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夏时节的午后,阳光格外明媚。艳阳斜射在宫墙之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可容八马并驱的宫道被一线烈阳斜分,造就了一半光一半暗的景象。
顾思源略退半步,与钟离回沿着宫道的阴凉之处走向未央宫。随行侍人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钟离回通身风流,说起话来也极其洒脱。她似乎很好奇顾思源,一路上问了不少事。顾思源虽很少应付这类人,但也极其从容,如此一来两人倒也不尴不尬地穿过了宫道。
行过宫道,恢弘庄严的朝晖殿就在眼前。入殿前有道朝辉门,侍人们将车马停在了门旁,顾思源就随着钟离回沿着宫廊走向了朝晖殿。
钟离回走在前头,与顾思源说道:“太皇太后喜欢热闹,顾二先生跟着女官学习闲暇时,可多陪陪太皇太后。”
“如今正值初夏,日头不太炎热,适合在后院纳凉。”
钟离回少年时作为云中王世女在源州待过一段时间,与诸王一同得到楚明帝的教导。她天资聪颖讨人喜欢,又是女孩,因此还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对内宫诸多宫殿还算得上熟悉。
逢年过节的时候,明帝与皇后就拉着诸王子在宫中开台,与监天司的司命们一起打麻将。在麻将台上,诸王子们就算有再多纷争,也一一抛下,将恩怨终结在这四四方方的麻将桌里。
可以说少年时期在宫中的那段岁月,是钟离回最喜欢的时光了。
思及此,钟离回对顾思源说道:“太皇太后还喜欢打麻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你要是不会就让陛下教你,日后可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玩乐。”
顾思源笑笑,颔首就当应话。她心想,钟离然这等年岁,打麻将还能厉害得过这些老狐狸不成。
正想着,两人一起转过回廊,远远听到了钟离然的声音:“皇姑姑让朕教顾二先生打麻将,是教她怎么输吗?”
顾思源循声望去,但见钟离然带着一群侍人浩浩荡荡地从回廊的另一处尽头走来。她连忙躬身,微微施了一礼。
钟离回见是她,拱手行了一礼,道:“拜见陛下。”
钟离然快快走了过来,伸手将钟离回扶起来,言道:“皇姑姑免礼。”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看向了顾思源,略微柔和了一下。
钟离回见她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人,心中有些好笑,说道:“陛下带了那么多人来,是怕臣将顾二先生拐走了不成。”
钟离然挺直小身板,严肃着一张小脸道:“皇姑姑说笑了,是祖母那边等了许久未见你来,这才催着朕出来看看你到哪里了。”
钟离回一笑,道:“让太皇太后久等,是臣的罪过了。”
钟离然肃然:“那皇姑姑快随朕来。”她说着,看向了顾思源,脸色略微柔和:“顾二先生也请一道来。”
钟离然说完这话,稍稍慢了些,等着顾思源一起并肩而行。钟离回眼尖地看到这一幕,长眉一挑,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后退了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两人身侧。
三人一道同行,前往了未央宫。到了的时候,正见到太皇太后与监天司大司命钟离钰还有两位宫中女官打麻将。
哗啦的搓麻声停了一瞬,钟离钰与两位女官起身,给皇帝与摄政王行礼。皇帝与摄政王回礼之后,拜见了太皇太后。
李然笑得和气,坐在上首冲钟离回招了招手,说道:“子渊快来,阿钰赢了我好一串钱了,咱两对家得把这钱赢回来。”子渊是钟离回的表字,渊同回。
两位女官起身,让出了两个位置。钟离回坐了一位,剩下一个位置太皇太后指了顾思源,“思思你也来,不会就让皇帝教你。”
顾思源听命,坐在了钟离钰对面。钟离然跟了过去,在侍人伺候下坐在了顾思源身旁,板着小脸说道:“祖母,你方才说要与皇姑姑联手将大司命的钱赢过来。如今顾二先生与大司命对家,您这不是连顾二先生也一起欺负上了吗?”
