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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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指使一个丫鬟去搞死先帝所赐的韩姨娘,端王妃也不是普通人。端王妃姓林,名叫林纹,而当今的太后也姓林。林纹的爹是太后最小的胞弟。

    不仅如此,端王的生母淑太妃,也出自林氏家族,虽然和镇南侯府已不是一支,但仍要叫太后一声“堂姐”。

    要是瑶光知道了这层关系,恐怕又得捶床大骂自己是老天爷仇人的私生女了。

    倚云被瑶光毒打的时候,林纹正坐在王府正院致远堂的暖阁里喝糖蒸酥酪呢。大丫鬟秋悦接过她手中的珐琅彩绘牡丹孔雀的小手炉,叫一个小丫鬟,“去添些炭来。”

    “哪有那么冷啊,不用了。”林纹放下吃酥酪的小银匙,懒洋洋扶了扶鬓上簪的珠花,问道:“快掌灯了吧?倚云怎么还没回来?赖嬷嬷呢?”一边问,一边使人去叫赖嬷嬷。

    秋悦小声道:“王妃,先传晚膳吧。”

    林纹斜睨她一眼:“哼,你倒是个宽厚老实的。”

    秋悦赔着笑,挥挥手叫那小丫鬟:“先去传膳。”待那丫鬟走了,她站在林纹身后,为她按摩肩颈,“我是想着,明儿太妃娘娘就回府了,要是韩姨娘赶在这时候没了,岂不晦气?”

    林纹冷笑:“她本就是个天下最晦气的人!什么时候死不晦气?”说着又发起犟,提高声音,叫守在耳房的丫头们去看看倚云和赖嬷嬷在干什么。

    秋悦服侍林纹几年了,深知这位小姐的脾性,不仅犟头倔脑,还容易受人挑拨唆使。她早觉得派倚云去逼死韩姨娘这事做得不妥,苦劝了几天,好不容易林纹才答应不再叫倚云去斓曦苑辱骂了就任韩姨娘自生自灭。可今天晌午,赖嬷嬷不知打听到了什么,趴在林纹耳朵边一通嘀咕,林纹当时就气得把暖炕上的小桌连桌上的茶杯一起掀了,又要叫人去传倚云。

    秋悦一看要坏事,正想这次该用什么话劝劝呢,赖嬷嬷却看了她一眼,又跟林纹耳语几句。

    林纹就把秋悦支使开:“你去我房门外守着,不许别人进来。”

    秋悦无法,只得出去。

    倚云来后,三个人在房中窃窃私语,赖嬷嬷不知出了个什么馊主意,只听林纹嘻嘻笑道:“真能这样把人捂死么?”秋悦心里连叫糟糕,再进房后,又劝了林纹几句,险些惹恼了她,再不敢吭声了。

    林纹命人叫赖嬷嬷和倚云,这边小丫头刚走到院子大门,就见几个婆子搀扶着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走来了,那人头上淌血,面如白纸,正是倚云。小丫头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去回话。

    “什么?那贱婢竟动手打了倚云?”林纹听了跟着倚云去的周福家的回报,从暖炕上站了起来,“怎么打的?把人抬进来我看!”

    秋悦听得心肝乱颤,连忙劝拦住:“我的姑娘啊,你没听她说‘满脸是血’么?可不敢看,吓到你怎么办?”

    林纹把她往边上一推,“我不怕!我老子是车骑大将军,家中几位兄长都在军中效命,若非我是女儿身,也敢上阵杀人,怕什么血!”她虽然这么说,下人们还是赶快给倚云简单洗了洗才送她进来。

    倚云头皮和耳朵上的伤口其实不深,瑶光的主要攻击点是她四肢和躯干,不过她头皮上的几绺头发被椅子腿儿狗牙一般的断口夹住撕掉了,头皮现在还是血淋淋的,看着就比较吓人。

    林纹看了一眼觉得恶心,赶紧转过脸,又骂跪在地上的周福家的和王大林家的,“你们是死的么?就不知道上去帮忙?”

