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他说,“我叫谢恒颜。”
“什么,原来你有名字啊。”康问挠头道,“我还以为……你就叫小花小草之类的。”
印斟也是头次知道谢恒颜的全名。以往就听空盏楼的姑娘“小谢”“小谢”的喊,倒从来没仔细过问他叫谢什么。
康问道:“听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名字。你爹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
谢恒颜:“……我爹只是个木匠。”
“但你是个小倌。”康问轻轻在他额角弹了一记,“我师兄不可能养你一辈子,明白不?”
谢恒颜愣生生站在两人身后,许久的沉默不语。
*
二更天,雨势已渐有几分停歇。
再晚些的时候,印斟回房捣鼓符纸,谢恒颜就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两只眼睛抹了油似的,围着满房间乱绕乱飘。
印斟忙着手里的事情,不经意出声他:“……你有你爹的大致消息没有?”
谢恒颜顿了一顿,黯然道:“没有。”
印斟又问:“你没找过?”
谢恒颜说:“我是出来找了,反把自己弄丢了。”末了,想起什么,又补充说道:“……我不认路。”
印斟:“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爹存心躲着我的。”谢恒颜小声道,“他若不愿见我,我又如何能寻?”
印斟一时无言以对。两人彼此沉寂片刻,谢恒颜忽然道:“师兄准备……送我到哪里去?”
印斟没会过意:“什么?”
“刚才康问说的,你们将来都要成家。”谢恒颜眯眼道,“那我是不是……不能住你家衣柜了?”
印斟叹了一声,如实道:“他没说错,我不可能养你一辈子。”
“那万一我想呢?”
印斟道:“想也没用。劝你早些找份正经活儿干,在我这里混日子,不会捞到半点好处。”
“可是我想。”
谢恒颜说:“我不想再挨冻受饿了。师兄,就算是最普通最低等的动物,也会害怕被人丢弃在路边,孤零零地找不到家。”
“这样的感觉,师兄原来也经历过的……”
“对不对?”
印斟瞳孔骤缩,倏而偏转过身:“你……”
然而桌台那头的谢恒颜,双手托腮,眉睫无辜下垂,黝黑的杏目中央,却已无端泛起一阵堪称狰狞的猩红。
“印斟,我本来不愿这样的。”谢恒颜伸出一手,轻柔而缓慢地拧上印斟的下巴,“但这些天以来……我太难受了,难受到控制不住。”
印斟未及做出半分挣扎,便在谢恒颜目光顽固的注视之下,眼神逐渐失焦,直至最终失去自我的全部意识。
“我爹曾经说过,对人类一定要包容,因为它们的生命都很脆弱。”谢恒颜轻轻拈起印斟鬓间一缕细碎的发丝,卷在指间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可我寻思着……我也很柔弱啊,每次你和康问一起堵我,我都没法儿还嘴。”
“我知道,你们很嫌弃我。”谢恒颜无奈道,“我真的已经尽力,没再给你添麻烦了,师兄能不能……不要赶我出去?”
印斟神情呆滞,一动不动,已全然丧失了回答的能力。
“不行,你不准嫌弃我。”谢恒颜拧紧眉头,探出一指抵向印斟的唇缝,“张嘴,说我不嫌弃你……快说。”
印斟机械抬头,几乎是一字字道:“我不……嫌……弃你。”
“真乖。”谢恒颜拍拍他的脑袋,“那还赶我出去么?”
印斟:“……”
谢恒颜笑眯眯道:“这样说——我印斟,对天发誓,永远不赶谢恒颜出门,否则以后……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印斟继续道:“我印斟,对天……发誓,永远不赶……谢恒颜出门,否则以后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彼时院外的夜晚,是望不断漆黑。室内的烛火,却是在反复闪烁着发光。
面前的男人,眉眼很是温柔。
即便五官如何带有无尽的冰冷锋利,也丝毫无法掩盖其间平淡如水的长情。
谢恒颜凝神望着印斟,不动声色地注视了许久许久。
不知为何,他又有些按捺不住。一直待得最后,终是低哑出声命令道:“印斟,你……你抱抱我。”
耳畔频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印斟僵滞的手臂稍事抬起,任由谢恒颜一颗乱动的脑袋,微微朝前靠了过去。
谢恒颜躬身挤进印斟的怀里,闭上眼睛,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好啊,我爹以前就这么抱我。”
两人相互依偎着,靠坐在桌前宽敞的大木椅里。谢恒颜窝在印斟胸前埋了片刻,想起适才在酒馆里听的那一支曲儿,便又侧过脑袋发问:“师兄,到底什么是思之如狂?”
