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楼龙宿当然不算是什么正道栋梁,他也无意去做什么拯救苍生之人。即便是剑子仙迹同佛剑分说,有些时候也未必不能捅上一捅。他无惧千夫所指,随心所为。
这样的心性,更像是枭雄。
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让人拿着当初的事情作说词。
疏楼龙宿眯着眼睛看了看苏宁,冷笑了一声。
“许久未见汝,想来这些日子是全把功夫放在磨牙上了。”才落得这样牙尖嘴利。
“过奖过奖,”苏宁象征性的谦虚了两句,看了看四周的黑衣人,笑眯眯地道:“我说阿兄,是不是解决了这些人会比较好说话。”
在一群杀手里头聊天叙旧,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话音未落,已有利器朝着她破空而来。
苏宁一动不动,事实上,她也并无所觉。
“叮”的一声。
一只缀满珠玉的宫扇打落了那只暗器,反手一个力道送回。
“呃!”
左前的一个杀手喉头喷血,倒退两步,骤然倒地。
苏宁感觉到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到脸上,一时怔愣,手指微微颤了颤。
“走?”
疏楼龙宿以扇为剑,抵挡杀手的攻势,虽是游刃有余,但杀手们多是手出利器,角度刁钻,悄无声息,在窥破了苏宁不会武功的破绽之后,更是屡屡朝着苏宁与其背后的蝴蝶君而去。他能护住一时,却未必能一直保全。
走?
她倒是想走,可地上的蝴蝶君怎么办?
若是放着不管,她早前又何必来这里?
“……”
苏宁张了张口,正欲答话。
一枚花镖又划过。
细小的响声过后,苏宁觉得脸颊一疼。
她伸手一摸,就是一指的血。
这成功好似给了黑衣人们信心,一时间,暗器四散,纷然而来。
疏楼龙宿眉眼不动,腰间剑骤然出鞘,叮叮作响中,剑气裹挟着暗器转回头,一时,半数黑衣人皆喷血倒地。
剩下的黑衣人一惊,竟然一时未动。
“……”
苏宁的脸色白了白。
就在这时,一个黑红人影跳入战局,一把拉起在树后的蝴蝶君,转头化光而去。
公孙月。
是她到了。
苏宁心下稍定。
“走。”
她对疏楼龙宿道。
疏楼龙宿眉头一挑,凉凉看了她一眼,收剑拎着苏宁化光而去。
离去的刹那,苏宁只觉后背一痛。
“……”
疏楼龙宿,你他妈心眼能再小一点吗?
荒野之上。
公孙月背着血流不止的蝴蝶君急急而奔。
“蝴蝶君,你没事吧?”
背上的人不曾回应。
“蝴蝶君!蝴蝶君!你撑住!你撑住!”
话到尾处,已经是带着哭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顶罪?笏君卿是我所杀,为何你要替我顶罪?该死的人是公孙月啊!”
一滴泪,悄然打在蝴蝶君的手指上。
于是那手指动了动,慢慢爬上女子的面颊。
“没等到你及时出现,却等到十八年来的第一滴眼泪,值得了。”
“省下你的力气,少说闲话。”
“哈……咳……”蝴蝶君喘了一声,“能看到你气急败坏的模样,死也有价值了。”
“何必替我顶罪?”
“嘘。”他道,“阿月仔,放我下来。”
“不。”
公孙月咬了咬牙。
“还没将你娶过门前,我是打不死的蝴蝶君。放我下来吧。”
“你……”
公孙月心头一痛,将他放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笏君卿是我……”
“是我所杀。”蝴蝶君截住她的话头:“众目睽睽,千夫所指,证据确凿。”
“分明是我……”
“别再胡乱说什么鬼话了!”蝴蝶君难得这样同公孙月讲话,只是话语过后,突然咳起来,吐出一口血。
公孙月急忙扶住他:“你的胸口和腰部皆受重创,别再讲话了。”
“放心吧,我能感觉到一股药力护住了我的心脉,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人,就是我杀的,你也别与我争了。”
“……你……”公孙月恨恨道:“你以为你替我死,我就能活下去?”
她眶中有泪,即便如此,仍也掩不住眉目中情义深重。
“……”蝴蝶君看着公孙月,忽然拉出一点笑来。
“若非我重伤,我真想……”
他忽然垂首,靠在公孙月肩上。
“也罢,这次,借我靠一把。”
话音一落,已是再无声息。
“蝴、蝴蝶君……”
公孙月的手微颤。
“蝴蝶君!!!”
