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日想,他的父亲金志宇开始对他和母亲失望冷落,大概是从那张体检报告单开始的。
那时候的他还小,并不知道体检报告单上的‘无精症’和‘勃.起.功能障碍(ED)’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吃了无数的药品,看了众多的专科医生之后,他才慢慢的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彻底的摧毁了他的人生。
被他的父亲单方面的摧毁掉了。
···
···
金志宇是在一个极其‘传统’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受了他父亲的影响,完美的继承了那重男轻女的思想。
也或许是老辈的思想观念过于偏激,这导致金志宇总是认为女孩天生蠢笨,没有培养的价值,所以坚决不同意自己联姻的妻子孕育女孩,他反而高价购买一些能够生男孩的偏方,之后配给妻子吃。而他的妻子实在是太爱这个‘传统’的男人了,她失去了自我和理性。于是她听了丈夫和婆婆的话,一直在喝着那些莫须有的药物,但却始终没能怀孕。等结婚好几年终于怀上了两胎,也在判断性别时发现是女孩,便被毫不犹豫的打掉。
由于一直没能怀上男孩,她在婆婆的面前一直备受白眼和冷遇,最后大概是‘感动’了上天,她终于在金志宇三十九岁的时候怀上了一胎。
而经人确认了好几次是男孩子之后,金志宇这才答应妻子让她将金光日生了下来。
同时她也落下了不能再孕的病根子。
可是终于喜得儿子的男人却没空搭理略有伤感的妻子,他抱着包裹的严实的男娃娃,乐呵呵的表示完全没关系,而此后一家三口也确实是过上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直到那张体检报告单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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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医生曾劝说这其中的遗传问题占据很大的因素,并且委婉的告诉金志宇,他是患有少精症的。
所以金志宇更加愤怒了,他从一开始的不信到怀疑自己的妻子出轨给他戴了绿帽子,之后便抓了根金光日的头发去验了DNA,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与他所想的不同,金光日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个在外温文尔雅的男人满身酒气的回到家中,阴沉着一张脸怎么叫都不应,最后却因为妻子疑惑那衣领上的口红印子时暴跳如雷,并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说尽了羞辱之词。
而自小就早熟,且已经上了初中的金光日没有像过去那般跪在地上哭泣求饶,他甚至在父亲殴打母亲的时候冷静的坐在沙发上,最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父亲惊怒又憎恶的神情却让金光日久违的笑了出来。
他终于清醒并且确认,这个顶着他父亲的名头的男人自始至终的没爱过他,他所提供给他的所有的教育以及越来越好的资源,并不是单纯的为了他好,不是为了让他变得更加优秀,而是为了那可笑又单薄的面子,为了不成为政治对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男人认为他金光日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污点,是极其羞耻的存在,是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废物。
那么理所当然的,这个男人更没爱过自己的妻子,她对他而言只是个生育机器罢了。
所以说啊,到底谁才是那个废物?
金光日用手掌遮住了脸上那夸张无比的无声的笑容,直到带队的警.察唤他,他这才抹去眼角那笑出来的眼泪,最终秉着纠结恐慌的表情给警.方提供了半真不假的笔录——虽然这没有半点用处,因为以他父亲现在的地位完全可以将这事儿轻松的压下来。
而最后的结果也确实如此。
被男人一拳打倒在地的金光日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上面折射的光线刺眼极了。可是他却突然间想起儿时父亲抱着他去够那闪闪发光的装饰物,那个时候他大概笑的很开心吧。
不过现在想想却有点恶心。
金光日没什么表情的合上干涩的双眼,并任由男人继续打骂他也不吭一声,甚至不去反抗——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知觉的尸体。
他的母亲呢?
闭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金光日想,估计她又躲在房间里哭吧,毕竟之前父亲打他的时候,她都是不阻拦甚至不露面的。
每次都是这样。
她从来没有维护过他,却在奢求他的维护。
他的母亲会在被打了之后没完没了的哭泣。
‘光日啊,我该怎么办啊···可我离不开他的···’
会没完没了的抱着他抱怨诉说着男人薄情。
‘光日,你长大之后会不要妈妈了吗?妈妈真的好爱你啊。’
会没完没了的看着那些体检报告单。
‘光日,你要是正常的男孩子就好了···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会没完没了的很快忘却疼痛。
‘光日,今天做爸爸最喜欢的鳗鱼饭哦。我看他最近又开始忙了,唉···’
会没完没了的在公众场合与那男人扮作一对恩爱的夫妻。
‘光日,爸爸还是爱妈妈的,对吗?这张照片拍的真好,就是我的口红有些掉了···’
没完没了···
‘光日···’
没完没了。
‘光日——’
没完没了!
