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砚在考试前一天出关了。
剑道初成，生灵峰顶，万剑齐鸣。
他师父秦英负手立于半空，脚下落英剑光华熠熠，冷酷的面孔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秦贤在下头挥舞着手臂，着急地大喊：“二师弟快下来，要劈雷了，你踩着剑呢！”
“……”
秦英恢复冷酷，缓缓降落，理都不肯理自己大师兄。
“不是我说你啊。”秦贤追到他身后絮絮叨叨，“修行理论课不是咱们一起上的么，师叔都说过多少次了，兵器容易引雷，你还站那么高，天雷可没长眼，劈你去了怎么办？这可不是你的雷劫啊，万一劈下来你……”
“闭嘴。”
“怎么和师兄说话的？”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我发现自从你修为比我高了，就越发不尊敬师兄了，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师弟我跟你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不能学小师弟！长幼有序，要尊敬师兄，哪怕师兄修为赶不上你也是你师兄啊，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你，怎么连说你两句都听不得了？你看这雷云大的，你看这雷亮堂的，下次还要站那么高吗？”
“……师弟知错，多谢师兄教诲。”秦英恨不得拔剑削他，却不得不低头，只有这样这人才会闭嘴。
“嗯，乖。”秦贤果然不再训-诫。
云乘等人得到消息，赶到生灵峰时，宁书砚的雷劫已到了尾声。
但见劫云之下，他手举本命灵剑，全身沐浴在雷光之中。青雷劈下，被灵剑一分分蚕食，人与剑的气势都在缓缓壮大。
何海难得正色道：“难怪都说，同境界下剑道无敌。”
又看了云乘一眼，面带复杂地补了一句：“当然，不算修志高道的。”
这话是没错的。
兵器道与本命兵器同修，修得就是人与兵器合二为一，剑又是兵器中的皇者。每每渡劫，人剑合一下，除了本命灵剑可经雷劫淬炼得到提升，修士体质也会得到极大改善，自然比其余道战力更强。
只是剑道虽强，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剑毁则道亡。
剑是要拿出来用的，总不能藏着掖着，剑道中人，讲究的就是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是以，选择修兵器道的人少，修剑道的更少。
宁书砚奉行君子之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着骨子里的骄傲。
身为南晋太子，意在求道，就抛了江山，一步步登上呈闲派；哪怕入山后，境界始终被云乘压着，他也只是更加奋力向前，从未后退一步。
云乘一直很欣赏他，李陌等人也是。
何海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捡了块山石靠着躺了，道：“看样子还有些时间，我心有所得，睡一会。”
楚汉生：？？？
不是，心有所得不是应该打坐顿悟吗？哪有睡觉的？
楚汉生有心想把这个懒鬼拉起来，被云乘拦阻了。
云乘也不过多解释，只是道：“他要入道了，我们走远一些。”
楚汉生张了张口，啧啧地感叹了一声：“真是……这就要入道了。”
几人退到山溪前，原打算就此停留，柳梢月又嘻嘻笑了一声，道：“你们再走远些。”
楚汉生疑惑：“为啥？”
柳梢月只是看着他笑，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也不说话。
李陌叹了口气，扯过楚汉生后衣领，拉着他跟在云乘身后，口中道：“小妮子也要入道了，看不出来啊？”
楚汉生：“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要入道了？
楚汉生悄悄叹了口气。
他心情不大好，虽有云乘的办法迫使他好好看书，但他功课实在太差，那么多书，根本背不完，心里本就随着考试临近愈发不安。而一同入山的朋友们一个个入道，自己修为却久久没有进步，让楚汉生更是难受。
好在他性格憨直，头脑也简单，除了一味的羡慕和懊丧，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云乘领着二人走到不远处站定，将何海与柳梢月都留在视线中。生灵峰顶虽然安全，也不会有人打扰，但入道之事，再谨慎也不为过。
何海已经睡着，梦中眉目舒展，周身道意缓缓凝聚。
楚汉生有些担忧：“他这样……不会被雷劈死吧。”
李陌在他脑后拍了一把，“修道理论是不是没有好好背？那是梦道，天雷自会去他梦里寻他。”
楚汉生摸着后脑勺不作声，何海天天睡，他还以为这是天生的懒，鬼知道他修的梦道。
柳梢月那边进度慢了一些，才刚刚盘腿坐下。
她身后的溪涧浮起水雾，缓缓将她笼罩。溪边草木亦受牵引，叶片纷落藤蔓暴涨，无声无息地融入水雾之中。
这个楚汉生是认识的，水木同源，柳梢月的道，是水木之道。
柳梢月与何海早已感知到道在何处，之所以迟迟未入道，不过是少了份契机，心境不足。如今观宁书砚入道，天雷轰鸣之下，道虽不同，道意却可相通，是以心有所悟，水到渠成。
生灵峰养着不少灵智已开的鸟兽，如今峰顶道意发散，不少生灵都从往日豢养的地方钻了出来，远远瞅着几人，目露渴求地看着。
妖修与人修入道大同小异，这也是一场属于它们的造化。
那厢宁书砚雷劫已毕，本命灵剑化入丹田，周身气势亦为之一变，宛若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锐意难当。
他早就看见云乘几人了，郑重地对师父师伯行了礼，便来寻他们。
“入了道就是不一样啊。”李陌咂舌，宁书砚身上还残留着几分天劫之威，气势雄浑地教人移不开眼。
楚汉生羡慕极了，见他过来，伸手便道：“快给我看看你的本命灵剑，好威风的模样。”