    两个仆妇吓得不敢作声,半天,周福家的才说,“王妃娘娘,您是没见到韩姨娘那样子,仿佛恶鬼附了身似的……”

    鬼神附体之说向来是公侯王府中忌讳的,更别说这时还在正月里,秋悦一听就大声喝止:“仔细说话!”

    周福家的绷着嘴,战战兢兢,正不知该怎么办呢,赖嬷嬷脚下生风进来了,慌里慌张道:“小姐,太妃回来了,銮驾已经到了荣泰坊了。”

    “什么?太妃不是明日才回来么?”林纹疑惑地看向秋悦。

    秋悦心里连呼“苦也”!我的小姐,太妃为什么提前回来了您心里还没点数么?你可能最多抄抄佛经就算受惩罚了,我们这些跟着的下人可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呢。

    这时也顾不上分说,她赶紧催促林纹,“王妃,赶快更衣,准备迎接太妃銮驾吧。”

    端王生母是先帝常泰帝所封淑妃,与林太后是同族堂妹,但比太后年轻十几岁。现在的皇帝景和帝,生母懿贵妃在他五六岁时没了就一直由淑妃抚养,所以景和帝登基后对淑太妃十分优容,虽然端王早已分了府,但仍时常留太妃在宫中小住。今年正月初一宗族命妇入宫拜见,皇帝又顺例留了太妃在宫中小住,以往太妃都要住到二月二才回王府,今年却提前了十几天。

    作为淑太妃的儿媳妇,端王妃必定要出府门迎接的。

    端王府正门敞开,仆婢们提了灯,从王府大门一直站到荣泰坊牌楼下,王妃也穿戴整齐,站在大门等候。

    等了大约一炷香工夫,只听銮铃声声,一群太监宫女开路,太妃銮驾来了,十六人抬的朱红描金漆大红猩猩毡暖轿停在了王府正门前,秋悦扶着林纹走上前,林纹行了半礼,屈身道:“恭迎太妃銮驾圣安。”

    林纹等了一下,就要站起来,右臂却被秋悦一拽,只见灯下她紧皱着眉毛直给自己使眼色,不由愣了愣,又屈着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隔了两息时间,才听得太妃说了句,“起来吧。”

    这句话语气十分冷淡,是以就算林纹这种没心眼的也听得出来。她不由十分奇怪,若在平时,太妃恐怕早就叫她一起上了暖轿进府了,今天竟然就任由她这么小媳妇一般跟在轿子旁一路走进了太妃在王府中的居所春晖园。

    太妃面上一派平静,任林纹做足了一个媳妇应尽的礼数,亲手将净面的巾帕投入金盆,蘸了热气腾腾的水再拧干,再给太妃净面擦手,然后又站在太妃身后为她卸了钗环。

    林纹心里怪委屈的,平时她不过递一下帕子,站在一旁而已,今天太妃竟然让她在一众下人面前亲手服侍,显然是在下她的面子。她平时在太后太妃面前撒娇时都叫她们“姑姑”,可这会儿她却是没胆子叫太妃“姑姑”的。

    太妃从梳妆镜中看到林纹两道细眉蹙着,嘴角向下拉着,心里暗暗叹息,我林家也是累世的大族,家中儿女没有不读书的,怎么会养出这种草包女儿?

    林纹她爹林范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个闺女,当时他在西北边州任上,妻子陈氏这次生产后身体没养好,一年后就没了。林范担心再娶的高门后妻会对小女儿不好,又娶了陈氏娘家里一个庶出的妹子做填房。林纹跟着林范在西北长大,一直到五六年前林范被调回京城,林纹这才回到镇远侯府由太后的亲娘老侯夫人亲自教养。林纹的继母是庶出,一是可能自身教养就有限,二是不敢管教,结果把她养成了这般左心牛气且不识大体的性子,就算在老侯夫人身边教养了几年,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可再草包的侄女也还是姓林的,还是自己儿媳妇,太妃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将她原谅?

