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一刻钟过了,董晚音才和郭正睿从小厢房里走出,封驿只冷眼听戏,董晚音和其他人颔首致歉,在他的余光中落了座,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且说这怀春楼另一角,柳青青在问旺元,那暖月阁里的新公子是如何来的。
“和封世子爷一道来的。”
柳青青默了半晌,又问,“坐着轿辇来的?”
“不是,是和世子爷骑同一匹马来的。”
柳青青垂下眼去,只咬唇盯着地面,旺元又道:“你不说我还未留意,说起来封世子爷没和人同骑过一匹马,这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自然是贵人……沅姐姐可起来了?”
说着就往怀烟楼那后厢房去寻沅芩了,沅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是江淮的官家小姐,因父亲犯事,才沦落到这怀烟楼里来。沅芩性情温婉,又不似那些富贵大小姐持才傲物,那些个公子大爷最是捧她的场,这怀烟楼就数她住的地方最好了。
柳青青进去一看,沅芩在临窗抚琴,却是没有乐声。
“沅姐姐身子好些了吗?”
沅芩偏过头去看柳青青,笑道:“无碍,头天都是如此,你怎么来了?没有客人了?”
“就是偷闲来看看沅姐姐,客人什么时候没有!”
“偷闲来看我,你不如多上点心学唱戏本。”
柳青青垂首,楸着太师椅上的毛毡道:“今日没心思。”
沅芩看出她有心事,也不问她,知道她憋不住,只等她自己说。
“姐姐,暖月阁现时热闹得很呢!”
“嗯。”
“在给封世子爷贺新婚之喜呢,点了百年琴瑟。”
沅芩双手压在弦上,默了半晌,才道:“是该贺的,怎的才三日他便来了?”
“来了,带了个娇俏的公子,多半是他家里的新夫人。”
沅芩手里的琴弦一动,一个涩滞之音弹跳而出。
“难得,我们也该给封世子爷备份贺礼,青青,你也大了,该收心好好学着唱戏才是。”
柳青青是京城人,从小家贫,父亲患病,她娘做些针绣手工,带着她到布庄和集市上卖。后来父亲去了,家里还有哥哥弟弟,便把她放到戏班里学唱戏,可惜她天赋不高,就剩一张巧嘴能逗人开心,戏班里的老板便把她送到怀烟楼来了。她从十三岁来,现年十七了,跟在封驿身后,逗趣了四年。
“是了,我连百年琴瑟这戏都唱不好。姐姐要送什么做贺礼,算上我一份可好?”
“好。”
沅芩从箱奁里拿出一对苏绣手帕,柳青青拿过来一看。
“鸳鸯戏水,莲下锦鲤,倒是应景,只是过于小气了些。”
“既然你唱不好百年琴瑟,我便写出来予他。”
说着就起身摆台研磨,写了一副百年琴瑟,墨迹未干,只叫柳青青先收起来,不歇气又写了一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沅姐姐,要送两幅吗?”
沅芩盯着那副字看了半晌,才道:“送百年琴瑟。”
那百年琴瑟的戏才刚唱罢,众人说笑着,唯恐冷落了董晚音,只有封驿还是冷着一张脸。
裙纱撩过阁楼的木槿花镂雕,沅芩携着柳青青上了暖月阁。
董晚音只见一个面容温婉秀丽的女子缓缓而来,淡紫色团花刺绣衫,外罩翠烟纱,落地的粉白襦裙暗香浮动。女子那眼只轻轻一扫而过,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却是比刚才那个柳姑娘要沉稳端庄。
“见过几位大爷,听闻封世子爷大婚,故而和柳姑娘备了份薄礼,略表心意。”
封驿接过,面上终是浮起笑意,“沅姑娘有心。”
尚延庭随手打开一看,“沅姑娘墨宝珍贵,尚某也想求一副,可好?”
“尚大人说笑了,都是拿不出手的,就怕入不了各位大爷的眼,若大人不嫌弃,沅芩便赠大人一副画。”
“好,尚某今夜就在这里等着姑娘的画了。”
沅芩并未有一丝拖沓,带着柳青青告退了。
回到房内,沅芩从箱柜中拿出一副山水画来,让柳青青晚些拿去给尚延庭,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柳青青。
才要关上门,一道黑影闪过,轻巧地溜进了她的房。
沅芩心下一跳,差点惊呼而出,那人掩住她的嘴,两脚就势一踢关上了门,低声道:“是我。”
“二殿下!”才重获呼吸,沅芩惊叫一声。
“我说了不要叫我二殿下。”
二皇子丢下一句话,往那太师椅而去。
“不知李公子有何要事?为何突然到怀烟楼来?”
二皇子不答反问:“我听闻封驿带人来怀烟楼?”
沅芩知道二皇子在怀烟楼还有别的眼线,只是不知是什么能惊动他亲自前来怀烟楼。
“是的,看起来是他新娶的夫人。二皇子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二皇子沉思几秒,才道:“新夫人可有何异常?”
沅芩更是疑惑,回想一番,好似并无异常。
“沅芩并未看出来有何异常,这新夫人做公子打扮,也不好细看……”
“你听好了,以后要是这位新夫人还来,你马上派人通知我,且要好好盯着,看可有异常。”
“是……听闻新夫人是官家小姐,不该有问题才是,李公子可否明示?”
