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厄恁俄克勒(四)

    上午九点多,市区某单身公寓内的卧室里,前一晚遨游在小老师身边直至深夜才带着一脑门子官司辗转入眠的顾云谁,烦躁的缩进被窝中,打算对坚持不懈扰人清梦的电话铃声充耳不闻。

    电话那端的人心情应当也不算太美好,手机忙音的间歇间隙越缩越小,终于成功的将这位老王八从被窝中炸了出来。

    顾云谁木着脑袋,也不知是看见还是没看见,胡乱的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几下,随口哼唧一声强当应答。

    “城东郊区拆迁地发生严重民事纠纷,上头将这件案子分给我们队了。”

    “哈?”顾云谁要不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就是出现幻听,紧皱着眉毛翻了个高难度的白眼,“你——在说一遍,什么玩意?”

    “民事纠纷,很严重的民事纠纷。”伊白大约料想到对方的态度,因为她自己也想不通何种通天的民事纠纷会严重到划给刑侦队……

    “我需要重启一下,”顾云谁说完,手像脱了骨,任由手机开始自由落体。将头重新缩进被窝,几秒后气累的垂着床决定和对方“揭棉被而起”,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要搞我?过年不给休假,元旦还不能清闲么!我今天就要看看什么样的民事纠纷要闹到刑侦大队。”

    “.……”伊白完全当做电话那端误入疯狗,开着外音慢条斯理的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这才优哉游哉说道,“请不要一大清早就对大龄未婚小仙女抛黄、段子。”

    “.…..”

    半个小时后,顾云谁人模狗样的站在市医院大楼下,屹立在寒风中的寸头短发根根竖起,实力展示“连根毛都看你不爽”。

    “洪而立呢?洪而立去哪儿了?”顾云谁啃了口西北风烩搭手抓饼,准备拉个领导近亲出出火气。

    “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到了,现在正在病房了解事情经过吧。”

    伊白的话音刚落,裹着大红色厚实羽绒服的傻大个就一脑门子汗的向这边冲了过来,“顾队,伊副队,你们来啦。”

    “昂,”顾云谁臭着脸驴叫了一声。

    洪而立自觉不知领导是个起床困难户,男神滤镜开到满格,深感这种炸毛领导很有范:“顾队,伤者大部分都是城东地区的当地拆迁户,重伤有三人,都是辉煌保安公司的员工。这次事件的主要矛盾是拆迁费的补偿问题。受伤人员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赵氏置业那边也提出会给与相应的补偿……”

    “是上次案件中死者的情夫赵文旭的公司?”顾云谁倏地睁大双眼,看向洪而立。

    “对,但是这次是他儿子赵炜琛主要负责这个项目。”

    “游乐场?”顾云谁想了想,咂咂嘴道,“他们家这是犯太岁?”

    洪而立细细品了几下,觉得自家领导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想着病房中七嘴八舌要向他伸冤的拆迁户们,斟酌说道:“昨晚夜里,我爸接到上级电话,说是刚刚发生的民事纠纷案一定要转给我们队。按照我爸的意思,应该是赵氏置业那边要求的。”

    “他们家王女士不是还在牢里吃着公家饭么,这是要报仇的意思啊?”顾云谁勾了勾嘴角,很是无赖的勾到洪而立肩膀上,再次建立哥俩好的塑料友谊,“哎,小洪同学,我觉得你还挺会来事儿,以后关于领导方面问题,我私人委托你全权负责啦!”

    伊白落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一个精一个憨,勾肩搭背笑口常开的模样,顿时觉得整个队都在掉节操。

    这起事故大部分伤员都被送至十一楼的外科,顾云谁刚踏出电梯就瞅见这不算太大的楼道口中摆满一张张单人病床。它们首尾相连,里面的伤患脱掉自己的衣服鞋袜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或趟或靠的黏在病床之上,脸上的血污还没完全洗净,一看见有人从电梯中过来,立刻整齐划一的将头扭了过来,一双双眼中蕴含着古怪的兴奋。

    “哎,警察同志,这是你们领导吧?”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脸上的沟壑很深,笑起来的脸颊上扯出两道长长的法令纹。他望着洪而立,时不时虚瞟了几眼一旁的顾云谁,眼神直白而热烈,“小伙子长得真是精神,一看就是领导!”

    洪而立点点头,刚想说话,就见病床的男人撑直了身子,急色的望着顾云谁,费力挪动起那条打上石膏的右腿,“领导同志,您来看看,我这腿可就是被黑心开发商打伤的!他们这是搞阶级斗争,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劳动人民啊!”

    “就是,就是,你瞅瞅我这脸,还有我那个小儿子,他还没讲媳妇咧!”

    走廊上的人群起,尽最大限度的袒露出自己的伤痛,音量越说越高,值班的小护士匆匆从班室中跑出来,拉着这个又顾不得那个,一时间乱糟糟哄吵做一团。

    “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我妈做主啊!”也不知是哪间病房中跑出来的妇人,鞋子都没来得及套上,光着脚跪倒在顾云谁脚边,“我妈今年都七十多岁了,就是因为黑心开发商,临老无家可归,现在整个人都失踪了。”

    顾云谁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扯过一旁的伊白推了过去:“她是领导,女领导办事效率高!”

    妇人的眼光在三人身上轮番转了一圈,最后不管不顾的赖倒在地板上,“我妈昨晚还好好的,现在不见了,我的妈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大枝啊,你也别哭了,你好好和领导说说,哪有警察不给老百姓办事的!”离得最近的瘦小老头爬在床沿上,麻杆似的瘦腿缩在空荡荡的病号裤内,却分外有力的支撑起大半身子向前方探去。他哆嗦着骨架似的手,搭在妇人肩膀上,双眼意有所指的望向顾云谁。

    这合着是让我别徇私,别只向有钱人看去?顾云谁简直要被气笑了,伸长着两只腿一步跨到老人床前,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回病床上:“大爷,您这要是不得劲摔喽,在青的天也担不起这份责任啊。”

    顾云谁: “姨啊,你也别再地上坐着了,这我可担不起,咱有话就说啊。”

    妇人愣了愣,顺势死死的揪着顾云谁伸过来的手臂,瞪大的双眼将岁月带来的褶皱都给拉平了,脸颊上青紫色的伤痕随着说话不断抖动着,

    她说:“就是那个赵炜琛打死我妈的,要不然我妈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云谁望着那双锃亮的双眼,觉得这可能是他有生之年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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