印斟当然不能给出回答。现在的他,不过是谢恒颜身边一具无意识无情感的玩物。
“男人到了年纪,就一定要成亲吗?”
“成亲以后的两个人……要干嘛?”
“亲嘴,睡觉,生宝宝?”
“……两个男人就不行吗?师兄也可以和我成亲。”
谢恒颜心念一动,像是突然发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般,回转过身,仔细盯向印斟纹丝不动的侧脸。
“亲嘴儿好玩不?是不是亲了,都会思之如狂?”
“师兄对我思之如狂……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
亲嘴是怎么亲的,谢恒颜以往从没试过。但他觉得眼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印斟,非常具有用以一试的必要。
因此,他屏住呼吸,紧闭两只眼睛,轻轻凑去叼上印斟温软冰凉的唇瓣。
——谢恒颜起初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只是事情演变到了后来,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啄一口……没感觉。
啄两口,有一点点痒。
啄三口,脸在发烫。
啄四口,好像……别的某个地方,热了。
一直待得片刻过后——
初尝此等情/事滋味的傀儡,面色潮红,双目含春,一面止不住地喘息出声:“……我的阿爹啊,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好……好舒服。”
谢恒颜双手钳住印斟僵冷的下巴,几近有些贪婪地再次吻了上去。紧接着是啃咬,吸吮,接连不断的辗转,以及无法自控的舔舐。
这般耳鬓厮磨的滋味,简直能叫人爽上云端。谢恒颜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感觉。
像是在心头埋下一粒种子。看着它,开花结果,然后在熊熊烈火的极端炙烤之下,燃灭成灰——最终化为无尽疼痛与愉悦交织缠绕的爪牙,悄悄蔓及体内每一处足以再度重生的地方,无声与致命的要点并存。
“不行,我快要……舒服死了。”
谢恒颜杏目微眯,两手同时缠上印斟纹丝不动的后脑:“以前阿爹都没教过我,亲嘴儿原该是这么舒服的事情……”
印斟眼神木讷,人也木讷,唯独微微泛红肿起的唇角,正挂有一丝淫/糜醉人的晶莹。
“再,再来。”
啃上头的傀儡跃跃欲试,干脆曲起膝盖坐到印斟的身上,探出一指,将他发热发烫的唇瓣轻轻撬开一条细缝。
“我说康问那色鬼,怎老是盯着人家姑娘乱瞧呢?”谢恒颜一面吻他,一面反复叹道,“他肯定也想像这样……”
“呜……舒服,师兄好软啊,我快不行了……”
这傀儡,大抵是疯了。
原只想着轻轻啄上一口,浅尝辄止。不料亲吻的滋味实在惑人,仅试过一次的谢恒颜,便彻底沉溺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直到最后满面通红,瘫软如泥地倚在印斟身上,已无法顺利说出一字半句。
“师兄啊……”
“再……再来一次。”
这一晚,当真是过得极其煎熬且漫长。
*
意识混沌的印斟,好似在恍惚当中,做着一场异常诡谲的旧梦。
梦里回到二十余年前,故乡毁天灭地的战火与硝烟。
那时他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人安置在一处摇摇欲坠的房梁下方,等待随时即将降临的死亡。
周围俱是不断燃起的大火,以及匆忙想要逃离的战场人群。
在他惊恐绝望的哭喊声中,面前倏而涌现出大片模糊不清的黑影。先时飘忽散开,缠绕捆绑着他的手脚,随即一步一步攀上他的脖颈,竭力扼住他那已近薄弱无力的喉咙。
——最终再堵上他的口鼻,彻底掠夺他的呼吸,将他进一步推往死亡的深渊。
而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这整个堪称迥异的虐杀过程中,他看不清那道黑影具体的人形,却能清楚感受到黑影降落之时,带来极为强烈窒息感。
燥热,凶暴,以及不可抵抗的压抑与重量。
当他最后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却是眼睛一睁——梦醒了。
窗外东方既白,一抹朝阳徐徐升起。眼前仍旧是璧御府古老却干净的窗台,接连着后院微风之下摇曳不断的树影。
一切正如往常一般,平静到让人足够心安。
唯独有些不同的是……
印斟躺在床上,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颤抖着伸出一手,将身侧遮盖的那层薄毯一把掀开。
果然,某个人正躬身窝在一旁,俨然已是双颊通红,睡得憨熟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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