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归家扫墓

    珮安镇,公墓园。

    这是季濛到达珮安镇的第二天,他和霍婻走在一条墓园的石砖路上,霍婻说他父母的墓就在前面了。

    这条小路也不过就一百多米,而小路两边除了种植的柏树之外另有排列规整的一个个墓碑,上面分别镌刻着每个姓甚名谁的墓地主人的出生与死亡年月,还在世时拍摄的照片只有上半身,仿佛阴阳两隔,凝视着墓碑外的世界。

    在开启的天眼的视界来看,这个墓园内敛一只鬼魂也没有,还不如霍婻身边的跟着鬼气森森们骇人。

    “就是这里。”霍婻说。

    季濛跟随着霍婻站定。霍婻将手里的菊花放在墓碑前,微微含笑地说:“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这次我带了一个朋友一起来看望你们。”

    身边的人脸上也是带着笑的,但看上去只叫人更觉得悲伤。

    而墓碑上贴着的两张男女的照片,女人停留在了四十来岁的模样,男人则更是年轻,不过三十多的样子。

    名叫“霍罄”的男人长得浓眉大眼,一整脸上却严肃得很,自有一派凛然刚硬之气。女子名叫“霍莹”,长相温婉,只是一张相片便给人一种柔和又恬静的感觉。

    霍婻说他的父亲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母亲与他两人相依为命,却不想还没等他大学毕业,就也跟着父亲走了。

    墓园的门口有一个卖花的摊位,来祭拜之前,季濛不顾霍婻的阻止,也买了一束白菊花。他蹲下身,将菊花和霍婻那束摆放在一起,站起来时,听到霍婻忽然问道:“季濛,你发现了吗?”

    “什么?”

    “我和我父母并不像,对不对?”

    “我对认人脸这件事一向很不在行,所以霍哥你和叔叔阿姨像不像,我也不好说。”

    霍婻无语凝噎似地扭头看向季濛,季濛也看向他。互相面无表情的相对片刻,半晌后,便见青年的眼角微微下弯,整双眼睛都变成了月牙,语气却是埋怨的:“季濛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你的话。”

    季濛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霍婻张了张嘴,一副被打败了的头疼表情,叹息一声:“行吧,直接点说就是,我是我爸妈领养的孩子。”

    “霍哥之前有几次就是想对我说这个吗?”

    “嗯……那时候觉得还不是好时机。现在嘛……“霍婻对季濛挑了挑眉,戏谑地说:“我们现在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

    “是我想要绑着霍哥你的,这些天我也要谢谢霍哥。”季濛真心实意地道谢。

    自从霍婻踏入凤初境后,自行收敛灵气也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不说季濛之下所设下的符咒已经逐渐失去了效力,光是霍婻自己就可以控制好内息的变化了,季濛也就不需要再多加操心。反而是霍婻开始操心他的迟迟无法突破的问题,这几天有事没事都会给他输送灵气,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所有吸纳的能量似乎都堵塞在了季濛的内府中,他知道强行突破无法,也就打算顺其自然,不再执着与此。

    所以不论如何,他是真的很感谢霍婻。

    “你想绑着我啊,这句话我爱听。”霍婻面上笑嘻嘻地说,心里也乐开了花,但隐约间,又有不可忽视的悲伤滋生。

    开心的是季濛这个想法,伤心的也还是季濛这个想法。

    他凝视着墓碑上的父母,心想,爸妈,要是你们知道我喜欢上了旁边的季濛,你们会怎么想呢?

    ——你们要是还在世,爸怕是会狠狠打我一顿,但最后也还是会让我按照自己的选择行事。妈的话,或许会摸一摸我的头,对我说不要紧,爱的话就去追求吧。

    可惜……

    自己应该没有勇气坦白这一切,只会以哥哥一样的身份来对待季濛吧。毕竟感情这种事,自己喜欢了同性、接受得了同性相恋是一回事,但要说喜欢的人知情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是恐惧的。

    “婻婻,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你可以平安喜乐一辈子……”恍然中,蓦然回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他确实一直都在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直有让母亲的这句话化作现实相伴身旁,所以从不会让自己沉溺悲伤,抽离了伤怀之后,思维重新活泛了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

    “季濛,你说我会不会像小说里的那种主人公一样,其实亲生父母有不得已的原因才抛弃了我,我的身份或许有着什么惊世秘密,说不定是那种龙傲天的身份。”霍婻一时兴起这么想,语调都跟着升高了,不过说到最后反而是被自己的话弄得羞耻起来,然后住了嘴。

    季濛看过来,情绪仍然是古井无波的样子。

    “这个玩笑看来一点都没意思。”霍婻骚了骚脸颊,尴尬地想挖个洞钻到地下。

    和霍婻也相处了有个把月了,季濛对霍婻说不上有多深的了解,却也能从这人不会加以掩饰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东西。比如刚才,他察觉到了霍婻陷入了难过的气氛中,有一瞬间恐惧能量突然飙升了一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毕竟是面对父母的坟墓,一些心理波动也是理所当然的,而霍婻就像是为了打破这份压抑,突然说起了不是很好笑的笑话,特别像之前与他相似的处境。

