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顾寒声的话之后，不只是程烟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一贯沉稳的薛凯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和同样一脸懵逼的周致愣愣地对视了半晌，都有些茫然无措。
一阵手机振动的细微声响突然响了起来。
程烟看了眼那紧闭的门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串看起来就很贵的号码映入眼底。
略带歉意地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程烟抬脚走到另一侧的窗边，接通了电话：“您好。”
低低的、暗带几分无奈笑意的男声顺着无线电落进程烟的耳朵：“看来国外热情的友人们也没能改变我们小程总，三年不见，还是这么的冷淡。”
这声音有些熟悉，熟悉之外更多的却是久别之后的陌生。
程烟下意识地又看了那手机号一眼，一串的六六六八八八格外顺口，透出一种熟悉的味道，她隐隐有了猜测,“季师兄？”
“是我。”季云帆声音低低地提出邀请，“听说你回国了，现在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程烟偏头看向里侧。
偷偷盯着这边动静的薛凯和周致被她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仓皇收回偷看的目光和竖起来的耳朵，动作太快的缘故，险些扭了脖子。
程烟没留意他们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色，见紧闭的办公室还没有打开的意思，最终答应了下来：“有空，你定地址，这顿饭我来请。”
季云帆也没和她争，笑着挂断了电话。
没几秒，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天冷，适合吃火锅，一会儿C大门口的那家铜火锅店见。
半天没听见动静，周致好奇地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看到程烟低着头，脸上是一种复杂到微妙的表情。
“程总？”他小声打断程烟的思绪，“您是和人约了要去吃饭？”
程烟回神，笑着应了：“对，和云帆的老总，我记得你今天说挺崇拜他的，要不要一起去？”
周致一愣，几乎将手挥出了残影：“不不不，我就不去了。”
C大坐落在老城区，位置有点偏，但周围还有几所高校的缘故，路上看起来很热闹。
眼下正是饭点，校门外好吃的馆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程烟刚推开铜火锅店的门，一阵辛辣香醇的味道便混着嘈杂的说话声扑面而来。人实在太多，她找了一圈才在一个靠墙角落的位置看到季云帆。
平心而论，季云帆并算不上特别帅，只是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看起来令人格外舒心。
三年不见，他头发留长了些，在蒸腾而起的白色雾气里愈发显得轮廓柔和。
程烟敛起打量的视线，走了过去，“季师兄。”
季云帆抬起头，眼底还有丝没来得及收敛的诧异：“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呢，居然这么快？”
程烟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抛出问题：“师兄知道我是从哪过来的？”
“你呀，好好好，我告诉你。”季云帆失笑，“林芹昨天在陈曼朋友圈发的照片里看到了你，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不然你以为我是神仙吗？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回国了，再一算就知道你的手机号了？”
林芹是季云帆的助理，程烟没从云帆离职的时候和她关系也不错。
她会这么做倒也不足为奇。
程烟听着他连嘲带讽的反问，露出个歉意的笑。
实在不怪她如此谨慎，毕竟会务圈子里到现在还流传着一则惨痛的案例。一个公司的会务负责人一时疏忽地降低警惕，被对手公司撬走了筹备工作的全部机密。那公司损失极为惨重，负责人也因重大失误被辞退，甚至还背上了官司。
前车之鉴在这摆着，即便面对的是昔日的上司兼同一战壕并肩战斗的朋友，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季云帆倒也没真生气，说了两句就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云帆会务总监的位子我还给你留着，本来想等你一回来就还给你的，谁想到你居然去了顾氏。”
“我也没想到，”程烟笑了笑，“不过会务总监的位置你就别给我留了，我应该不会回去了。”
季云帆往铜锅里倒牛肉的动作一顿，霍然抬眼看她：“你是打算在顾氏一直做下去了？”
程烟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惊讶和对顾氏的轻视，皱了皱眉，没回答。
见状，季云帆放下了手里的公筷。
