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好疼。
苏宁伏在地上，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掌神摧意残太过霸道狠毒，而她的身体又本就是风中烛火，飘飘摇摇。即便是预先服下了金丹，也只不过是为她争取了半日时间。
系统担心的不行：“你还好吧？”
“……还……好。”
苏宁哆嗦着扶着树干站起来。
神摧意残是五残之招之中的第一招，断经脉，废骨骼，是以中招之人都会出现身体扭曲的情况。金丹虽能暂时护住她的经脉，但却不能护住她的骨骼，苏宁几乎能听到自己身体中骨骼难以承受的声音。
双腿忽然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苏宁骤然倒在地上，头上汗珠从苍白的颊边滴落，不住喘息。
……她的腿已经废了。
好在那个黑衣人如她所料将她扔在了离春霖境界入口不远的地方，她才能藉着隐身符的作用暂时躲过鬼梁天下的眼线，来到春霖境界之外。
不然……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坚持下去。
“……皇甫笑禅……现在在哪里？”
苏宁一张脸白如金纸，身上渗出的汗几乎将衣服打了个湿透，系统也不心疼功德点了，急忙查了查：“就在不远的地方！最多再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尚且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苏宁抖着身子点了点头，指甲深深的陷进手掌心。
她这幅样子太过可怜，乃至于系统都有点看不过去：“你……不然你别撑着了。”
苏宁强撑着摇了摇头。
左右任务已经算是失败了，不如……不如……
系统的语气已经有些着急了：“就算是失败了，我在后面求求情，也许……也许能让你暂时先做任务，日后慢慢还。”
话虽这样说，其实就连它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天道作为世界之基，从无网开一面的说法。
天地有情养万物，大道无情网众生。
在它过去去过的高等世界中，越是接近大道之人，便注定了越是无情无欲。
这是“道”的残酷，亦是“界”的平衡。
“……无事。”
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系统看着苏宁的气息愈发不稳，急的团团转。
这时，自不远处忽的传来一个声音。
“阿宁！！！”
一声阿宁，带着说不出的惊惧。
还有藏在底下的，无人知晓的，惶然。
“皇甫……阿叔。”
小小的少女伏在地上，衣衫和苍白的面颊上全是尘土。
汗珠打落在地上，在已经开始扭曲的肢体旁溅起了一点水花。
神摧意残？！
怎么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是谁……是谁做的？！
皇甫笑禅将她抱起来：“阿宁……阿宁……”他唤了一声，竟又梗住：“没事…别怕…阿叔带你去找慕少艾……”
总会有办法……
总会……
一位先天强者，抱着苏宁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我……不怕。”
苏宁的嘴角拉出一个笑来。
她的面容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有些扭曲，这个笑便显得格外难看。
皇甫笑禅的心头一痛，将苏宁抱在怀里，站起身，疾速而行。
“阿叔……”
像是终于找到了寄托，少女小小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往皇甫笑禅的怀里缩了缩，微微阖着眼睛又叫了一声：“阿叔……”
“我在。”
皇甫笑禅将她揽的更紧。
“阿叔……”苏宁唤了一声，道：“我总是偷跑出去，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她的气力已经耗的差不多，说出的话也有如奶猫的叫声一般，微弱而细小。
“是我不好。”
皇甫笑禅哑声道。
是他的错……
“才没有。”
苏宁想摇头，却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轻轻皱了皱眉以表达不满：“我……很喜欢在残林。”
她是当真很喜欢残林。
似是想起当初的日子，少女的眉目间渐渐有了一点神采：“阿婶，小宝……我……很羡慕。”
“我……没有爹娘，阿叔是对我最好的。”
说着，她的声音之中带了一点欢欣，还有一点少女隐秘的小小骄傲。
即便是没有双亲又能怎么样？
她仍旧遇见了最好的。
皇甫笑禅低低应了一声，一只手虚虚盖在苏宁眼睛上。
“你若是累了……”
话到一半，已然哽咽在喉。
累了，又能如何？
他没法叫她休息，也不敢叫她睡上一刻。
“……不累。”
怀里的少女仍旧在说话。
这一次，却多了一点叹息。
“阿叔……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
