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霍管家来得实在太巧,简简单单一句话出口,便让印斟无法给出更多的反驳。
毕竟璧御府成家这些年来,早已经没落得不成原样。要说门下再归入一些新的弟子,势必会演变成为成道逢的一项负担。
——何况来枫镇那一众性子顽固的本土居民,天生不甘居于人下,约莫也不会愿意主动到往璧御府中,全然听候成道逢的指令。
但说缺人,也是真的缺人。
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古老城镇,眼下正面临妖祟入侵的危急时刻,而镇中能拿起武器抵御外敌的实际人数,简直就是惨淡到屈指可数。
印斟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叹道:“收徒一事,确是弟子考虑不周,师父不必放在心上。”
霍石堂也跟着笑道:“若当真想将妖物赶尽杀绝,最主要的,到底还是倚仗镇中百姓的决心。他们肯杀肯防,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印斟咳了一声,道:“他们杀妖的方式……恐怕有些偏激。”
霍石堂道:“适度的警惕该有,否则还像以前那般贪图安逸,事后再如何求神拜佛,都不会起到半分效用。”
闻言至此,成道逢倚在长椅之间思索半晌,后时缓缓起身,对印斟如是说道:“斟儿若觉得近来帮手不够,调动周边有用的人前来助力也未尝不可。”
“镇民不甘心到璧御府中任意听人差遣,斟儿不妨自行在外寻觅……我相信来枫镇中有实力的明白人,远比那些手足无措的愚钝人要多出许多。”
*
是夜。
暑气久绕不散,晚风徒自生热。
印斟刚将房门推至半开,天花板上隔空飞下一道人影,哗啦一连扑腾两下,最终连手带脚一并缠在他身上,像是一条才下油锅的八爪鱼。
印斟无言抬头,恰好对上谢恒颜一张无限放大的笑脸。
“师兄,看!我会武功!”
说完两手朝外一撑,硬将印斟一路推搡着抵往墙角,后再加上两条长腿,愣生生卡在两面墙边,彻底封住二人仅剩唯一的出路。
印斟:“……”
谢恒颜笑嘻嘻道:“我刚在书上学的,厉不厉害?”
印斟先是一愣,随即轻轻将他推开:“……别闹,我累。”
“哦……”
谢恒颜呆呆松手,过了一会儿,看印斟一人独自坐回床边,便也小心翼翼跟去一起坐下。
“生气啦?”谢恒颜歪头问。
印斟懒得说话,更懒得理他。
“我今天没有和康问吵架。”谢恒颜主动投降,“晚饭也很节约,只有一碗稀粥!”
“……你吃那么少。”印斟无奈托腮,“半夜饿了,又要摸去厨房吗?”
谢恒颜坚定道:“不会的!我在衣柜里藏了两个馒头!”
印斟眼角一抽,随即起身拉开柜门,里间成群结队的馒头立马蜂拥而至,噔噔噔噔上前扑了两人一脸。
谢恒颜尴尬道:“师、师兄!”
印斟斜睨他道:“这是两个?”
谢恒颜支支吾吾:“那什么……大馒头和大馒头在一起,它们生下一窝馒头宝宝……”
印斟捏着馒头宝宝,随意朝他手里一塞,说:“夏天别在衣柜里藏食物,容易馊掉。”
谢恒颜瞬间变得垂头丧气:“……对不起,你别生气。”
印斟没有看他,只凝神望向月朗星稀的窗台。
半晌,大概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忽而转头问道:“……我记得,你是会用术法的,对吧?”
谢恒颜直愣愣道:“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印斟又问:“会到什么程度?”
“……呃,你指的哪种程度?”谢恒颜道,“上天入地肯定不行。”
印斟:“也没指望你能上天入地。”
“那你想干嘛?”
“你过来。”印斟冲他勾了勾手。
谢恒颜乖乖把脑袋伸了过去,随即听得“啪”一声响,印斟二话不说,往他额前贴上好大一张白花花的符纸。
*
次日天阴,拂则山外笼罩着一层极其轻软的毛毛细雨。
印斟如愿带着他的家犬一起上山,而康问则一人走在山路最末一端,接连不断地打着呵欠。
康问有时候觉得,谢恒颜真的很像一条狗。除了不会呼哧呼哧吐舌头以外,其他家养犬类具备的所有特征,他基本就是一应俱全。
好比一条狗狗它听得懂人话,有时候相处时间长了,是人都恨不能朝谢恒颜扔去一根带肉的骨头。
“这人真的是条狗吗?不是。”康问伸着懒腰,默默在后小声诽谤道,“……但他这辈子一定是狗精转世。哼,专门黏我师兄,讨厌鬼!”