    太妃叹口气,吩咐道:“传膳吧,王妃今天也在这儿一起吃晚膳。”

    吃饭时,林纹感到太妃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饭后吃茶时就不由撒起娇来,“姑姑不是说明日才回来么,怎么今儿提前回来了?天冷又黑的早,地上又滑,若是又什么闪失,叫我如何跟王爷交待呢?”

    太妃也笑着看她:“我若再不回来,恐怕出了大事呢。”

    林纹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嘴就嘟起来。

    太妃放下茶杯,脸上已没了笑容,让屋子里丫鬟嬷嬷都退下,叫她身边第一得用的李嬷嬷,“我和王妃说会儿话,你也下去吧。”

    李嬷嬷福了福身,“奴婢守在门外。”

    屋子里只剩下姑姪两人后,太妃冷眼看着林纹,直看得她不安地起身,规规矩矩站在太妃面前。

    “纹儿,你既然叫我一声‘姑姑’,我问你,为什么太后当年已贵为皇后,林家还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林纹抬眼看看太妃,不加文饰道:“因为太后姑姑入宫十四年都未生下皇子,这才……”

    太妃轻轻哼了一声,“因为林家不想失了权势。我入宫那年,和你现在一样是十六岁。我入宫后蒙先帝恩宠,也曾生育几次,但孩儿都没能养下来,后来懿贵妃病逝,陛下令我抚养四郎,也就是当今圣上……直到我三十岁那年,才生下六郎。你可知,就在我怀上六郎前一年,林家又打算送女儿进宫?”

    林纹回答:“这个,倒不曾听老祖宗说过……”她还有点八卦地想要问当年准备入宫的另一个林氏女是谁,不料太妃拍了一下茶几,咬牙低喝道:“无知的孽障!给我跪下!”

    林纹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后才觉得委屈,“姑姑……”

    太妃按着茶几一角,眉心皱出几道竖纹,显然是怒极,可她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和,“纹儿,我刚才说的那番话,你想必是没听明白,我就索性再说明白些,为保我林家富贵永续,林家的男丁要上战场上朝堂,林家的女子要入宫服侍皇上诞育抚养皇子,要和诸位大臣、公侯家联姻,既然做了我林家的女儿,就别指望丈夫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你嫁入的是皇室,就更得收起那些市井妇人的做派。明白了么?”

    林纹委屈极了,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点头道:“明白了。”

    太妃瞧她一眼,端起茶喝一口,“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林家的女儿不止你一个,那便够了。便如太后和我,一个生不出皇子,就再送一个进宫服侍皇上,若还不行,就再送。”

    林纹这才听出来太妃话中的意思,像一杯冰水从后领浇了进去似的打了个激灵,“姑姑——”

    太妃放下茶杯,“纹儿,你几年前才回京城,大概不知道吧,你婉素堂姐,曾经也是端王妃的人选。后来我六郎那几年去东山国平乱,受了伤,你大伯母没打听清楚消息,慌忙着火似的把你大堂姐订了人家。”

    林纹怔住,太妃又笑道:“不仅是她,还有你大姨家的女儿,你的梁蕙儿表姐,她母亲当年也想把女儿嫁进王府呢,以她家身份,做正妃是不能够,你大姨妈就露出意思,便做侧妃也使得的。”

    林纹这才知道原来她堂姐、表姐都曾“觊觎”过她现在这个位置,不由“啊”了一声。

    太妃慈爱地摸摸她的脸颊,“我的傻孩子,你现在可知道了吧,为什么初三那天她们两个要让你叫韩氏跳舞助兴,为什么梁蕙儿又说起什么李后主那位缠足的舞姬,什么金莲舞。傻纹儿,你被她们两个耍了。”

    林纹露出愤恨的神色,咬牙道:“她们怎么敢!”随即,她又疑惑,“我待她们,可不薄啊!”

