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再次没有了信号。
风势瞬息骤变，时而东刮，时而西吹，生冷地拍打着地面，吹得人脸疼。
每个人眼里都有着担心。
“呼——”一个身披蓑衣的中年男人一手抓紧头上的竹篾帽神色匆匆跑进院子里，在雨中直接大声喊，“后山的水坝崩了，洪水要来了！大伙儿快离开这里！”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人脸色几变，霎时间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雨声一茬又一茬接着响。
“啊，真的么？”有人呆呆地问了一句，直到见到其他人都纷纷冲进雨里时，顿时慌乱起来，脑子空白，急急忙忙跟上去。
“快走！”蓝绾几乎是下意识喊出，抓着身旁楚芊黛的手冲出院子。真尔不假思索跟上。
灾难面前，谁也顾不得其他，只知道不要命地跑。
洪水的呼啸愈发接近，仿若勾魂摄骨的死神在后面扬起镰刀，正阴鹜地盯着地上尤如蝼蚁的人。
“蓝姐姐！”楚芊黛第一次遇到这种天灾，比任何人都要恐慌，拼命迈开步子，雨打在她脸上生疼，双眼都睁不开，“我们跑去哪？！”
“去高处！”蓝绾回她，“后面有一座山。”
昨天下午她闲得无聊，和真尔到处转，在她印象里，这个小村落依山而建，之所以会发生洪水恐怕是山里面的水库因为下暴雨溃堤了。
洪水向来如猛兽，这样一来山脚下的村落首当其冲，甚至面临灭顶之灾。
三人跑到一条小溪岸边，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办？”楚芊黛眼里倒映出面前汹涌澎湃的溪流，一股无力之感从脚底升起。
她们脚下所踩的位置，很明显证明着这里曾搭着过河的木桥，只不过现在被冲走了，只剩下两端断木残屑在两岸。
雨水打在三人身上，浑身早已湿透，而迅猛的雨水接连不断砸在头顶，令人头皮发麻。
身后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那一间间矮楼房，黄色的水浪正来势汹汹朝她们袭来。
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
“那可以跳过去！”真尔指着上面不远处的上游狭窄处大叫一声。
蓝绾和楚芊黛纷纷扭头看过去，尽管雨打在脸上逼得她们睁不开眼，但朦胧中还是看到了那一处凸岸。
足以她们跳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没有谁不向往生命。
楚芊黛和真尔率先跳道对面，转过身朝着还在河流另一边的蓝绾大喊：
“小姐，快！”
“蓝姐姐，快跳过来！”
底下的河流水势像是被人突然注入庞大的水，一下子涨起来，泛起的水浪浩浩荡荡从上面劈头盖脸浇下。
蓝绾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因为水的冲击而变得越来越松的泥土，瞳孔一缩。
完全被淹没前，蓝绾朝着岸边上脸色苍白惊恐的两人沉声大喊：“你们先走！”
“小姐！”
“蓝姐姐！”
河流瞬间把人淹没。
***
到了半夜，雨还在下，却没有白天那么大了，天边飘着毛毛细雨。
湍急的河水到了下游没了冲击力逐渐平缓下来。
蓝绾单手紧紧抓住河岸横出的树枝，使了力总算把自己挂在上面，低咒一声，伸手把脸上的水抹去。
五指插进发端，往后撩起额前挡视线的秀发，露出一张苍白赢弱的脸。
【boss，还行吗？能活下去吗？】
二傻子系统突然出声，真情实切关心道。
蓝绾额头跳了跳，“闭嘴。”
二傻子系统沉默了片刻，没到两分钟又着急地给蓝绾打气：【boss，你要撑住啊，原本我都做好了你任务失败的准备了的，但久久等不到你回来，打开屏幕一看，原来是boss大命不死。】
说到这，二傻子悲切急转庆幸，语气又急又喜，【所谓大命不死必有后福！boss你以后一定会大富大贵的！坚持住啊！】
“……”
下半身还泡在水里，又冷又重，蓝绾咬紧了牙关一鼓作气顺着横木爬上岸边。
“呼——”蓝绾整个人躺到草上，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胸口上下起伏喘着气。
这该死的天气，竟然好巧不巧给她碰上了。
休息够了，不做多想，摸黑一路往上爬，直到爬到半山腰确定水不会涨到这里才堪堪停下来。
途中还折了一张芭蕉叶，撑在头顶，勉强挡了点雨。蓝绾整个人放松了似的重重坐下来，然而口袋里一股凸起磕得她忍不住面容扭曲，低抽了一声。
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部坚强不屈形影不离的手机。
【呀！boss，手机还在！快试试能不能打电话求救！】二傻子系统看到手机简直比蓝绾还兴奋。
蓝绾倒是不抱太大希望，冰凉的指腹长按开机键。
三秒
五秒
十秒
一分钟
毫无反应。
蓝绾面无表情晃了晃机身，几滴水直接怼到脸上。
蓝绾闭了闭眼。
二傻子系统：【……】
山穷水尽疑无路，原来真的是无路。
***
深山野林里看不到半点光亮，甚至还能听到三丈外呼啸而过的洪水。
林子里是时不时传来几声人声。
“真姐姐，我们还要走多久？”楚芊黛看了一眼搀扶着自己的女人，心底庆幸对方并没有抛下自己，咬了咬牙，压下双腿的颤栗，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
“快了，我们这里山洪发源地很近，最好的办法是到山顶。”真尔把湿发挽到耳后，深一步浅一步探着路。