正叨叨间,忽然印斟拿出一沓符纸,细细数过一遍,再将它们一张一张,牢牢实实转交到谢恒颜的手上。
“看好了,总共是十张。”印斟说,“你用术法,让它们飞起来试试。”
谢恒颜眉头紧锁,哆哆嗦嗦捏着那沓符纸,看样子似有些无所适从。
印斟凑去捏过他的中食二指,并拢在一处,指尖径直点上符纸绘有咒文的最前一端,道:“你之前射箭怎么射的,用在符纸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谢恒颜一对狗爪儿拿捏不稳,架在印斟手掌心里乱抖乱颤。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干脆转头问他:“……你想让我用符纸干嘛?”
“这批符纸上的咒文,对周边大多鬼神凝聚的气息会产生感应。”印斟如实答道,“结果可能不会太准,但着手试过一次,总比不管不顾要好得许多。”
谢恒颜将那符纸贴在手心里,摇来晃去。半晌,适才偏头说道:“……你当真要试?”
印斟点头,道:“你试。”
谢恒颜拧眉:“那万一我给你掏出一个大的,咱们谁都解决不了……”
“别多想了,不可能的。”康问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就算是师父平日拿着这些符纸,也只能逮些无关紧要的小妖。你一个傻狗……咳,你一个小倌,能招得游清神君再世不成?”
话音未落,耳畔倏而一阵风声大作。
谢恒颜指尖一张雪白的符纸宛若雏鸟展翅,扑腾两下,翩然飞跃至半空当中,迎上漫天分散数层的细雨。
康问脑袋“咯噔”一下,心想,这傻狗许是成精了,竟还能动手操纵符纸。
然没等他把心里那点小九九依次梳理完毕,傻狗手里的符纸已经飘飞上天,弯弯绕绕一路没入了山林里端,愈发在视线边缘不断缩小。
印斟当时也难免有些诧异,但在此之余,还是不忘迈开步伐,朝符纸沿途经过的路径直接跟了上去。
康问远远跟在他身后,高声直喊:“喂师兄!你小心一点,谁知道那小倌靠不靠谱的!别瞎追啊!”
话虽是这么说的,印斟一跑,他和谢恒颜也跟在后面追,俨然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但康问总觉得,谢恒颜这人,一直就是说不出的奇怪。
寻常人做不来的事情,他似做的得心应手,而寻常人做的来的事情,他又似显得不知所措。
如是一番踌躇过后,三人脚步同时停滞下来,便见那一张符纸在细雨蒙蒙之中横冲直撞,沿路七歪八扭,最终引导他们走向了一处不近不远,且极为熟悉的山路。
“神祠?”康问瞪眼道,“你这也是挺……厉害的。”
印斟仰头望着祠堂门前数级遍布灰尘的石阶,片刻无言,最后还是略带疲惫地道:“……至少还能找到神祠,也不算太差。”
“别嫌弃啊。”谢恒颜跟在他二人身后,慢吞吞道,“我又不会捉妖,不然你教我试试?”
印斟说:“……算了,反正也要过来打扫。”
康问嗤嗤笑道:“你这哪是捉妖?你是捉神。”
三人前后一并踏上石阶,方才漫不经意朝里迈出一步,就见那万年空落荒凉的祠堂神像跟前,不知何时,正低低跪着一道尤为陌生的人影。
素白寡淡的衣衫,以及纤瘦薄弱的身形。
康问那是何等敏锐的记忆?几乎在一眼过去的短短间隙内,便认出那人是昨日在街上不慎撞倒的白衣姑娘。
“这不是……”
话刚说到一半,嘴巴便给印斟一只大手伸来捂住。
三个大男人挨挨挤挤站在廊柱遮掩下的木门后方,悄无声息,聆听着祠堂内所有清晰可闻的动静。
“愿神君保佑阿偿能够早日康复,此生再无伤病折磨。”
女人双手合十,躬身跪伏于拜垫上方,满面虔诚,犹自向着眼前的石像重复说道:
“愿神君保佑阿偿能够早日康复,此生再无伤病折磨。”
阿偿……那是什么?
弟弟?儿子?……狗?
康问原先是这么想的。直到他陡然抬眼,无意瞥见大美人因跪趴在地而微微隆起的素白纱裙后方,赫然漂浮着方才那张飞进祠堂的符纸。
康问:“……”
——而且那位置不偏不倚,多少还有一点点微妙。
说好听点,那叫臀,美人的尊臀。
说难听点,那就是屁!股。
符纸粘在美人的屁!股上,那姿势堪称诡异,而且还隐隐透着一丝尴尬难言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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