    太妃听得直摇头,“这世上若是你待人好,人就也待你好,哪还有这么多事?嫉妒。明白吗?她们是嫉妒你。你刚回京城不久就嫁了端王,成了王妃,此后不管什么场合,你这个在西北长大、连官话都有口音的小女孩就压了她们一头,她们哪能不妒恨呢?你越是对她们好,宫里赏下什么珠宝绸缎你都不忘留给她们一份,她们对你的嫉恨就越深,在她们看来,你转赠给她们那些赏赐,自然是向她们炫耀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林纹先是愣愣的,随后气呼呼道:“那韩姨娘肯定也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我?贱婢还是可恶!”

    太妃闭了闭眼,觉得太阳穴隐隐跳动,林范堂弟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傻女儿的啊……坑死她了!

    但是,儿媳妇已经娶了,还有啥办法?只能慢慢教育呗。

    “你想想看,我为何要为六郎求娶林氏女?”太妃拉了林纹一把,让她坐下,继续苦口婆心道:“因为先皇不想让林家连续两代出后妃。至于皇上,他已经握窂了权柄,也断断不容林家在朝堂和后宫都有势力,明白吗?”

    景和帝登基后第二年,原配皇后就病逝了,林家当然也有再出一个皇后的想头,但是皇帝以哀思先皇后为名,别说再封后了,后宫也一直没再采选。

    林纹这时大概听出来意思了,林家现在已经富贵显赫已极,有一位太后,又有一位对皇帝有抚育之恩的太妃,皇帝不想让林家的势力继续壮大了。不过,为了给林家一个富贵永续的保障,端王妃可以出自林家。

    “且不说韩氏血统高贵,真论起来,皇帝都要叫她一声表妹,她又自幼素有美名,单单说这条吧——她是先帝赐给六郎的!你怎么还能当她是个普通姬妾?况且,当今圣上还晋了她为良娣。”太妃耐着性子给她的傻侄女讲道理,“陛下登基后,每年先帝冥寿时不是大赦天下就是免赋税,以仁孝治国之名连外邦小国都知道,你却在新年王府中宴请命妇的宴席上侮辱先帝所赐的人。怎么,你就这么不把先帝不把圣上看在眼里么?是谁给你的胆子?林家?还是端王?”

    说到最后一句时,太妃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吓得林纹再次跪下,“姑姑,纹儿不敢!我、我只是……被蕙儿表姐和婉素堂姐一人一句挑起了气头,韩姨娘素来又不柔顺,我当日又吃了些酒,就、就……说了些不当的话。”

    太妃恨铁不成钢,“既是这样,她去寻死,人救活了,你只说是下人不小心伺候意外中了炭毒就行了,再赐些药材,令太医来看看,这才是道理,怎么还要满府嚷嚷她是自己寻死的?传得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她父亲被赐鸩酒、全家都死绝了、她进了教坊司都不去寻死,当今圣上才赦了她一家子,她倒在王府里寻死了,你叫让王府如何收场,让王爷如何面对言官的攻讦,你想过么?”

    林纹当然想过,但她不敢跟太妃说。她想着,韩姨娘自己寻死的,关她屁事。要是全天下的主妇说了妾室几句,妾室转头寻死了,主妇就得背上不仁之名,这天下还有救?

    太妃说了这半天,口干舌燥,端起茶抿一口,茶却已经凉了。她把道理掰碎了揉烂了讲了一遍,可自己的儿媳妇居然还脸上带着怒气,真是令人心累。

    太妃放下茶杯,叹口气:“你要是真没胆子跟陛下对着干,以后就别再去撩拨韩氏!听见了么?若你还是不顾王妃的身份胡闹,嘿,我们林家也不止你这一个女儿!你可记住了?”

    林纹一张俏脸拉得长长的,不情不愿道了声“记住了”。

    太妃再看她一眼都觉得烦,挥挥手,“去吧,我也乏了。”对牛弹琴也没这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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