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本来办寿宴的大堂已撤去了,那些大红的喜气变成了白绫的清丧。
看着一夜风霜的冷血,在座众人都站了起来,神色带着些许希冀。
金盛煌死的时候叫了声“刘”,柳激烟当时推测是几年前与金盛煌有点“缘故”的武林小卒刘九如。故冷血一见阿福死了之后,便立刻去追踪刘九如,希望能找到点线索。
可没想到冷血前脚才走,龟敬渊就在众人的眼皮下被害了。
所以冷血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如飞刀般的好看眉毛跳了跳,然后看向众人,眼神又多了几分沉重。
凌玉象和慕容水云把冷血迎了进来,看着冷血略有疲惫的神色,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沈错骨大声问到,“冷血,你不是去追踪刘九如了吗?结果呢?”
做为武林前辈,特别是一个脾气古怪的武林前辈,虽然沈错骨说的话很不客气,但众人也没和他计较。只是冷血的眼神又沉了下来,“死了。”
众人一时无语。柳激烟的烟杆又开始忽明忽暗。
倒是金家的门仆喜道:“庄捕头和高捕头来了!”
庄之洞和高山青是柳激烟的朋友,也算是非常有名的捕头,有这两人支援,大家底气似乎都足了不少,连凌玉象眼底都有了些笑意。
千明在旁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浮出一些古怪的念头:迎面走来的这一高一矮的两个捕头,神情长相,怎么会这么相似呢?想着下意识就看向冷血,却听到冷血冷冷问:“慕容二侠要到哪里去?”
慕容水云见高、庄两人到了,心里大为放心,准备把千明送回家再做一些安排,没想到冷血有此一问,似乎还有阻止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家人均在城郊,无论是生是死,我总要把千明送回去,再安排下,尽快在天黑前赶回来……”
说到这里,慕容水云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看着凌玉象和沈错骨,“我们兄弟,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武林五条龙中的第二条龙,到底不是避祸就走的人,他只是将自已送回顺便再做安排。
——这行为,根本就像在安排后事。
千明猛地垂头扯紧了衣角。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二弟,你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为三弟和五弟报仇。”凌玉象看着慕容水云,一字一句的说。
这时谁也没发觉,墨书的神情竟是比慕容千明更惨白一些。
柳激烟几个捕头也对慕容水云和慕容千明安慰了几句,最后决定由庄之洞保护着慕容水云一行回去。一直没说话的冷血这时却忽然说,“只有慕容二侠与庄捕头,恐怕人手不足,我也一起去好了。只是,请凌大侠与沈四侠万勿走开。”
虽然用的商量的口气,但冷血的语气里有股不容置疑的态度,千明一抬头,就看到冷血那深遂的眉眼以及嘴角边一丝坚决的倔强。
千明的确不知道凶手是谁。再加上心之所系,老是担心慕容水云被害,再加上慕容水云的态度,让千明一直陷在一种无奈的情绪中,这时却因为冷血的表现而镇定了下来。
——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除了冷血。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绝不可能是凶手!
所以如果冷血和自己同行,那回去的路上,会安全很多。
回到府里,自己再想其它办法把慕容水云留下就好了。
想到了这些,千明觉得一直一团乱的心境,奇迹般安宁了下来。
已近城郊。
千明和慕容水云走在中间,冷血在左,庄之洞在右,而墨书则落后了几步,走在一行人后面。
远离了城内的喧嚣,景色渐渐清寂起来。慕容水云的精神显然好了很多,居然还打起趣来:“想不到现在慕容居然能让冷捕头和庄捕头当保镖,死又何妨!”
千明很讨厌慕容水云动不动就说到“死”字,也不说话,把头扭开了去,只见远处一辆马车,两个年轻人赶着两匹又老又丑的马,装了一车沉甸甸的麻袋,慢悠悠朝自己这一行人驶了过来。
千明很自然地朝旁边靠了靠准备让马车先过去,连带着她身边的慕容水云也停了下来朝旁边让了让。马车上的年轻人正在相互说笑着,可真正路过千明他们身边时,千明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中两个字异常清晰:“开始!”
这两个字刚刚响起,那马车已直直冲了过来,千明被身旁的慕容水云一拉,倒是避了开去,只是本来走在她身旁的冷血和墨书却被这辆马车隔到了路的另一边。
那些沉甸甸的麻袋里,跃出几十个手执钢刀的大汉,转眼就朝千明他们冲了过来。
千明被慕容水云护在身后,看着慕容水云那布满皱纹又严肃的脸,千明皱了皱眉,看向马车另一边——冷血和墨书,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用马车隔开了。
太大意了,还以为冷血在就万事ok,可是冷血——毕竟不是超人。
要对付比自己多几倍的敌人,再加上还有一个只会轻功没有其它自保能力的墨书……冷血就算要赶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可是爷爷这边……
“千明,你没事罢?”慕容水云见千明那略有痛楚的表情,以为她被这些半路杀出的人吓到了,马上安慰道,“不要怕,爷爷和庄捕头会尽快把这些人都收拾光的!”
言语中,无限自信。
武林五条龙中能文能武的第二条龙慕容水云,本来就不怕任何事!
千明也稍稍定了定神:虽然冷血现在被敌人隔开了,可还有小有名气的庄之洞捕头在自己这边……
她看向了庄之洞,却不由得又皱紧了眉头:这个有名的捕头,手上的功夫好像并没有他的名气那么大啊……
庄之洞已和一大汉缠斗了很久,虽然他手上的锥子舞得很是了得,但却和那大汉打了个旗鼓相当,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
“千明,小心一些,我去帮一下庄捕头!”慕容水云也看到了这一幕,一刀砍翻了面前的大汉,确认了短时间内千明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就跳到了庄之洞那边的战圈中。
庄之洞离千明其实也不过二十步左右,可看着慕容水云那充满战意的身姿,千明却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脚一翻,千明挑起了倒在脚边的一个大汉的刀,跟着跑了过去。
无论如何,这个爷爷,她是认的!