一处客栈中,俊美的公子正在闭目听曲。
弹琴的琴姬看着他,颊带红晕,眼中有着一丝痴意。
“少主。”
恨不逢睁开眼睛,挥了挥手。
“公子……”
琴姬柔柔唤了一声,见他毫无所动,这才掩面退下。
“怎么?事情有结果了?”
“呃,并没有。”
“没有……”恨不逢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凉凉一笑:“那么多的杀手,困不住一个受伤的蝴蝶君?况且我听闻,还有一道初乘宫紫玄出手。”
那个老道姑他在游历之时颇有耳闻,虽说相貌并不如何,但是实力确实是不容置疑。
“宫紫玄她……”奉刀顿了顿。
“她怎么了?”
“听我们的人说,她似乎是被迷晕了。”
“迷晕……?”恨不逢笑了一声,眼神中充满嘲讽:“她也会被迷晕?现场还有人出手帮助蝴蝶君,是谁?”
“这个……”
“结巴了不成?”恨不逢冷笑一声:“说!”
“还有……还有疏楼龙宿和、和……和当初少主在客栈遇见的那个姑娘……”
“姑娘……”他的眉头一皱,“哪一个?”
“就是那个桃衫的,少主你后来没有……”没有弄到手里的那一个。
恨不逢的眼神渐渐变暗。
“苏……宁?”
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竟然带着让人心惊的晦暗。
奉刀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当下咳了一声,急急道:“其实当初眼见着人家姑娘就能动心,是少主你……”
“出去。”
“呃……好、好。”
奉刀缩了缩脖子,转头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随即,就是房中传来的一声瓷器碎裂声。
“……”
站在房门口,奉刀叹了一声。
自家少主这个脾气,怎么越来越……
房中。
恨不逢看着地上的茶具碎片,忽然笑了起来。
苏宁……
苏宁……
她本该是世上最像她的人,谁知道,却是毫不相同的南辕北辙。
原本看在那个人的份上,他都已经打算放过她了。
可这个残次品,实在是……
太过碍眼。
留着她,是对她的侮辱。
不如……
杀了她。
血。
无数的血。
尸骨。
许多的尸骨。
是自己造的杀孽。
“你不得好死!”
“黄泉……赎夜姬!”
“你活该下地狱!”
“该死!你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错了……
她错了……
是她的错……
“阿月仔!阿月仔!”
蝴蝶君看着不安沉睡的女子,着急的来回踱步。
“哎呦!楼主才说过叫你不要下床!你这只蝴蝶,怎么这么不听话?”
推门而入的,正是笑蓬莱的老鸨火鸡。
“我没事。”蝴蝶君道,随即就是伤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叫他咳出声。
“哦呦,还逞强,你看看你,不听劝吧。”
“不用管我,你看看阿月仔。”他心疼的将公孙月额上的汗擦去,“看到我醒来之后,她就这样了,怎么也叫不醒。”
“这……楼主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但暂时性命无忧,比你可好上太多了。”火鸡唏嘘了一声,当初这只蝴蝶被送过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就连楼主都说,若不是他心口处的一股药力护着心脉,恐怕即便送了过来,也就是一只死蝴蝶了。
谁知道这两个人,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又倒了下去。
“这怎么能叫没事……”蝴蝶君皱了皱眉,眼前又是一黑。
“……”
火鸡放下手里的药,拉起晕在地上的蝴蝶君。
“哦呦,这下可好,两个都倒了,谁也别想着谁了。”
三分春色。
正是鸟语花艳,茶香阵阵,曲乐相鸣。
苏宁白着脸端起茶杯,手还在微微打颤。
疏楼龙宿瞥她一眼,手从玉琴上拿下来,悠悠地道:“不过是拔一个镖,汝叫的吾险些以为里头在杀鸡。”
“……”
讲的倒是轻松,你自己来试试啊!感情不是扎在你肉里你不觉得疼就净说风凉话!
