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沧洲。
薄雾渐起。
沧州唐家大门紧锁。
屋檐上的红灯笼,窗檐上的喜字贴花已被撤下,但因撤得匆忙,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从那偌大的墙角处、屋檐边露出一两抹艳红,给这苍白清冷的府第生生添了几分妖异的血色。
温润就坐在这府的外院,看着墙角、屋檐的那些红,还有急勿勿赶去打扫的唐府下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几日之前,他也曾坐在这里。那时这些下人,无不捧着好酒好菜伺候着自己,巴望着自己能为他(们)说两句好话。
——因为他是温家少爷,是唐小棠的知交好友。
而现在……
那些忙碌的下人肯对他翻个白眼,就算是他最好的待遇了。同样也是因为——他是温家少爷,是唐六少的知交好友。但,却在唐六少大婚之前……
想到这里,温润的脸沉了下来。
那日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
他虽然喝醉了,但还不至于醉到连自己做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特别是……她。
她的一颦一蹙,她的骄傲冷静,她的……温柔倔强。
那日他尾随她到了一民舍,见她在那民舍的花园里鼓捣什么。
明明知道自己喝醉了,明明知道这人不太可能是傅千明。
可是,也太像了。
特别是他按捺不住露出身形,看着微熏的他,她脸上那不快的表情。
那份淡淡的疏离与隐隐的厌恶。
温润的邪火一下就串了上来,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她起初是有些抗拒的。
只是那份抗拒在已经醉疯了的温润面前,就像遇上礁石的浪花,转眼便粉碎了。
什么时候抱着她进了那民舍的房间,温润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似乎相当粗暴,而她只是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只记得她那涨红着脸有些恍惚的模样,那强忍着却偶尔泄漏的一两声短促的呻\吟……
只记得她的体\温,她的味道……
只记得她的一切……让人那样迷醉。
这是梦吧……所以她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是梦吧……那触感、那轮廓、那靡靡中恍惚的感觉……
温润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看着身下的她轻颤着睫毛,无比娇羞的模样,他就觉得,就算是场梦,也挺好。
——和她共渡一夜,哪怕是场梦,也挺好。
那个时候,温润觉得自己渡过了有生以来最美的夜晚。
只是……
温润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屋外有些吵。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旁还有个身段很是妩媚的女人。
那女人长发微微凌乱散在胸前,遮住了她的五官。
温润一时只觉得熟悉,却没有认出她是谁。
——这种经验对温润来说,已经熟悉得很。
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撩拨那个显然陪了他一夜的女子,也没有仔细听屋外在闹什么,而是坐在床上,看着周围简朴却并不简陋的民舍,慢慢地回想昨晚发生过什么。
那些暧昧的片断,纷至沓来。
记忆中关键的片断,仍很清晰。
不可能!这明明是场梦啊!
她……不可能在这里!
明明知道,明明清楚。
可是……
清醒过来的温润有点恍惚,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捋身旁那个女子的长发。
那如丝绸般的长发下,是一张温润极为熟悉的脸。
一张极美的脸。
那是诗诗。
那是今天,就要嫁给唐六少的新娘子。
这民舍,竟然就是小棠买来安置诗诗的“娘家”。
四周窗户上,早贴上了喜气的窗花,正门之上,也有红纸贴的“喜”字。床角边,竟然还有一件喜服!
屋外,显然有帮着张罗的唐静心与唐安心两姐妹的声音,还有……那压不住欣喜,想见新娘子一面的,小棠的声音。
温润突然觉得浑身冰凉。觉得自己似乎踏进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圈套。
诗诗长长的睫毛轻颤,好像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温润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其后,满脸欢喜,不顾唐静心和唐安心阻止,执意要见诗诗一面的小棠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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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他做的?”千明拿着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皱着眉看着温如玉。
“我那侄儿平常就混帐得很,他真这么做了,我也不奇怪。”温如玉笑道,侧过脸去看至他进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的无情。
“不是的。”和温如玉一起进来的人这时接话道,声音斩钉截铁,“润少爷没有做。”
千明扬了扬眉,这时才正眼看着跟着温如玉进来的人。
是个女人。
她跟在温如玉身旁不说话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会她站出来,阳光撒在她的脸上,照出她柔和的眉眼,让人眼前一亮。
眉目如月,肌肤胜雪。她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个美人眼神沉宁,表情温顺,她只是静静站到那里,就让人觉得气氛无比和谐。相必和她相处,应该十分舒服。
连千明的表情都放柔了几分,只是问,“这是?”
“沧洲活字号,最近才赶回来的……”温如玉笑意更深,“温婉。”
温婉,温婉,温柔婉约,长得倒是人如其名。
“这种事,润少爷不会做的。”那叫温婉的女子柔柔说道,语气却无比坚决,“他说他没有,他就没有。”
“……那种女人,唐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的。就算是真的……”温婉咬着唇一字一顿说道,“也是她占了少爷的便宜!”
千明被她话里的阴谋论激得微微一惊。
“你的意思……这事是唐门故意栽赃嫁祸?就为了让唐小棠出出丑,然后就拉上了温润?”
千明嘴角跳了跳。突然觉得这看上去温和柔媚的女子……原来也不是个正常的。
本来极不正常的温如玉此时却突然正常了起来,站在旁边并不答腔。脸上的笑意明白得显示了他对目前局面的满意。
无情微微皱了眉,倒仍是没有说什么。
“他说他没有。”温婉看着千明,表情幽深起来。
千明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突然就觉得有点头疼。又将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语气冷了下来,“这事跟我没关系。”
“他说他没有和那个诗诗怎么样……”温婉仍是看着千明幽幽说道,“他说和他有怎么样的人……是傅姑娘。”
“现在他被关在沧州唐府……傅姑娘,难道不想……管管?”说到最后,温婉的眼神又沉了下来,看上去仍是那么温柔,却莫名带了几分忧伤。
“我管他和谁怎么样,反正我没和他怎样!他怎样,或者他说怎样,怎么管得到我怎样!”