也许很多人都忘了,当年的慕容千明……是从什么样的环境里出来的……
包括慕容水云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慕容千明,其实不是一般的江湖儿女!
千明手在刀上一抹,一缕鲜红便流在了长刀之上。
红得像火。
那是她的血。
也是慕容千明制药中最强的毒引——她如果流了血……敌人留下的,只怕就是命了。
慕容水云正杀到了庄之洞身边,确认庄之洞除了有点力竭外,并没有受太大的伤,稍稍松了口气,就听到外围有惨呼响起,转头一看,只见慕容千明已甩开了一直戴在头上的面纱,一刀一刀,慢慢割了进来。
没错,的确是一刀刀“割”进来的。
那些龙精虎猛的大汉,哪怕是不小心被千明的刀碰到了,也都无一例外都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千明拿的只是随手捡的普通大刀,本来锋利的刀刃上现在却结了一串鲜红的血珠,看上去透着一点古怪,却并不锋利。
这并不锋利的刀却一割一倒……几个汉子也晓得了厉害,开始施展起轻功和千明缠斗起来。
千明丢掉了面纱,脸上青灰色的毒痕在刀光的映衬下,诡异而神秘,再加上那微翘的嘴角和她挥一刀,就倒一个的效率,整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就如地狱修罗,一时居然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慕容水云松了口气,正待拖着庄之洞杀出去和慕容千明汇合,却见战圈中一直冷静的千明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自己大声叫起来。
如果慕容水云能够明白此时千明大喊的话,也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只是可惜——千明是哑巴。
几年前,慕容千明就哑了。
所以慕容水云完全不明白千明到底再说什么,只是看她那少有露出的惊恐表情,以为是她遇到了危险,心里一急,提气挥刀准备往外突围,却觉得背后突然一痛。
似乎有极小的东西,从背心钻入,然后又被人用极大的力气,从自己背部抽了出来。
慕容水云终于知道慕容千明本来要说什么了。
慕容千明刚才那样急切的眼神,看的,原来是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他的同行者,一个他以为能帮助自己的人,一位大名鼎鼎的捕头。
庄之洞!
一想明白这点,慕容水云只觉得血气上涌,拿刀的手发着抖,发出一声惨烈的怒吼!
吼声未竭,胸前又是一痛!
一个黑衣大汉趁庄之洞在后偷袭同,慕容水云分心之时,已溜到慕容水云身前,再度偷袭!
慕容水云连续被两人偷袭,再也站立不住,震怒之下,手中的缅刀仍以石破天惊的速度朝当前的黑衣汉子砍了过去。而那偷袭的汉子武功显然比其它的人要高出很多,在那样近的距离下,面对慕容水云的愤怒一刀,居然抽身一跃,惊险地避了开去。
虽然避开了要害,腿仍是挨了一下,他却并不在意,落地后就地一滚,脱离了战圈,面露得意的神色,竟是名捕高山青!
庄之洞,高山青!
慕容水云在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掉进了什么圈套,只是……慕容水云倒下去的一瞬,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千明……
千明!
这孩子……又要受苦了……
慕容千明的嘴唇已咬出了血痕。
她一直在烦恼自己记不起凶手是谁……她一直以为小心一点,便能让慕容水云避开这场灾祸。她甚至有点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尽早把他拖回家去,他就不会像书中写的那样……
……哪怕就是刚才,这事件发生的那一瞬,如果她没有哑,她也完全可以扭转乾坤!
可是……没有以为……
没有如果……
所以慕容千明就是个哑女,所以慕容水云一定会死!
千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那个几年前把自己毒哑的万毒翁。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已。
——她其实已经配出了能治好自己的哑病的药,只是其中差了一味药材——温家碎心兰。
她本来不太急的,她本来还对自己的未来抱了那么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温家公子虽然不是什么良配,但对受过现代教育的她来说,家世很好,皮相不错的公子,本身人品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她倒没有让温润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从此浪子回头这种梦幻型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她和温润互不干涉,做为温润的妻子,她拿株碎心兰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心急,反而会让温家把她看轻。所以她,很有耐心。
——至少在表面上。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这个决定有多么错误!
而且……没有改正的机会!
刚才慕容水云遇险时,千明仍和几个大汉缠斗。示警无用,愤怒地看着庄之洞和高山青暗算慕容水云后,千明身上已多了几道伤。
只不过因为她一直表现得太过诡异,挥一刀倒一个,再加上那灰白的毒痕因愤怒变成一种伤疤般的颜色,纠结盘旋于她那本来清秀的脸上,越衬得整个人凄厉似鬼,吓得那些大汉下意识不敢下重手,所以伤也不见得有多重。
虽然没有多重,但仍是流了大量的血,千明没有在意,咬着下唇,一刀一刀的挥着,向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老人走去。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吧,千明觉得眼前已越来越模糊。包括那个倒在了地上的老人。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身姿,怎么会颓然倒地?
明明永远慈祥的目光,怎么变成那么凄苦?
千明仍是一刀一刀地挥着,脚明明是前进着,却总觉得离那老人越来越远,周围所有的一切似乎只变成了两种颜色。
红色——如火的血。
白色——匹练的刀光。
只是这两种颜色,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敌人的呢?
慕容千明……终究只是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哑女。
千明倒下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用极温柔却又极痛苦的语调在她耳边说:“对不起,但是,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
如情人呢喃,却又有着一股无畏的绝决。
千明的意识终被扯入了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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