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俊挺的男子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手肘斜斜的撑在洗手台上，有些失神的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试图看清楚这具皮囊里藏着的另一幅面容。

    被温热的人体温度不断刺激着的水流感应器尽责的工作着，冰冷的潺潺水流不断的在掌心划过，最终在此人无意识的浪费资源的行为下无法忍耐的发出了警告的滴滴声，毫不留情的关上了水流闸口。

    手中冰凉的触感消失，被警告声惊醒的博殷直起腰板来，余光随意的在左右扫视一圈，挑了个看上去相对近的小扶手，身子一歪靠了上去。

    他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深邃复杂地看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脸，扯出一个看不清楚情绪的笑容来。

    这张脸其实并不属于他，或者说，其实这整个身体原本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一个叫博殷的男青年的。

    至于他自己——

    他的目光向下挪移，落在了自己腕间的智脑环上，指尖轻轻在上面点了两下，一个小小的光屏出现在了他面前，虚幻的屏幕在空中浮现，连带着上面显示的数字，给他带来了同样不真实的虚幻感。

    星历3064年，3月18日。

    距离电影史上唯一一个拿到殿堂终身成就奖的影帝，却没能活着到场的博容博影帝去世的那一天起，也已经有十年了。

    一个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丝痕迹的十年。

    在又一次从经纪人那听说了自己被影瑰殿堂奖提名时，他正百无聊赖的窝在自己的星梭中翻着新戏的剧本，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提前发表一下自己注定再次陪跑的感言，一阵地动山摇似的晃动便打碎了他的记忆。

    他脑中残留的最后画面，凝固在了碎裂开来的墙壁外所显露出来的漆黑宇宙中，随即，一声清脆的咯嘣声后，他彻底没了意识，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

    “可能不能如那群老头子意了，这回颁奖能不能出席都是个问题。”

    一阵天旋地转的晃荡之后，他感受到了一阵窒息的压力，他条件反射性的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却不是甘甜的空气，而是早就虎视眈眈许久的水流。

    被猛得呛了一气管的水后，博容手脚扑腾着从浅浅的池子了爬了出来，死里逃生后也来不及关心别的，先靠在一旁的池壁上咳了个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

    大口的呼吸了几口带着湿气的新鲜空气，咳的头晕脑胀的博影帝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却在一抬眼看到自己身处的这个普通却陌生的浴室时，骤然愣住了，茫然的怀疑起自己方才进水的究竟是肺还是脑子。

    从充满了宇宙风暴和射线的漆黑宇宙中，一瞬间就光溜溜出现在一个相当狭窄的浴缸里淹着了，他总不能是被绑架了吧？

    喉间隐隐上涌的血腥气和疼痛刺激着他有些昏沉的意识，让他觉得稍微真实了一点，再喘了好几口气缓过劲来后，博容有气无力的扒在浴缸上准备起身，仔细观察观察自己究竟怎么了。

    就在他双手按在浴缸边，手臂正准备发力起身时，冷不防的突然愣住了。

    两条细瘦白皙的小臂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目光渐渐下移，一寸寸的看过自己现在身体的状况后，博殷有些迟疑的伸手，在扁平的腰腹上按了按。

    手感软绵绵的。

    妈的，他那身用了半辈子所有的勤奋锻炼出来的腱子肉上哪去了？

    猝不及防发现自己累死累活换来的肌肉大面积群体消失，博殷震惊的再仔细看了看自己那双瘦竹竿一样的手，与自己记忆中的手对比了一番。

    除非他是把自己的手砍了，换了一双，不然这身体绝对不是他自己的。

    而且——

    他面色有些阴沉的将向下瞟了两眼，随着自己跌宕起伏的心绪的吸了一口凉气。

    尺寸也不对。

    骤然面临了这等晴天霹雳后，博容在已经有些冰凉的鱼缸里又呆坐了好一会，勉强消化了这惊人的消息，直到觉得身上的皮肤有些发紧，泡的都有点微微发白了后才从水中爬了出来。

    他没好气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置物架上的浴巾，随手擦了擦，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搞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博容停下了擦着头发的手，左右环视找着什么东西，最终在乱成一团的脏乱衣物清洗框中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黑金色泽的智脑手环。