“啊——”楚芊黛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崴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搂住真尔的手臂。
好在真尔定力不错，没被她带下去，稳了稳心神，扶着小姑娘继续前行。
“蓝姐姐……”楚芊黛低声呢喃着，今早蓝绾被洪水吞噬那一幕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那样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让她心慌颠颤。
洪水吞掉多少人的性命她不是没有听说过，相反正因为听说过太多的灾难才会更加担心，何况这次洪水来势汹汹，大家完全没有防备，蓝姐姐就这样被大水带走，生死未卜。
真尔敏锐地在呼啸的风中捕捉到这几个字，停了下来，把楚芊黛掰向自己，天太黑，她看不到她的表情，直到手背感受到灼热的液体她才发现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姑娘其实脆弱得很。
手顿了顿，真尔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从前她看别人哭他人落泪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内心毫无波澜，哪怕在管家公司接受高强度训练，看到身边同事受不住压力悄悄抹泪时，她亦没多大感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发泄方式，干预了倒显自己多管闲事。
带她们那一批的主管甚至都说她仿佛就是为管家这个职业而生的，尤其是上层人士的专属管家。
不干预，不多嘴，不自以为聪明，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职责，把自己活成一个完美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直到那天小姐回来之后，她的一切似乎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而她知道小姐不过是帮她把关于人性不多得的一面重新勾出来，让自己更多了一丝人味罢了。
但真正令她感受到的，难以形容的心律却是在此刻——一个小姑娘在黑夜中任由自己奔溃得几近绝望，却始终不发半声啜泣，在黑夜的掩护下，平静得像没事。
哪怕天黑得不见五指，哪怕夜风再冰冷，她手背上一滴滴砸下来的温度似火般燎烧着全身。
她知道她怕什么，哪怕她不说。
小姐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以及对这黑茫茫一路望不到尽头的夜的恐惧。
她一个刚毕业出来还没尝过多少苦的小姑娘没自己内心强大，她真尔能理解，但是明明内心溃不成军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的她，却让她内心乱了阵脚。
时间在两人沉默之间流走，终于，在这一刻，楚芊黛忍不住扑到真尔怀里，闷声痛哭，“蓝姐姐没了！没了……”
明明昨晚大家还有说有笑，可转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爱的人被洪水夺走生命，却无能为力。
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浑身颤栗不已，真尔双眸微微下敛，僵硬的双手微动，慢慢抚上楚芊黛瘦削的双肩。
喉咙像是有什么鲠在里面，干涩的双唇艰难启开，像个笨拙学生，干巴巴捡着最普通的安慰话，“别担心，她会没事的，没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风声穿林而过，几乎要把她的话给吹没。
楚芊黛死死抱着她埋头痛哭，听到这一声安慰哭得更大声了。
真尔站在原地，任由她哭，此刻她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可以发泄的拥抱。
半晌，雨渐渐大起来，带来新的一波寒气。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此刻一遇冷更是哆嗦得厉害。
得尽快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了，至于山顶，怕是只能放弃。
“楚小姐，”真尔轻抚她的背，“我们得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才行，不然生病就更麻烦了。”
“嗯。”楚芊黛闷声闷气从她怀里应了一声，放开她，低着头把脸上的泪水抹去，另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挽着真尔。
真尔静静等她收拾好心情，等到可以启程时，她走在前面先行探路。
只是还没走两步，身后的人却始终难以迈开步子。
真尔愣了愣，又退回来，看了楚芊黛两秒，然后突然蹲下身子摸向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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