剑修的宝剑向来是不可随意交托他人的，楚汉生可不懂，宁书砚也只是无奈笑笑，便从丹田取出灵剑，拿给他看。
剑名画墨，长三尺六寸五分，宽一寸八分，通体黝黑，剑身周正宽厚，锋芒内敛，一如宁书砚其人。
楚汉生拿在手里，眼睛都直了，赞叹道：“真是好剑，原本就是宝贝了吧？”
宁书砚笑道：“画墨剑原本不过是师父赐予的上品法器，如今渡了雷劫大约到了下品灵器级别，今后如何，还要看我修行几何。”
嚯！下品灵器！整个呈闲派也没有几个弟子手里有的。
楚汉生恋恋不舍地交还给他，眼光还黏在剑上不放：“有机会借我使使呗……”
宁书砚正高兴着，看他模样，也就点点头，随口一问：“你要借它做什么？”
“噢，师父见我久不入道，让我在竹林砍竹子，说是什么时候砍出缺口了，道就成了。但是我那些柴刀不好使，砍断了好几把连个白印子都没有，想问你借剑试试。”
玉虚峰竹林的竹子，历经三千多年，早已成了灵物，坚硬无比，当年绵阳掌座想砍一支细的做鱼竿都没能成功。画墨剑砍上去，只怕竹子还没缺口，剑上就缺了口子了。
宁书砚当即黑了脸，咬牙切齿：“不借。”
真借给他，道也别修了，就在家里等着剑毁道亡吧。
楚汉生只当他小气，咂摸了两下嘴巴，讷讷道：“不借就不借嘛，那么凶做什么。”
宁书砚：“……”
他这样的好脾气，也要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李陌看得好笑，拍了把宁书砚肩膀，道：“跟这呆子有啥好计较的，回头盯着他背书便好，我看他修行理论怕是一点没背，明天可就考试了。”
楚汉生听得菊花一紧。
宁书砚觉得可行，正想着如何压迫楚汉生呢，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天考试？”
“一出关就赶上考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李陌乐的不行。
宁书砚：“……我现在继续闭关还来得及么？”
他闭关了一个月，也不知落下多少功课，只剩一天，哪里补得及。他又不是柳梢月那样勤于功课的，大半心思都放在钻研入道上了，以往也没有学的多好，不过是当做修道辅助罢了。
楚汉生见好不容易有了同病相怜的盟友，那一点气恼顿时抛出脑后，诚恳道：“不行的，戒律峰法旨，这次考不过就要被赶下山历练，不给盘缠还封禁修为，避而不考算全挂。”
宁书砚：“……”
他忽然觉得，哪怕千辛万苦真的入了道，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了。
他苦苦闭关才抓住机缘入道，一出来，柳梢月何海前后脚要渡劫，这也便罢了，但是，一出来就要面对一场不得不通过的考试？
宁书砚甩甩头，苦笑一声，看了眼两位要渡劫的朋友，见他们气势高涨没有风险，也放了心，转身便要走。
楚汉生十分警觉：“宁书砚你干啥去。”
“回去看书……”宁书砚头也不回。时间本就不多，当然能争一刻就争一刻。
“！！！”
楚汉生这次扑的很及时，一把就抱住了宁书砚双腿。
他生的壮硕又力大无比，宁书砚挣了挣没挣开，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楚汉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肯放手，道：“你去看书了谁陪我挂科？好兄弟有难同当，别看书了，陪我一起试炼吧……”
“……”谁跟你是好兄弟！
宁书砚脸越发的黑，见他铁了心拖自己下水，也管不了许多，直接蹦着走。
楚汉生不撒手，就在后头给他拖着，吃了一路灰。
云乘看的心中复杂。
不由转向李陌，问道：“你的书可背好了？”
李陌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不知何时捡了根草茎叼在嘴上，上头的小叶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
“考不过便罢，试炼一年而已，正好许久没回离州了。”
又笑嘻嘻地看着云乘，眼带期盼：“我若真被赶下山试炼了，你陪我一起不？”
“嗯。”云乘淡淡应了一句。
自然是要陪的，不独是试炼，往后天南海北，他去哪里都陪着。
他看着李陌唇上的草茎，微微皱眉，伸手摘了下来。
“脏。”云乘说着，手指一拢，无声无息地将草茎收进了纳戒。
李陌没注意到，听到他回答心里还在欢喜，嘿嘿笑了一声。
说话间，柳梢月与何海头顶劫云已成。
柳梢月双手掐诀，水木道意蕴含无限生机，织成绿白相间的巨网将周身团团护住，倒是一时无虞。
何海的雷劫在梦中，外人不知内里如何，但他神态轻松，想来也是无碍。
一炷香后，劫云消散，双双成就道体。
李陌远远站着，拱手给他们道喜。
柳梢月笑盈盈地走过来，打眼一看，发现少了人，不由四下望了几眼，撇了撇嘴问：“楚汉生呢？”
六个人里就他还停在筑基巅峰了，柳梢月原本还想在楚汉生跟前炫耀一番，说不定能刺激他早些入道。
“骚扰宁书砚看书呢。”李陌摊手。
何海拍了拍身上的草沫子，抬眼间就想明白了楚汉生在打什么鬼主意，摇头道：“这个缺德鬼，不可能成功的。”
刚被拖到宁书砚家门口的楚汉生呛了口土，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诶宁师弟，书有什么好看的，来一起挂科啊！”
“闭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宁书砚还有一丝理智，怕剑气伤了这二货，只是掏出一大把火符，劈头盖脸地扔在楚汉生身上。
“起来看书！”宁书砚呵斥。
楚汉生一骨碌就爬起来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火，偏偏谁都拿火胁迫他。
世道艰难，人心不善啊。楚汉生无语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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