苏宁咬了咬牙:“过奖过奖,比不得你棉花弹得响亮。”
“……”
疏楼龙宿身为儒门龙首,自幼便是天资奇才。千年来纵有过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说过他离经叛道,不循规矩,于礼有失,但其他五艺,还从没有人敢说上一句不是。
讲道理,苏宁这句话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纵然她不懂赏琴,但方才琴声潺潺,绵绵入心,雅致欣然之意跃然其中,足见奏琴之人技艺高超。
恩,就是这里头的雅致欣然让她有点不太高兴。
疏楼龙宿果然冷笑了一声:“对牛弹琴都比对你有意致。”
“……”
算了,算了,别和他计较。
“我说,我们兄妹两个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的眼睛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打了个转,疏楼龙宿不动声色地道:“只要你能说人话,吾自然愿意奉陪。”
“……!!!!”
你才不说人话!
苏宁觉得自己的内伤都要被憋出来了,她顿了顿,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冷静了一下,这才开口。
“是剑子仙迹来找你的?”
疏楼龙宿瞥了她一眼。
这问的实在是句废话,他儒门天下才刚整合完毕,尚有一堆事务亟待处理,若不是剑子仙迹前来寻他,哪有那个时间来顾着她。
苏宁心中自然知道缘故,但她在意的是另一桩事情。
“你想知道夜重生的什么?”
即便是剑子仙迹,也未必能拉得动这条卧龙。
但,夜重生可以。
苏宁猜测剑子不过是随口画了个饼哄龙宿出山,但偏偏,苏宁手中还就有这块饼。
现在,她要用这块饼,换一个转机。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动,疏楼龙宿看着眼前的苏宁,薄唇微启,慢慢拉出一点笑意出来:“全部。”
“可以,”苏宁点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条件?”疏楼龙宿笑了笑,而后才漫不经心点头道:“可以。什么事?”
“杀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苏宁说的轻描淡写。
“哈,”疏楼龙宿低低笑了一声,“杀人?”
“……”
不对。
苏宁的心下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话。
“吾何妨帮你杀一个人,”疏楼龙宿起身,眼神中透出一股奇特的意味:“就是两个三个又何妨,你可是吾的小妹啊。”
“……”
小妹……
苏宁的睫毛颤了颤。
“但是小妹,汝当真能下手杀人?”疏楼龙宿看着她,“汝连看吾杀人,都觉不忍。”
苏宁那时遭受围攻的表现,都被疏楼龙宿看在眼里。
他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无措。
“汝的手上,没有性命。”
“……”
“吾一直觉得好奇,是什么驱使汝进入江湖?”
甚至,不惜代价的,往风波中心跑。
一个好战的人,有血仇的人,想着出人头地的人,都会去往风波中心。但,无论是哪种,手上都绝无可能干净。
“汝的背后,是什么人?”
苏宁的手颤了颤。
疏楼龙宿冷眼看着她的动作。
“我的身后,就是我自己啊。”
苏宁抬眼,一双猫儿眼上挑,带出让人惊艳的一丝妩媚来。
“至于性命……很快……”
墨色的眼瞳中慢慢盈出冷意。
粉衫的少女说出的话叫人心头发凉。
“我的手上就会有了。”
苏宁沉着脸,看着疏楼龙宿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敢威胁老子?
老子背后是系统和天道,你猜啊。
猜对,送你上天。
屋中。
琉璃灯下,玉树生华。
而玉石宝串,也掩不过镜前人的风华。
穆仙凤卸下疏楼龙宿头上的发饰,熟练地将繁杂的发髻解开,不解地问道:“主人,何必要将苏姑娘逼到这样的地步?”
苏宁知晓夜重生之事,将她逼得这样,对他们并没有半分好处。
何况,她总觉得主人待苏姑娘,是有几分特殊的。
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特地吩咐了她拿了上好的镇痛生肌膏来。而疏楼西风中那株紫昙,亦是被人照看的极好。
“仙凤,汝觉得,苏宁如何?”
“我看,大约是……”穆仙凤想了想,“……是个招人疼的聪明女孩儿。”
虽然有时同主人说话嘴巴不那么讨人喜欢,但也很难叫人升起恶感。
苏宁,好似真是有着一种能力,能叫人想对她好。
便不是主人,剑子先生不也是如此?
聪明?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阖了阖,疏楼龙宿嗤笑一声。
要是聪明,早不该是这样四处求援。既要救蝴蝶君,就不该放过宫紫玄,也合该拉着剑子仙迹一同。
分明从上到下,都冒着一股子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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