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又同时扭过头,出声道:“哥哥。”
吕凤仙心满意足地点头。
她重新扭过头,扯着缰绳道:“此地不宜久待,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小些的孩子道:“我们不在洛阳居住,哥哥将我们送到城门口就好。”
吕凤仙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城门都要关闭了,你们这时候出城又能走多远的路?再说了,说不定那人反应过来就在城门口等着抓你们呢。”
她回头瞥了两人一眼,笑眯眯道:“你们两人的样貌如此出色,恐怕会被他一眼认出,走,先去我那里躲一躲。”
小些的孩子是两个孩子中做主的那个,他点了点头,拱手道:“麻烦恩公了。”
吕凤仙看着他可爱,抑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谁知道只是轻轻一碰,他的脸蛋就出现一道红痕。
少年惊呼一声,那孩子却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吕凤仙更不好意思了:“你……这孩子的脸怎么像是嫩豆腐似的……”
她蹭了蹭指尖,又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那香味儿缠绕在她指尖经久不散。
那孩子开口道:“我不明白。”
“嗯?”
“你为什么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们呢?你知道我们是谁家子弟吗?”
吕凤仙粲然一笑,“谁说救人需要理由的?我吕凤仙……呸,吕布想要救谁就救谁,如果连自己想要救的人都救不成,那我这一身武艺又学来何用?”
那孩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年纪较大的少年却道:“哥哥,你现在还是不要与我们牵扯上关系比较好。”
吕凤仙见这两孩子一心为她考虑,也想要安一安两人的心。
她满不在乎道:“你们家世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就算你们是李元礼的后代我也照救不误!”
吕凤仙口中的李元礼正是时下赫赫有名的李膺,他曾大败鲜卑人和羌人而扬名天下,他在边关名声之盛,以至于羌人听到他的到来会将劫掠的人口通通送还,不敢招惹他。然而,他却因为意图诛杀宦官的党锢之祸而身陷囹圄,折磨致死,妻子儿女流放,门生被锢不准做官。
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却见到两个孩子神情一震,用一种复杂又苦涩的表情看向她。
吕凤仙也愣住了,她突然明白过来。
“莫非……难道……你们两个真的是李……李……”
不会这么巧吧?
小一些的孩子率先开口,谦逊道:“在下荀彧,这位是我的侄儿荀攸。”
吕凤仙吃惊:“颍川荀氏。”
两人板着小脸微微点头。
这下吕凤仙算是知道为何她提到李膺的时候,两人会露出那样一副表情了,出身颍川荀氏的荀昱与李膺同死狱中,其弟荀昙也受到牵连,虽然保留一命,却终身不用。
已经说到这里,荀彧和荀攸也不再隐瞒。
荀攸开口道:“祖父荀昙已逝,临终之前曾吩咐后人,希望能得洛阳关押过党人监狱的一抔土洒在墓上,因为祖父的友人、兄弟都死在那里,英灵亡魂也在那里,祖父希望在九泉之下能与他们再聚。”
吕凤仙喟然道:“原来这就是你们两人来京师,又在那个墙边捧了一抔土的缘由。”
荀彧看着吕凤仙,眼眸清明如许,他缓缓道:“所以,你都看到了?”
吕凤仙:“……”
糟糕,说漏嘴了。
荀彧不慌不忙,一步步逼问:“方才果然是你一直偷偷跟在我们叔侄身后吧?”
“哈哈,哈哈哈!”吕凤仙被逼得干笑两声,立刻转头瞪着荀攸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荀攸一脸茫然。
怎么又是他?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跑到京师来做这种事情?现在京师可不安全。”
荀攸垂着头,老实道:“我已经到了外出历练的年纪。”
吕凤仙:“那你叔叔呢?你看看他的年纪!”
荀攸的头垂的更低了:“我原本也没打算带叔叔的,只是我出门时,他就已经在车上等好了。”
吕凤仙看向荀彧。
荀彧坦然回视。
荀攸:“有叔叔照料,我们不会有事的。”
他对荀彧倒是有信心。
荀攸抬起头,看向荀彧,目光明亮:“他可是王佐之才!”
吕凤仙忍不住低头一笑:“你们叔侄二人倒是有趣。”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一座废弃的院落前。
荀攸:“这里真的有人住过吗?”
