敏也放假了,关捷以月为单位看见他姐,感觉对方的变化都是以指数级在递增。
关敏打了耳洞、剪了刘海,只是没有戴东西,耳洞上串着一对塑料棒。
她扎头发的花样也不再只是单一的马尾辫,并且还买了两瓶指甲油,踩着凳子在门口涂,涂完了指挥关捷拿扇子给她加速扇干。
关捷不是很懂她在搞什么,那指甲油的色号浅得跟没有一样,钢铁直男如他没觉得涂与不涂有什么区别,他姐知道好看了,他也学会反抗了,觉得是男人就不能去打扇,因为这样有伤尊严。
关敏喊不动他,一边骂他懒,一边远离他,关捷孤独地看着动画片,心头居然也没了初一时候的那种寂寞感,反正也没有人教他,莫名其妙地就适应了,环境对人的影响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等到7月中旬,路荣行的课补完了,回来也没有出远门,姥爷在电话里问他去不去那边玩,他累得够呛,决定在家里休息。
躺了两天之后,张一叶隔着两条街给他打电话:“我要去市里买球鞋,你跟我一起去呗?”
路荣行有的是鞋,不止汪杨,连路建新都会帮他操持,但是张一叶爸妈离婚了,张从林忙得鸡飞狗跳,别说给他买鞋了,就是衣服都顾不上,要不是一中必须穿校服,张一叶一年几换的衣服也没人管。
反正也没什么事,对方又专门打电话问了,路荣行就答应了。
半个小时之后,张一叶出现在大院的栅栏门下,站在那里喊道:“行子,好没好?走了。”
关捷正跟路荣行一起在写作业,闻言立刻揪起了头:“好什么啊?你们要走哪儿去?”
路荣行说去市里买鞋,关捷正好也该买鞋了,顺便还能去市里浪一圈,连忙打蛇随棍上,让路荣行带他一起,后者推了下他的头,让他出去问张一叶。
张一叶巴不得人越多越好,不过数量不能大于5,因为一个小车最多只能塞这个数。
关捷得到他的允许,立刻回屋里把李爱黎给他买鞋的钱揣上,跟着两人蹭张一叶家旁边驾校师傅的车去了市里。
张一叶坐在副驾上,开车的大哥说了3遍让他绑安全带,他都不绑,不仅如此他还扭着上身,冲后面不停地说话。
“兄弟们,我是这么想的,这趟去呢,胡哥把我们放在客运站,咱们打个车去市里玩半天,晚上蹭我爸的车回,一来二去能省他妈个五六七/八十块,中不中?”
路荣行很烦眯着眼睛在太阳底下看东西,出门前就戴了顶棒球帽,纯黑色,帽舌上面绣着三个白色的字,叫没洗头。
方才他一上车,就歪向车窗斜着一趟,将“没洗头”盖在了脸上,准备睡大觉,不过还没睡着,声音从帽子下面传了出来:“我都行。”
关捷最穷,更加没有意见,就是有点怕李爱黎担心他,不过这种顾虑一到市里,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虽然客运站破破烂烂,但是市里的热闹小镇上根本比不了,关捷一下出租车,就被学生购物节上的繁华给勾得走不动了,提着一包蛋仔他又想吃麻辣烫。
路荣行是个随便先生,什么提议他都能附议。
张一叶明明吃的比谁都带劲,却边吃边惆怅,觉得真是不应该带吃货,他感觉这么吃下去,天黑了都出不了美食街。
少年的胃都是无底洞,接着3人又从肉串买到梅菜锅盔,才终于肯穿过鳞次栉比的2元店和跳楼大甩卖小商家,右拐上了步行街。
男生购物讲究霹雳带闪电,张一叶又有固定的牌子,直奔店里花3分钟看3分钟试,再2分钟交钱就买完了。
他这个人很臭美,自己往穿衣镜前面一站,里头那个就是他的“西施”,根本不需要参考别人的意见。
路荣行看他用不上自己,就坐在休息区指挥关捷试鞋。
关捷瞅了下鞋底上的价标,心里惊了一下,又默默地给店里放回去了,他钱不够,买不起就试都不试。
路荣行见他不领情,也就不管他了。
其实没有说试了就得买,或者没钱就不许试的说法,只是关捷就是这样,他觉得又不买,还让别人翻仓库找码数的不太好。
张一叶买完之后,新鞋直接上脚,旧的提在了手里,3人走过一条街,让关捷在大卖场里买了双板鞋,他这会儿脚还小,穿这种细长的鞋子正好看,加上今天穿了件草黄草绿色的细子短袖,不出去疯跑蓄白了一点,浑身都是学生气。
导购是个20出头的圆脸姑娘,估计是个颜控,偷偷用计算器给他打了个95折,虽然也没有折出几块钱来,不过也足够关捷出了商场,就去马路对面买了半斤蜂蜜小蛋糕。
这时还不到下午4点,离张从林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3人站在道牙子上,谁都对市里不熟悉,最后张一叶一拍脑门,决定回下车那地儿接着去吃。
他们原路返回,看着一条街的美食,肚子却不争气,关捷甚至还打了个嘹亮的嗝,实力证明他吃不下去。
张一叶也差不多,张望几下后又有了决策,他说:“走走走,唱k去,那儿有家卡拉ok。”
ok就在附近的连锁超市旁边,牌子上的字掉了半拉,不知道是博旺还是傅旺娱乐城,门脸破出了一种行为艺术家开的店的感觉,墙上全是油漆喷出来的鬼画符,关捷从黑乎乎的铁门里进去的时候感觉有点渗人。