“本来是想给你接风洗尘，不谈这些的。”他敲了敲桌子，神态间的犹豫慢慢变成了坚定，“但你要是想往火坑里跳，我也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季云帆手上沾着盘子上的水珠，在干燥的桌面上画了一个带豁口的圆，“有人要对付顾氏，而顾氏集团已经有蛀虫从内部蛀出了漏洞，早就不像之前那样固若金汤，你还是尽早脱身的好。”
程烟拧眉看着那残破的圆，仔细评估着季云帆话语间的真实性。
一别三年，两人间早就没了以往的信任。
季云帆也看出来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等你回去查查谢敛的身份就明白了。鼎云集团的大公子，却沦落到去给别人的公司打工……”
听到鼎云的一瞬间，程烟对这件事已经信了八分。
她第一次开口接话：“家族内斗？”
“没错。”季云帆语气淡淡的，似乎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谢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为了上位，娶了鼎云集团的千金，又不甘放弃真爱，就偷偷养在了外面。好不容易熬死了强势的岳父，全盘接手了鼎云，他马上就把真爱带回了家。谢敛他妈被气得直接丢了命，谢敛也被扫地出了门。”
“虎毒尚且不食子，老爷子自然是不会下死手的，但亏心事做多了，他精神不太好。鼎云现在被他和真爱的孩子接手，这人可不讲手足亲情，第一个想铲除的就是谢敛这个眼中钉。顾氏庇护着他，自然也是被打压的对象。”
程烟只觉得嗓子里像是绷了一根橡皮筋，扯着她说不出话。她微微垂下眼，视线落在膝盖上缓缓握紧的拳头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鼎云找上了你，请你帮忙。”
她用的是陈述口吻。
若非如此，季云帆不会了解得这么清楚，他只有对接手的项目才会这么认真。
认真到不放过背后一丝一毫的细节。
季云帆没有否认：“程烟，我是一名商人。”
程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商人，自然是利益至上，哪里会在意背后的对与不对。
从接电话那刻开始就一直萦绕在程烟心头的陌生感觉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既不意外，也不愤怒，心绪平静至极。
季云帆换了一副郑重的语气，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顾氏现在就是个火坑，你还是尽早脱身的好。云帆的位置，我也一直给你留着。”
程烟缓慢地摇了摇头，语气疏离而客气：“季总，鼎云的实力是很强，和您更是强强联合，但人生总是要勇于迎接挑战才有意思。诸事难圆，总得尽力为之。”
季云帆脸色一变，嘴唇紧紧地抿着。温和的表象一撕开，掩藏在其下的锋利本质就露了出来。
程烟坦然迎着他冷漠的目光，不徐不疾向他道别：“这些年多谢季总的栽培和照顾，这顿饭就当我聊表心意的谢礼，季总慢慢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季云帆冷眼看着她披上外套站起来，直到程烟转身要走，他才铁青着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程烟，做这个决定，你有没有私心？”
程烟脚下步子一顿，却没回答。
直到她人影消失在门外，季云帆才收回了视线。他从兜里翻出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想到林芹保存下来的、程烟温柔看向顾寒声的照片，眼中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
“顾寒声！”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季云帆低咒了一声，抬手将手里的礼物盒扔进了滚烫的铜锅。
安静的角落，翻滚红色的油汤迅速将黑色的丝绒盒子吞没。
同一时刻，研究了半天，终于将意外发到网络部的实名制意见删掉的顾寒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关上电脑，将复印好的年会宣传计划叠了叠塞进外套口袋，他准备回家后再仔细看看。一边儿琢磨着究竟该怎么样鸡蛋里挑骨头才不显得刻意，一边儿反手拉上办公室的门，顾寒声一转身就对上了两位助理眼巴巴看过来的眼。
他脚下步子一顿，突然记起了点正经事：“刚才是谁过来了？”
周致下意识看向薛凯，却在对方谴责的冷漠目光中败下阵来。委屈地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他小声回答：“是程总监。”
顾寒声下意识看了眼另一侧的接待区。
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顾寒声：“她人呢？”
周致欲哭无泪地闭上眼：“云帆的季总把程总监约走了……”
顾寒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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