她慢慢地道：“我知道……救不了了……”
本来就是一个破杯子，即便是不经过这么一摔，也仍旧是时日无多。
“本来不想叫阿叔伤心的……”
她低声喃喃。
所以无论素还真如何劝说，她也不再回残林。
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注定是要叫人伤心的。
既然如此，不如少见面，还能好受一点。
“我本以为……不见面……就好了……”
“但好像让阿叔更伤心了……”
少女的声音带了沮丧。
像是一只猫儿，往皇甫笑禅的怀里又缩了缩。
“阿叔……不伤心，”皇甫笑禅勉强道：“你若是好好地，阿叔就不伤心……”
“恩……不伤心……”
苏宁应了一句，将头靠在他胸前。
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
骨骼扭曲而造成的的剧烈疼痛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渐渐减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的困乏。
“阿叔……”
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像是睁开了，又好似没有睁开。
“我……我现在累了……”
“能不能……睡一会儿……”
“阿宁！”皇甫笑禅一慌：“别睡！”
他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别睡……等到了琉璃仙境……就好了……”
等到了琉璃仙境，慕少艾总能有办法，总会有办法！
苏宁轻轻地应了一声。
五残之招，皇甫家的传家绝学，阴毒至极，招招毙命，纵然是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
皇甫笑禅是皇甫家族现今唯一学有五残之招的人，更是清楚。
然而有时，越是清楚，越是绝望。
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
苏宁的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黏在了一起。
她实在太困了。
小小的少女形体扭曲，缩成一团，在清俊男子的怀中，呼吸微弱。
仿佛一只被拆去骨头的猫儿，或是兔子。
叫人心生怜悯。
忽然，少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挣扎起来。
“阿叔……！”
“我在。”
皇甫笑禅握住她的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要小心……有人想要对付你……我听到了……他想要害你……”
“他要让……龙……找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道，话语里头已经含了恳求：“再坚持……阿宁……阿宁……”
话到最后，已然带了泣声。
“那就好……”
小小的女孩一下放松下来。
她的意识仿佛被拉扯，慢慢滑入不知名的深重黑暗。
“阿叔……”
“我……真的想活着看看很多地方……”
看看阿婶说的桃花山是不是真的那样好看，看看海上像大宝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千帆竞行的样子……
“一定……很……美……”
“能看到！”皇甫笑禅急切地道：“阿宁，就到了，就到……”
“……”
“……阿宁？”
他抱着怀里的人，颤抖地问。
无人应。
也无人闻。
怀中少女的气息已经断绝，头上的铃铛原本就在地上被蹭的松了，而今终于坠了下来。
“叮铃”一响，是魂魄逝去前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
小小的人，再没有了长大的可能。
而他本能护住她……
他若是护住她……
“阿宁……”
压抑的心绪终于崩溃，皇甫笑禅跌跪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哈哈……”
皇甫家族被灭之时，自己毫无能力，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上下百口人被杀，连挽救的机会都不曾有。
待到后来，他遇见阿辞，可恨自己羽翼未丰，少年不知事，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
终于上天垂怜，让他寻到了阿宁。他当时想，哪怕自己倾尽所有，也是要保阿宁的快乐平安。
可自己既没能让她平安，也没能保她开心。
甚至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残林之主又如何？
功体大成又如何？
在乎之人，一个都保不住。
系统空间中。
系统看着出现在其中的苏宁，声音中带着惊喜：“……咦？你怎么？！任务没有失败？！”
苏宁应了一声，随口道：“你瞧瞧不就知道了。”