里头吵得很,老远就能闻到烟味,1层是溜冰场和游戏厅,2层才是唱歌的地方。
张一叶一进门就改了主意,他说他要溜旱冰,路荣行嫌弃这个地方复杂的混合气味,拱了下个拳头就要告辞,张一叶赶紧拉住了他,望洋兴叹地上了2层。
这时ktv刚进入市里,开包间没有那么多条件,既要成年人又必须有身份证,不过包间里的歌也非常有限。
张一叶用20块钱的押金包了个3小时的包间,引路的服务员是个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男生,脖子上挂着条笔芯粗细的金链子,张一叶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ok的生意应该不错,因为场子很大,关捷受不了这种迷宫样的小路,在里面转得方向感稀烂,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进到一个小间。
张一叶俨然一个东道主,坐下先点了饮料和小吃,接着就蹲到音响那儿去按,点完2002年的第一场雪,又向冲动的惩罚下手。
关捷被他推推耸耸,过去生疏地戳出了两首歌,大河向东流和走四方。
路荣行说实话不太会唱歌,他满脑子都是五线谱和简谱,他刚开始不吃也不唱,只在屏幕上看歌单,觉得也挺有意思,感觉什么样的人听什么样的歌。
过了会儿他扛不住魔音穿耳,把张一叶的话筒给抢了,同时让关捷把另外一个也占着,不让张一叶害人。
张一叶一看这两个贱人,自己不唱也不许别人唱,转身就回屏幕前点了首很爱很爱你,让他俩对着唱,还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然而这首歌两人都不会唱,关捷说切切切,切进了走四方,他就哈哈哈地在那儿嚎。
有时笑断了声,路荣行就在旁边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
5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关捷饮料喝多了,推门出去找厕所,结果犯了个大错,忘了抬头看门牌,走出去拐了个弯,就不晓得自己在哪儿了。
他先找服务员问到了厕所,尿完出来在厕所门口,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按着感觉瞎几把乱走一通,最后找到个感觉像但又不像的房间,敲了好多下门,里头大概是音乐声太响,没有人应他的声,关捷就推了下门。
门缝一开他就懵了,因为这个包间很大,里面的人没有唱歌,他们在打架。
门里的人或站或躺,基本上都是两两纠缠,就离门一米多的距离上站着两个人,个子都高,矮的那个都和张一叶差不多,就是瘦点儿,耳朵上盖着副大耳机。
这人在走廊里透进去的光线里半转过身,眼睛细长,脖子上挂着条银光闪亮的长链子,表情有点阴郁地说:“你,干什么的?”
关捷回过神,感觉他们像是江湖火拼,吓了一跳,立刻将门往回拉,“砰”一下把自己关在了外面,准备转身就跑。
可谁知道他还没转完,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人,身后先是“啊”的响了一声,紧接着玻璃破碎的声音连成了一串。
关捷在原地晃了晃,站稳后扭头一看,地上除了一片狼藉之外,还跌坐了一个嘶着气的女生。
她的东西全被关捷撞毁了,愤怒使得她抬头就骂:“你麻痹的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
关捷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说话脏、语气不善良,而是她的脸有点眼熟,他皱起眉头想了想,片刻后惊讶地说:“金山打……啊不,孙茵茵,你是不是孙茵茵?”
女生爬起来,没说是不是,只是神色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
关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又是高低肩的T恤又是破洞牛仔裤,穿得反正挺潮牌的,但是面相没有以前那么有亲和力了,她现在看起来有点暴躁。
我是以前上微机课坐你旁边问你……关捷刚要比手画脚地开口,就感觉脖子上突然袭来了一阵压迫。
他被扯得失去平衡,直接栽到了后面的人身上,随即一道男声在头顶响了起来:“小学生,我问你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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