    “龙傲天啊,那样的话霍哥你要再霸气一些。”季濛直接从原主的记忆中搜索到相关的信息时,回了一句话。

    霍婻深吸一口气,似乎要说什么,脸都憋红了一口气也吐出来了还是没憋出一句霸气的话。

    季濛无声地笑起来。

    霍婻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收起笑,季濛刚要迈步,一瞬间,一种头重脚轻的混沌感突然袭来,让他停在了原地。

    霍婻见他没动静,问他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此时此刻,季濛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犹如鬼魅的男声回响在他的大脑里,好似虫蚁一般啃咬着他的神经,与此同时,伴随着同样声线的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盘旋在他的脑海。

    【所谓的安于现状只是无能之人给自己的托辞。】

    【季濛,莫要自欺欺人,你为何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心起?】

    【过去和现在的你,总是不甘承认自己丑陋的内心,可笑之极,可笑至极啊。】

    这声音仿佛从深渊伸出的利爪,四周萦绕幽幽黑气,带着一种要将他抓入其中的幽深诡谲之感。

    季濛扶镇定心神,想去捕捉这道声音时,余光忽地瞥到不远处的柏树那里闪过一抹身影。而明知白影似是他的臆想,已经消失不见,他还是转头望过去。

    当然,目之所及看到的只有柏树和墓碑。

    依然还在耳边回响的笑声如天边的雷鸣不断轰击着他的灵魂,而后一切又在一瞬间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大脑产生了刹那的刺痛,也在转瞬即逝,甚至让他有了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古怪感。

    尽管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但只要想到那道白色身影,却还是勾起了他深埋在心底的永恒梦魇。

    ——季濛,只有报了仇,你才能得以解脱。只有重新强大起来,那些伤害了你的人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人曾经这么和他说过。

    而说着这些话时的那人,穿着一身将全身上下完全遮住的白色长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对方的身体,即便有风吹动,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团白色的光晕。因为没有人可以窥见真正的鬼修始祖,没有人知道鬼修始祖真正的实力,所以也造成了他成了修真/世界最神秘的人之一。

    可是,始祖怎么也从修真界来到了这里,那家伙明明已经湮灭了才对!如果不是他的臆想,难道真是与自己一样,穿越了时空,在死亡的时候也夺舍了?

    肩膀被关切地拍了拍,让他从心慌意乱中回过神。

    转回头,看到霍婻担心的神情,强制定下心神,安抚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霍婻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但也没有多问。

    在即将离开墓园的时候,走到一半,霍婻拉了拉季濛的袖子:“季濛,那边那个人,是不是上次来医院的沈蕴和?”

    东南方的一片连体的大型墓碑前,沈蕴和照旧穿得西装革履,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双目凝视着前方的墓碑,神色沉沉,叫人看不出真实的想法。

    而沈蕴和的身后跟着一个与他身高相似,面容普通的三十多岁男性,面无表情地站着,季濛只一眼就知道是不能小觑的人物。

    在季濛和霍婻看过去的时候,沈蕴和也注意到了他们,愣了愣,随即,朝他们点了点头当作是打招呼。

    沈蕴和身后的人看了他们一眼,扫过霍婻身眸光一顿,而后走向前,恭敬地和沈蕴和说了什么。沈蕴和抬起手,似乎是在阻止男人,然后向着季霍二人走了过来。

    两人本来是想离开的,但季濛迈步之际便听到了沈蕴和近在耳畔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你们见面了。”

    是传音。

    有了传音的功力,沈蕴和起码已经是筑基琴心境了。

    要是再修真世/界,筑基期的修士对季濛而言就是蝼蚁,可现在双方却换了个地位,变成了他被蔑视的一方。

    “季濛,你听到了吗?”霍婻悄悄地问他。

    他“嗯”了一声。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沈蕴和走到跟前,双手交叠在身前,身姿挺拔。他目光停留在霍婻身上,有些惊讶,缓缓道:“霍先生,上次见你气息还外露让人不发现都难,今天再见,看来你已经突破了。”

    霍婻点了点头,没有问及什么修炼方面的事,只是寒暄了几句。

    然后也从中得知沈蕴和是来这里看望一些故去朋友的,他说好几个朋友都是珮安镇出来的,死后也选择长眠在这里,正好没事就来这边看望一下他们。

    而沈蕴和听到霍婻是来祭奠父母时,愣了愣,然后说了声抱歉,迟疑了一下,说:“霍先生,我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沈先生请讲。”

    “你们的修行方式是习自哪家?”