千明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莫名就烦躁了起来,“不论他是被人诬陷,还是真的抢了朋友的老婆,这事都归不到我管!你应该去找唐门理论或找温家长辈求救,怎么就生生找上了我!”
“我和他没关系!”千明皱着眉毛,又强调了一句,“这几月,我一直在京都。”
正皱着眉的无情突然觉得手中微凉,竟是对面的千明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也有些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在温家的人面前。
无情心里有着淡淡的喜悦,却终是微微一叹。反手回握她。
“我知道。”温婉看着千明握着千明的手,脸色变得更是奇怪,却仍是一字一顿的说,“和如玉少爷取得联系,温婉就知道傅姑娘前段时间并没有离开京都。”
“唐门长辈本就不喜欢那个诗诗,所以就算真的发生了这事……他们也不准备过问。至于温家……”温婉有点说不下去。温如玉却在旁嗤笑一句,“我那侄儿对这种事……可是惯犯。”
温婉不再说话,似乎有些难过。千明眉头皱得更紧。
温如玉却笑着接了下去,“终不过是些争风吃醋之事,别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拿他这个温家少爷怎样。”
“他对女子,从来就是如此。”听温如玉这么说,千明心里微微沉了沉。下意识想争辨几句,却又觉得握着无情的手紧了紧,抬头便看到了无情苍白的脸和关切的眼神。
千明的心平静了下来,沉声道,“既然如此……”
“不一样。”温婉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这次不一样。”
“唐六少是润少爷的好友。”温婉垂着头,“很好很好的那种。”
“……润少爷坚持那晚是和傅姑娘你,在一起。”
千明睁大了眼,把无情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
“……所以就算唐六少没说什么,润少爷也坚持不离开沧州唐府,而且非要见到傅姑娘你对质才可以。”
“……傅姑娘若不去……”温婉苦笑了一下,“润少爷说,傅姑娘若不去见他,他宁愿把这条命赔给唐六少。”
最后几句,温婉说很是艰难。
温如玉笑容如旧,眼神却微沉,对着千明说,“看来他是认定了,那晚一定是你。”
“我……”
千明还未说话,温如玉已接着说下去,“我们当然都知道,不可能是你……”
他邪邪一笑,“我那侄儿虽然对着你的时候经常犯蠢,可平日,却是精灵得很的……怎么样,这事好玩吧?”
千明不说话。
温婉却行着礼跪了下来,“傅姑娘,请你……救救我家少爷。”
“……你若不去,他是真的……打算将命赔给唐六少了。”
“他是胡闹!”千明声音猛然高了起来,“我若去了,也洗脱不了他的嫌疑!他又准备怎么做!”
“……他认定了是你,认为你是害羞不想见他……”温婉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还是说了下去,“……不论如何,你见了他之后,他终不会再说把命赔给唐六少的蠢话,而唐六少……想必也不会因为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为难自己的兄弟。”
千明突然觉得迎面有种极度的荒谬,莫名就对诗诗有些同情。
“和温润在一起的人不是我。”
“你说的那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是唐小棠未过门的老婆!”千明沉声道,“你也知道,唐小棠是温润的好兄弟!”
“……就算如此。”温婉仍是跪倒在地,“就算真是润少爷德行有亏……傅姑娘你,还是会帮他的对不对?”温婉抬头看她,嘴唇被自己咬出了一道血痕,如祈祷般,又肯定地说,“……你会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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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对不起,我有些累了。”温如玉和温婉走后,傅千明和无情道了歉,回自己房里去了。
神侯府的后院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厚重。
无情看着自己的手,眼神渐渐幽深。
在温婉说出那句话后,她的手有些凉。
他能感觉到,她本来有些温度的手在那叫温婉的女子一句句的诉说,一个个的问题后变得冰凉,变得颤抖。
甚至最后,她将手抽了回去。
无情的心,当即就沉了下去,脸上却未显半分。
即使如此,他也看见了旁边温如玉那似已洞悉一切般,嘲讽的笑容。
……温润这事,着实有些古怪。
——就算他再混帐,无情也相信,温润不会拿千明的名节来开玩笑的。
他会那样说,甚至会那样告诉一个女下属,让其来找千明,看来是真的认定了——和他在一起的,是千明。而不是唐六少的未婚妻。
——可是,这怎么可能?
千明最近,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
的确是在一起的。
无情忆起这几日的相处,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的记忆都要清晰。
她开心时微微扬眉的模样,她害羞时沉着脸故意装深沉的模样,还有她……纠结时避开自己黯然的模样。
无情脸色微黯。
——她会去的。
和温婉一起,去见温润。
她选择了自己。她表现得对温润从不在意,无情却知道,她对他的感觉,是有些特别的。
温润那样的男子,一旦动了真情,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显然是巨大的。
更何况,他们曾有过一段共同的记忆。
她甚至,曾愿意嫁给他的……
无情眉头皱了皱,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纠结。
——不论如何,她终还是选择了自己。
——不论如何,现在她是和他,在一起。
——不论如何,她若要去,他便陪她一起。
——不论如何,对于温润的感觉,她若不说,他……便不问。
无情看着面前的棋局,刚才被千明无意间胡乱下了好几子,自己竟然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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