系统打开面板，只见任务界面上，拯救慕少艾的任务进度显示一半，除此之外，还出现了拯救圆儿（佛剑分说之子），拯救皇甫笑禅等等好些个非主要任务，进度都是一半。
虽然规定是任务进度必须完成才能拿到功德点，但一半的进度，足以表现出任务有完成的可能，从而让天道网开一面。
系统几乎要喜极而泣：“你怎么做到的？！”
苏宁归纳的简洁明了：“从鬼梁天下入手。”
鬼梁天下这个人，身为苦境有名的影帝之一，最擅长栽赃嫁祸。他偷得五残之招的秘籍，暗自修炼，而后杀害他人嫁祸皇甫笑禅。
皇甫笑禅被他栽赃而死，慕少艾直接死于他手，甚至还间接害死了圆儿和愁落暗尘。
“所以你早就盯上他了？”
系统算是明白了。
苏宁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在苦境，知道我是疏楼龙宿小妹的人是多数，而知道我和皇甫笑禅关系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一旦出了残林，为了防止鬼梁天下得到消息，她一直在有意识地避过皇甫笑禅。
“……”
“后来，我又逃到春霖境界，”苏宁似笑非笑地瞧了圆乎乎的系统一眼：“你说，鬼梁天下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个得罪了圣域，左右要死的人，本来绝不该被鬼梁天下用五残之招毙命的。可越是用阴谋的人，往往就越贪心。
除去是得罪圣域的罪人，她还是疏楼龙宿的小妹，同剑子仙迹素还真交好的人。
鬼梁天下怎么会放过这个让疏楼龙宿对皇甫笑禅起间隙的机会？
“……”
系统被惊的哑口无言。
“所以……”
苏宁微微一笑：“所以他只要再有动作，可就没有那么隐秘了。”
苏宁身死，皇甫笑禅必定会追究到底。
而素还真几个知道她同皇甫笑禅关系的，必定也会知晓有人心怀不轨。至少，能够确定这武林上绝不只有皇甫笑禅一人会五残之招。
这样一来，相当于给皇甫笑禅送了几个队友。
系统琢磨来琢磨去，怎么琢磨都觉得，这件事最大的收益都是皇甫笑禅。
“你是特地为了皇甫笑禅……？”
不是，当初不是说好了是利用的吗？
“没有特地，”苏宁忍不住满脸的倦色，打了一个呵欠：“顺手罢了。”
不过是个小计谋，其实说起来也很是简单。
只是身体太不争气，为了活着，她已经废了大力气。若非如此，她何必要做那个恶人，去攻击圣域？
“……”
哦，顺手。
系统忽的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疏楼龙宿……”
疏楼龙宿同苏宁本质上是个什么关系，系统算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一个碰瓷得来的哥哥，确定不会拆台？
“他会帮忙。”
苏宁眼皮抬也不抬。
“啊？”
这是哪来的自信？
“还记得当初我同疏楼龙宿的约定吗？”
“…约定？”
系统忽然想了起来：“你是说……？”
“对啊。”苏宁的唇角一勾。
“所以，这会是一场——好戏。”
三分春色。
正如名字一般，春色明媚。
然而春色年年有，人却未必时时在。
疏楼龙宿看着离去的人远去的背影，忽而一笑。
“主人，怎么了？”穆仙凤端了茶水上来，但之前前来拜访的残林之主已然离去。
“放下吧，他不会有心思喝茶的。”
疏楼龙宿道。
“林主他是怎么了？”
“苏宁死了。”
手中的茶杯差点跌落，穆仙凤稳住心神：“怎……怎么会？”
明明……明明是月前还好好的人……她当时还想着她长大时的模样……
“世事无常，刀剑无情，”疏楼龙宿回到桌前，丝毫不以为意：“能力不足，为人所杀再正常不过。”
“……是，仙凤受教了。”
穆仙凤随着他的步伐，将手上茶盘放下。
疏楼龙宿应了一声，提起笔继续批阅之前看的文书，写到半途，细雕鎏金的笔忽的一顿。
“仙凤。”
“在。”
“放出消息，就说……”手下的字流畅圆滑，潇洒之中又带着庄重，在落下最后一笔时突然又显出几分凌厉来。
穆仙凤垂首等着下文。
“……纵使吾妹犯下不可饶恕之错，然皇甫笑禅越殂代疱，杀吾小妹，吾疏楼龙宿，与他结下此仇……”
顿了顿，疏楼龙宿冷笑着挤出最后几个字：“……不共戴天。”
而月余前，亦是同样的场所，如水一样的月夜。
“你瞧，我连邪之刀进化的材料都告诉你了——”
月色下，歪着头的少女眉目楚楚，在盛开的紫色昙花下，竟然显得有几分动人。
“你就替我，杀一个人罢？”
疏楼龙宿看了她一眼，勉强有了几分认同。
“哦？谁？”
“残林之主。”少女轻轻地笑了笑：“也就是……”
“……皇甫笑禅。”
疏楼龙宿挑眉看了看她。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剑子仙迹却同他说过皇甫笑禅与她的关系。
苏宁眨了眨眼睛：“记得……要说的严重一点，比如……”她在说那个字上下了重音。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不共戴天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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