“你不用知道,踏实做好你的事情便罢了。”二皇子起身,踱步到了门口,又丢下一句话:“别做那些痴心妄想的白日梦。”
沅芩垂首不语,心中冰冷如寒冬,日子都这样了,连白日梦都不能做吗?
她枯坐了一刻钟,才打起精神来,这封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她方才不欲让这位新夫人看低,不过是粗粗过了一眼,这次倒是要好好观察一番。
话说回到怀烟楼,众人皆看出来封驿不痛快,太子寻思,倒不如散了,让这对小夫妻自己磨去,便发话,要赶回东宫,不便留得太晚,这次且先散了。
众人应下。
“你们两个也赶早回去,免得姑婆在家等不见人,着急上火。”又看着封驿道:“你都娶亲了,还让祖母打你不成!”
封驿苦笑道:“我哪敢惹我家里老祖宗,她想打我只能受着。”
“娶了夫人,还得多受一份,你说是还是不是?”
封驿但笑不语。
几人说笑着往外走去,几个黑衣侍卫已经在暗中等候太子入轿,按惯例是要先送了太子,才各自散去。
太子停下脚步,看着董晚音道:“今日见到董贤弟,甚是欢喜,想来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只怕不是贤弟这个身份了,就当今日是为兄和贤弟一见如故,给贤弟一份见面礼,贤弟有何喜好,不妨说来听听,为兄自当全力满足。”
尚延庭在一旁起哄:“吕兄的礼物不是谁都能求的,董贤弟往大了说,别求那些封驿就能给的。”
董晚音连忙作揖道:“谢各位兄长抬爱,晚音不敢。”
“你说吧,别驳了吕兄的面子。”封驿在她身后不冷不热道。
董晚音侧身往楼上一角瞥,看到了那两个姑娘的身影,一个娇俏可人,一个温婉有才,就算看不见脸,她也觉得出她们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晚音不敢多求,若真要求,便求吕兄要一顶轿辇,送我回到悦公候府,贤弟不胜感激!”
太子微微蹙眉,“为何要求轿辇,封驿没给你备轿?”
封驿脸上都快结冰了。
“今日我和封兄是骑马前来,小弟第一次骑马,竟不知深秋寒重,身上冷飕飕,恐染了风寒,故求一顶轿辇回府。”
太子眼珠子滴溜一转,看封驿脸上都快掉冰碴子了。
“既如此,我便叫人备轿,这是小事,当不得礼,你便再说一个罢。”
封驿冷冷道:“她既说了这个,就是这个了,没有要第二个的说法。”
“谢吕兄厚爱,晚音再无所求。”
尚延庭“啧啧”两声,“可惜了,可惜了!”
某个暗处,二皇子李翼湿了眼角,心中懊丧万分。
晚音是不想让那封驿近身……既如此,为何还要求嫁于他!是了,她不过是怕了,她不过是想避过那些苦难,她知道封驿会死,她能安稳度过后半生。殊不知她既选了封驿,又如何能逃过封驿的侵占。
让封驿死快一些!只能让封驿死得快一些!
沅芩和柳青青暗淡相对,这封夫人什么都不要,只要了一顶轿子。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她们只不过是想离开这地方,过安稳的日子,却是比登天还难。
董晚音和封驿一个在轿子里,一个在马背上,各怀心事,直至到悦公候府大门,谁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六喜眼看着两个人欢欢喜喜出门,又都板着个脸回家,心下疑惑,更不敢问,只和翠儿碧儿说了,小心着点伺候。
封驿进了屋,才冷冷开口:“今夜我可有冒犯了夫人?”
董晚音没料到他还先委屈上了,难道不是他一直板着个脸吗?要说冒犯,难道他心里没数?
“从我和郭三公子说起瑶姐姐,你就一脸……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十日没上过恭房了!莫非我瑶姐姐,还是我惹着你了?”
封驿没想到挤兑挖苦人的话她倒是学得挺快,他对吴信瑶能有什么不满,不满的是她对郭正睿一口一个英雄,再一口钦佩不已!
封驿一针见血:“那郭正睿常年在外,你如何能一眼就看出来是他?”
董晚音有数秒错愕,是了!她太不谨慎了,他人或许以为是封驿和她说起过郭正睿,封驿自己却未曾和她说过郭正睿长得如何,这就怪不得他会起疑。
前世瑶姐姐曾经带着郭正睿搭救过她,她自然认得,当下如何圆过这个慌?
“我姐姐和我提起过,郭三公子正是姐姐给瑶姐姐讲的媒,我自然认得出他来。”
“单单提过你就能认出来?”
董晚音仰面看他,正色道:“我聪慧过人,当然能认出来!”
“……你既自己求了轿子,以后你便不要跟着我出门了。”封驿背过身去。
董晚音毫不示弱:“为何?”
怎么还有脸问为何?封驿冷笑一声,“为何你心里不清楚?”
“清楚,你是不好当着我的面,和那些个莺莺燕燕寻开心吧!”
封驿不气反笑,“莫非夫人想起要管我了?”
董晚音摆手,“我不管你,但是府里的开支我要管,免得被你败光了。”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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