    看到这个手环时，他才稍稍松了方才自从醒来就一直暗暗提着的一口气，有通讯设备，就说明他没有陷入什么行动受制的局面。

    就在他抬腿向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时，不自觉扫过的余光定在了一个角落，蓦然就被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面落地镜。

    一个没能被浴巾遮住什么东西的男子赫然出现在了光滑的镜面上，他脸上神情错愕，人生中极少的被惊吓的反应不过来，呆成了一尊石像。

    不说这身骨架子上的皮肉没几寸紧实的，让他骤然从一个身材完美的男子变成了个看着有些营养不良的弱鸡，就这张突然出现的脸，就险些把从浴缸死里逃生的博容再一口气噎回去。

    博容在娱乐圈混了十几年，整过容的，他少说也见了千儿八百个，但说实话，科技发展了几千年，一直到了星际联盟时期，整容也从简单粗暴的在人脸上动刀子，变成了修改基因链调整修饰容貌，一点一点的向着越来越自然进步着。

    这年头，整过容的，除非是自己亮出医院的病历单，或者被人找出了前后留影的差别太大而暴露的，一般人还真的看不太出来。

    但这张脸——

    博容往镜子再靠近了些，有些牙疼得摸了摸这张脸上那些弧度相当诡异的小改动，嘶的吸了口气。

    这得是在哪里找的黑作坊才能弄出这效果啊。

    看这张脸原本的底子就相当的好，应该是在哪都能吸引人目光的类型，怎么就想不开这么折腾自己呢？

    他脑中这个念头一转，像是灵光一闪似得勾出了一个有些微弱的意识，随即往他脑中猛地灌入一大堆记忆碎片。

    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着的他脚下不稳，踉踉跄跄的扶住了一旁的镜框才站稳，皱着眉有些昏沉的整理起这些多出来的记忆。

    那些记忆相当的零碎，一片一片残缺的让他也摸不清楚顺序，有些还迅速的沉了下去，等待着看到特定的东西才能想起，而另一些则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意识中悬浮着，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虽然有些慌乱，但这并不妨碍博殷弄清楚他自己是个什么状况，用一个相当通俗易懂的词语来说，他现在应该算是借尸还魂了。

    他最后有记忆的那一天，是星历3054年，而这个身体的主人的记忆中，如今分明已经是3064年了。

    而他那一撞后失去的意识，跨过了整整十年，落入了这个叫博殷的小青年身体里，才刚刚醒转，如今两个人的意识合并，倒是分不清楚他自己究竟是谁了。

    突然得知了这个事实，博容，又或者说博殷薄唇紧抿，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如今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上，良久，才释然的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不管究竟是谁，至少他还活着，总不会有比死亡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博殷暂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走上去拿起了那个智脑手环，那些记忆杂乱的很，能知道的东西很少，他还是自己找找信息比较好。

    将这个看起来痕迹不多，显然还是九成新的手环捏在手上时，博殷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他刚刚匆匆看了一圈，这个浴室显然看起来就是那种较为廉价的公寓中的配备货，里面也没有富裕一些的家庭就会备上的家庭机器人，不管这个叫博殷的青年，经济状况应该也不太富裕才对。

    没想到他还买得起这种看起来相当高档的智脑，不知道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儿还是卖肾一族。

    循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的稀碎记忆，他三两下点开了智脑的光屏，还没等他来得及翻看些什么东西，几条大红加粗的讯息立马弹了出来。

    ——房租缴费最后期限催促、星际通用讯息余额超低提醒信息、星舰乘坐月票注销信息

    博殷：“……”

    他有些迟疑的点开了智脑中配备的身份信息额度中心，输入了自己如今的名字，然后轻轻点下了确认键。

    不超过四位数的所剩余额极其富有冲击力的冲入他的眼中，震的他原本就不太灵醒的脑壳又隐隐有些晕厥起来。

    一瞬间得知了自己全副身家的博殷神情木然的收回了自己原本蠢蠢欲动想要点开搜索器的手，并迅速打开了高级智脑配备的简易身体检查功能。

    先看看自己的肾是否还健在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道肾光族能干出什么事来。

    在得知了自己只是有点营养不良，肌肉松弛的结果之后，博殷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又对着那惨不忍睹的余额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那刚活过来发现自己即将饿死应该算得上一件。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正准备查询联盟公民救助条件时，一条简讯及时的发了过来。