‘闭嘴。’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
头部的剧痛令金光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头昏眼花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男人瞪得犹如铜铃的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那表情狰狞的活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给生吞活剥。
原来他的父亲真的那么恨他啊。
金光日扯开破了皮的嘴唇,铁锈味的液体顺着牙齿流进了口腔,将他的舌头染成了红色,他浅褐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脸,最后在对方错愕的眼神和怒骂中大笑出来。
就像是一个疯子。
···
···
母亲死了。
对外说是旧疾复发。
抱着黑白照片的金光日作为‘孝子’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眼含泪水的看着玻璃棺椁中母亲苍白的面容,看着身穿黑色西装的父亲双眼通红的为她递上了最后一朵生前最爱的玫瑰。
伴随着葬礼司仪沉闷的声音,身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们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而金光日也眨了眨眼让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下。
——手有些酸。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金光日却纹丝不动的抱着相框维持着一个挺拔的姿势,他垂下还挂着小小泪珠的睫毛,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相框,有点想在这软质的木头上留下点儿痕迹。
不过说起来他的母亲并不喜欢玫瑰,她不喜欢任何花束——
因为她有花粉过敏症。
可她从来都没和男人说起过,因为她每次都因为那男人送过来的花束而惊喜。
她一度认为他爱她。
金光日重新抬起头,红色的玫瑰衬得母亲的肤色更加惨白,那被一丝不苟的扣好且很靠上的衣领完美的遮住了脖颈上那圈青紫色的痕迹。
只有他知道,母亲是被父亲掐死的。
就在他因拨打报警电话而被痛打的第三个月的第一天,就在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那天晚上似乎格外的平静,这对于眼下充满了火.药.味甚至难以维持的家庭里,是很难得一见的。
不过金光日对此却毫无感觉,他知道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由于早早地就完成了学校里的课业——那对他来说简直简单的不可思议,所以他能够分出更多的心思去学习其他的东西。
政治,金融,法律,代码等等。
果然在他翻阅基础的经济学原理的时候,隔壁传来了父亲暴躁的叫骂,接下来就是母亲的若有若无的哭声。金光日翻书的手都没有停,他习以为常的拿起一旁插.着耳机的手机,熟练地将耳机塞进了耳朵里,最后调大了媒体音乐,播放了一首最近练习的钢琴曲目——贝多芬的《暴风雨》。
第一乐章开始。
沉重庄严的乐声几乎掩盖了隔壁的争吵声,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弯曲,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在桌面上敲出沉默的乐章,大致看完了这本书之后,金光日的手上的动作一停,随即探向了桌上的马克杯,递到嘴边以后才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于是他站起身,将手机揣进了睡衣裤兜里,单手拿着马克杯,继续听着音乐出了房门,在路过父母的房间时,他无意中发现房门是虚掩的,但他并未在意,而是一路去了餐厅为自己倒了杯纯净水,随后便拿着杯子想回房间。
当他再一次路过父母的房门前,却在余光中发现了什么,接着他喝水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一口干净的水还含在嘴里没有咽下去。
亮着暧昧的暖黄色灯光的卧室里,双人床上杂乱不堪,衣服枕头落了一地,他的父亲面目狰狞的跨坐在他母亲的身上,一双大手正攥着她脆弱不堪的脖颈。
音乐逐渐变得焦灼而急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女人的头垂在床沿,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地,她的一双胳膊正拼命的抓着男人结实的臂膀,接着她又涨红着脸试图将脖子上的那双如铁块般的手拽开,却只是徒劳。最后她大张着嘴巴试图呼救,而赤红而潮湿的眼却在这一刻对上了门缝中金光日的眼,便瞬间迸发出了希翼和恳求。
‘光日!光日!!’
她用口型喊出了他的名字。
‘救救妈妈——救——’
可金光日的眼里只有那一截脖颈,那血管暴起的却依旧细腻的脖颈。
他的睫毛微抖,捏着杯子的手渐渐地变紧,他仿佛看见了那颈动脉富有生机的搏动,是那样的充满活力,似乎在下一秒那凸起的血管里就会喷出而些什么东西来——
他的心跳变得与平时不同,喉结上下一滑,口中已经变得温热且混合着唾液的水被他咽了下去。
耳机里的钢琴声也开始渐缓,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变得空白。
“······”
母亲通红的眼睛暗了下来。
她的双臂无力的瘫软在了舒适的被子上,扬起了很轻的尘埃,但她脖颈还是那样的修长美好,即使是在那鲜红的印记下,还是那样的美的令人着迷。
而就在此时,他那如同野兽一般的父亲气喘吁吁的抬起了头,却在发现他的瞬间愣住了。
金光日将自己的视线从那截脖子上挪开,随后他将杯子拿起抵在唇边,用喝水的动作掩住了那露齿的笑容,但他的一双眼却因为这笑容而弯起。
他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多么令人窒息,但他却从父亲那颤动着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丝丝的端倪。
随后金光日那因为兴奋而颤抖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并在父亲的注视下安静的关上了房门。
瞧,他是个多么体贴的儿子。
他反身往自己亮着白炽灯的房间走去,虽然他下半身的性.器.官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他的指尖却因为那性奋的余韵而发凉发麻,而耳机里的乐声在他回到房间之后重归平静。
第一乐章结束。
回过神来的金光日压下了上扬的唇角,他接过一旁不知姓谁名谁的亲戚手里的白菊,并将那残缺了几瓣儿的花放在了棺椁的尾部。
最讨厌花的母亲,还是在大片花朵的簇拥下败落了。
——不过这确实是件可笑却有趣的事情。
不是吗。
他怀抱着那张黑白照片,背对着正哀悼着亲人逝去的人们,露出一个隐秘又期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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