钟离回闻言,两手懒散地搓着麻将,似笑非笑道:“有陛下在,臣与太皇太后能不能赢还未知呢。”
李然看了钟离然一眼,说道:“这不是有你带着思思吗?咱们三打一,将钱从阿钰那里赢回来。”
钟离钰会测算,就算不会测算,就凭她侍奉东皇的运道,这里的三个人都赢不了啊。但钟离然没有这么说,只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钟离钰。
大司命钟离钰,算是摄政王的堂妹。与她的师父钟离岱爽朗不一样,她有一双极其爱笑的眼睛。因常年笑咪咪的,所以看起来总觉得她眼睛没有睁开。
她此刻听着太皇太后如此说,只慢条斯理道:“太皇太后欺负人了,三打一臣下可扛不住。”
太皇太后一叠牌,抬眸一望钟离钰,笑得极为和气:“扛不住也要扛!”话音落下,跟着她们一起搭牌的顾思源也有样学样,搭好了牌子。
麻将自夏朝时期,就是王公贵族用以玩乐助兴的一项游戏。时因各诸侯国风俗不同,就有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玩法。自楚国统一九州后,因各诸侯国遗留,麻将在各地的玩法也不尽相同。
钟离皇室惯打的麻将,乃是黎州的楚麻。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张牌,分了万、条、索、风牌、箭牌。
万条索有一到九,各四张。风牌分别是东西南北,箭牌是中发白,也各四张。
钟离然就坐在顾思源身边,跟她细细说了牌数。说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李然拿起骰子一掷,见是顾思源起手,于是朗声道:“摸牌!”说着就上手,清点了牌所在的位置,让顾思源将牌摸到手上。
太皇太后所用的这副牌,是明帝特地命人用象牙打造的,外面漆了一层玛瑙色,特别精美。
顾思源一上手,只觉得这牌极其好把玩,忍不住在手里摸了几下。拿了十四张牌后,顾思源扭头,在钟离然耳边轻轻问道:“怎么打?”
钟离然扭头,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面前的牌,忽而问道:“祖母,你们打牌多大一番啊?”
李然有些正等着顾思源出牌呢,见状说道:“十块青钱一番,怎么了?”
楚国银钱,十枚铜钱等于一块青钱,一百块青钱才等于一两白银。对于贵人们来说,十块青钱一番的麻将算不得很大。
钟离然点点头,朝顾思源说道:“推牌,和了。”说着,一边将顾思源的牌推出去,一边对顾思源说道:“东西南北中发白加上万条索的幺九,齐整了,天和十三幺。”
在场诸人的目光纷纷过来,就连向来眯着眼的钟离钰也稍稍将眼睛睁大些。太皇太后面带笑容,哗啦一声推了牌,和气笑道:“思思的运气可真不错啊,咱们这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钟离钰微微一笑,说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顾思源也跟着轻笑,说道:“运气好,第一把就赢,不愁接下来输不起了。”
开局是个好兆头,几圈下来后顾思源倒也没输多少,渐渐也上手了。钟离然见她会玩了,就坐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给祖母看牌。
太皇太后见她过来,连忙将她赶回去,说道:“去去去,你去思思那里,给她看着。”
钟离然看了顾思源一眼,说道:“她都会打了,由着她去吧,朕来祖母这里看看,多学学,记住了祖母爱做的排面,下回还能赢您几局。”
李然哼了一声,道:“祖母爱做的牌面可多了,皇帝啊,下回你也别打了,让思思打吧。就你的牌面,输给祖母祖母都不想看。”
得,钟离然不说话了。她会精打细算算牌面,可手气一直不太好,从来都做不了大牌,每次只能小把小把赢,到打完了也是输多赢少。
谁让她牌面小,赢不了人家分分钟翻盘的大牌呢。
祖母这么一嫌弃,钟离然也就不多话了。她挪到了顾思源与祖母中间,看着牌谁也不说话。
侍人们给几位主上了当季的水果,是正当新鲜的李子,放了糖和盐拍好放盘子里,插上牙签,各放在她们手边。
几人打着麻将没空吃,倒是钟离然见那李子上来,拿牙签放了一块入口中。嘶,略酸得厉害。
李然嗜酸,送入她宫中的李子都是些酸李。钟离然很少在下人面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她默不作声地将李子咽了下去,末了还对太皇太后说道:“祖母,挺爽口的,您尝尝。”
说着,换了根牙签,给不方便腾出手来的李然喂了一块。
李然觉得好吃,身旁的侍人见状,就接了钟离然的手,伺候着她偶尔吃几口。钟离然不好说自己不喜欢,就换了根签,默默地撞了撞顾思源的手臂。顾思源略有些疑惑,扭头看向她,钟离然便塞了一块李子入她口中。
酸酸甜甜的,是很爽口。
顾思源很快就反应过来,倾身附耳,与钟离然低声说道:“陛下,您身量还未长好,过多酸甜与您无益,还请您少吃些。”
声音不大,在场众人,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钟离然闻言,抬眸望了顾思源一眼,略有些愤愤。眼尖的钟离回恰好看到了这个眼神,心中倍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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