    “……”

    霍婻一时语塞。

    季濛知道霍婻是不知道该说明些什么又或者隐瞒些什么,所以原本只想做个隐形人的他,主动出了头:“是我不久前在网上与人交流时,得知的修炼方法。”

    “哦,那此人是哪家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在我看来就是个帮助了我的好人。”季濛坦然地回应。

    因为他的回答,沈蕴和此时将目光固定在了他的身上,表情上略带讶异,但讶异也很过隐去,剩下见面以来的平静,连探究也没有显露。

    面对沈蕴和看似淡然却又隐隐给人的高贵感的气魄,季濛不卑不亢地说:“其实我和霍哥仅仅只是自己摸索着在修行而已,对于修士们的一些情况也并不了解。”

    沈蕴和交叠的双手换了上下位置。

    “您提到了哪家,是指修士们有很多不同的派别吗?”

    “赵、沈、王、霍,如今这个时代,有且也只剩下这么四个家族了。”沈蕴和的语气中有些慨叹,带着几分惆怅,“说来也巧,霍先生和霍家一个姓氏呢。”

    “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霍婻坦荡荡地说。

    接着霍婻的话,季濛问:“所以沈先生是沈家人吗?”

    沈蕴和不置可否。

    这时,一阵带着强烈哀愁感情的音乐铃声从沈蕴和的口袋里响起。

    和上次在霍婻手机里听到的音乐不同,也挺好听的。

    沈蕴和说了声“抱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后直接按掉了,然后问霍婻能否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如果你们对修士的世界还知之甚少的话,以后可以联络我,我并不介意成为你们的领路人。”如此说着,沈蕴和第一次对两人露出了一个笑。

    年轻男子的嘴角两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浅浅的微笑绽放在本有些冷淡肃穆的面容上,此刻倒像是玫瑰沾上了晨露,有些意外的艳丽。

    猝不及防之下被索要联络,霍婻愣了下。

    季濛看出霍婻的迟疑,波澜不惊地拍了拍霍婻:“霍哥,让我和沈先生交换吧,反正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霍婻瞬间看向他。

    他的手滑下来的时候,贴了贴他的有些冰凉的手背,以作安抚。

    沈蕴和似乎也很是意外,一边和季濛互加微信时,一边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霍婻站在一边,面红耳赤起来。

    总是在一起什么的,季濛有时候总会说些让人臊得慌的话,有时候又很没有情商,而每次他的心跳都被季濛没什么言外之意的话弄得七上八下,实在是……

    之后三人又聊了几句便道别了,说是三人,其实季濛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的,而跟在沈蕴和身边的男子也早就走了开来。分道扬镳之时,沈蕴和说自己还要在墓园待会儿,便目送两人离开了。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时,沈蕴和从容地转身,向着下属发来消息的位置走去。

    这座墓园姓霍的亡故之人有好几家,沈蕴和也并不需要一块块走过来,只要看到新鲜的鲜花便可知道霍婻的父母是谁了。

    当他来到霍罄和霍莹的墓碑前时,拍下了男女两人的照片传给了微信那端的人。

    “家主,那两位皆不在修士的名单之上,您……”身旁的下属出了声。

    “这件事我自有考量。”沈蕴和眸中冷光一闪,打断了下属欲言又止的话,恰巧肖邦的《葬礼进行曲》又一次响起,微微垂眸,有别于上次是长老的电话,这次来电显示是“赵晗”。

    他对下属使了个眼色。

    下属立马退了开去。

    沈蕴和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一改先前沉着冷静的模样,放松了压着的声线:“赵家主,难得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事不能找你聊天吗?”电话那头,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沈蕴和笑了一声:“哪里哪里,当然可以。”

    离开了墓园后,霍婻一路上似乎在思忖什么。

    两人沉默无言到了家,季濛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坐到沙发边,又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包薯片,问道:“霍哥在想沈先生想做什么吗?”

    “那个沈蕴和神神秘秘,”霍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安。”

    “总之我们小心点吧。霍哥,我们对修士的世界所知甚少,确实应该找途径了解更多的事情。至于他说要做领路人,没有好处的话他怎么可能轻易帮我们。”季濛拆开薯片袋子便吃了起来,“霍哥,说起来,就算你一直带着符纸,沈蕴和也应该是发现了你有些特别,毕竟鬼魂在你身边聚集这件事太过引人注目了,而且就算你以后关闭了天眼,也无法改变他们在你身边的事实。”

    霍婻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其实……在霍哥你闭关的半个月,我有试着画一些符纸,但还是有所欠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修炼者看来,霍婻身边跟着这么多的鬼魂已是不寻常的事。

    季濛虽然对霍婻的恐惧一直都恋恋不舍,但为了他们的安全,还是应该尽早解决这件事。而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过,连霍婻被鬼魂紧缠不放这件事都无法解决。

    霍婻还是不出声。

    季濛吃着薯片,一边想一边说:“我原本以为这些鬼魂无法从你身上获得益处就会离开,就好比现在霍哥你没有散发出任何灵气,可现在看,他们还是想抓住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等待你运行法力,从而获得哪怕一丝灵气。再给我一点时间,你或许就不用……”

    “其实有他们在也挺好。”霍婻打断了季濛的话。

    “咔嚓咔嚓”的薯片声蓦地停止。

    季濛看向霍婻的侧脸,说着这话的青年明明说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话,此刻却神色柔和,不知为何,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让他有些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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