    “尊敬的博殷先生，您好，您的简历已经通过了星际联播华夏总部的初试，请您于两日后携带自身补充资料到总部大厦参与面试。”

    内心突然涌起的喜悦与向往心情，令好不容易得到了个稍微靠谱些的信息，正兴致勃勃查询一下这条讯息来源的博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看来去星际联播工作应该是他原身相当渴盼的事。

    想到这里，他循着这条讯息，再查了查自己的身份资料，得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信息。

    这个行事似乎相当不靠谱的小青年，居然还是星际闻名的克洛学院出身的毕业生。

    虽然在曾经星际影坛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但博影帝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野路子出身，一路摸打滚爬着一步步爬上来的，跟那些个正统科班出身的学院派们关系也算不上亲密，说不上两看两相厌，但也没多顺眼，结果没想到这辈子，倒成了克洛学院正统出身的毕业生。

    还是个成绩相当优异的毕业生啊，博殷饶有兴致的点了点所在专业那一项，播音主持系，一个他并不是特别熟悉的系院。

    博殷一歪头，突然想起来方才的面试通知，也是星际联播总台发出来的。

    星际联播的主持——工作时间挺稳定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博殷有些坐不住了，他扯了条大毛巾往身上一裹，步履匆匆的按着记忆找到了卧室，在小书柜里摸出了联播招工简章的芯片出来，往智脑里一塞，坐在床上就迫不及待翻看了起来。

    朝九晚五，五险一金，薪酬按月支付，一季度一奖金，主持节目收视高可得额外收成！

    上辈子起早贪黑拍戏，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就算不忙也不能多吃，睡觉都没几次能挨着床的博殷抹了把脸，横向对比了一番后，悲愤的发现除了在知名度与酬薪方面的差距以外，自己其实过得跟苦劳役也没什么差别了。

    更何况，成为一个星台主持原本也是这个叫博殷的青年，原本就一直盼望奋斗着的未来方向。

    上辈子挣那么多钱，最后猝死了一分钱也没拿到，得到的赔偿估计也都给政府捐了出去，想起自己死前一个月付了全款买下的半颗小卫星，再想起还在智脑里存着的欠费讯息，博殷郁猝的又叹了口气。

    就算不干这个，自己还能上哪去找条件这么优渥的工作，凭着这张脸再去娱乐圈闯荡？

    “……”他感觉二次猝死在向自己招手，随便想想就身上发寒，如非迫不得已，博殷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用演戏了。

    瞬间抛弃了这个靠不住的念头，博先生决定先脚踏实地，确保自己下个星期还能吃得起饭有地方住才是重点，除了参加面试，还得去找找短工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博殷靠在洗手台旁思绪发散着回忆了这几天的天翻地覆的生活，在觉得有些梦幻时，就被残酷的贫困现状捶回了实地，思绪飘忽得琢磨起之后的安排来。

    “咔哒——”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细响从他身后传来，被从自己的世界里惊动的博殷回过神，有些意外的看向门口，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洗手间还能遇到第二个人。

    此时，一个身穿长风衣，身姿挺拔的男子抬步跨了进来，一抬头，与博殷有些好奇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看清楚他的脸后，博殷在心中吹了声口哨。

    这人长得真好。

    就如博殷所评价的那般，来人长得相当英俊，不仅仅是浮于表面样貌上的英俊，他举手投足散发的气势和不经意露出的神态，都将这份英俊撑得立体了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帅的近乎凌厉了。

    只见这位英俊的男子看了他一眼，随即有些诧异的愣住了，就在博殷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他迟疑的收回了踩进来半个步子，疑惑的探身出门看了看外面的标识。

    是男厕所没错，男子目光有些奇异的又落在了博殷身上。

    瞬间读懂了这个眼神的博殷：“……”

    长得好有个屁用，可惜是个睁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