吕凤仙笑眯眯道:“这里是朋友借我的,我不过是在这里暂住。”
她走上前,却发现门居然是上锁的。
华佗还没有回来吗?
吕凤仙想要研究一下这把锁,刚刚捏在手里就发现锁眼已经生锈了,她随手扯了一下。
“咔嚓”一声,那把铜锁在她的手里成了断成两截的“尸体”。
荀攸:“……”
荀彧:“……”
吧嗒一下,挂在门上的另一半尸体掉在了地上。
“咳咳,哈,没想到这锁这么不结实啊。”
荀攸幽幽道:“恩公,这里真的是你住的地方吗?”
为什么他总是感觉自己在犯罪?
吕凤仙摆摆手:“那是自然的,你看,这里荒草丛生,显然是没人住,我那兄弟说了,他的房子好久没打理了。”
她一脚将断掉的锁踹进草丛中,毁尸灭迹。
“来吧,来吧,快点进来。”吕凤仙招呼两人进来。
荀攸和荀彧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跟着她走了进来。
那匹老马则低头啃起了门前的草。
三人进了院子。
这里果然是座被废弃的院落,地砖上生着青苔,夹缝中杂草丛生。
吕凤仙:“你们是高门子弟可能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等我收拾一下。”
两人怎么能让恩公动手,尤其这恩公又是个少女。
荀攸:“这里我是晚辈,还是让我来吧。”
荀彧:“恩公,还是让我侄儿来吧。”
吕凤仙:“……”
听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么正经跟她客气寒暄,还真是有些怪怪的。
吕凤仙哈下腰,明亮的眼眸对上荀彧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荀彧的视线不移不转,泰然自若。
吕凤仙对着他笑了笑,“你不必跟我客气,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的。”
荀彧微微垂眸,似乎在默默思索什么。
吕凤仙活动了一下肩膀,正准备大干一场,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咦?这是我家啊?这是谁家的马怎么在我家门前吃草?”
“这草丛里的不是我挂在门上的门锁吗?我离家多年,难道是家里进了小偷?”
一个人在门外絮絮叨叨着,却并不忙着进来。
吕凤仙保持着抬高手臂的姿势,僵住了。
正在这时,旁边的围墙上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华佗。
华佗一脸惊奇道:“我听着像你的声音就过来看看,你怎么在别人家院子里?”
吕凤仙:“……”
我……我特么的也不知道啊!
她看看这个院落,又看看墙另一边的华佗,手一伸“啪”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华佗赶紧催促:“你快过来吧,还待在那里做什么?”
吕凤仙侧耳听了听,这家的主人一直站在外面絮叨,似乎真怕院子里进了小偷,自己又没办法对付,只好不停地给自己壮胆。
事不宜迟。
吕凤仙三两步蹿到墙根下,朝荀攸和荀彧叔侄二人招了招手。
然而,这叔侄二人好像还没从自己偷闯别人家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她忙奔了回来,一手一个将他们拉到墙下。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让你们二人跟我遭这一回罪,你们放心,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儿的话,我一力承担,绝对不会将你们两个供出来的。”
两人的脸色更加奇怪了。
荀攸:“供出来?”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看看吧,看看吧,他现在居然成了共犯。
荀攸小声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荀彧却淡淡提醒道:“莫慌。”
荀攸低头:“是。”
一转头的功夫,吕凤仙已经跃上了墙头,她正坐在墙头朝两人伸出手,“来,快上来。”
荀攸:“……叔叔,先请。”
荀彧:“侄儿先吧。”
荀攸一咬牙,趴在墙上,踮着脚尖终于勾到了吕凤仙的手。
吕凤仙轻轻松松将他拽了上来。
荀攸脸色发白,即便坐在墙头上,也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两人望着墙下的荀彧,荀彧抬头看向他们,胭脂红的夕阳将他的如玉的面庞映的越发高洁。
荀彧掸了掸衣袖,慢悠悠转身,在院子当中立好。
吕凤仙与荀攸对视一眼。
吕凤仙好奇问:“你叔叔要做什么?”
荀攸神色复杂,看向立在院子当中的荀彧,低声道:“我叔叔这样做自然有其道理,他一直都是不同的。”
吕凤仙追问:“怎么个不同法?”
荀攸轻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嗯……”吕凤仙杵着下巴,“这样不太好吧?”
荀攸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吕凤仙笑道:“你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必定只善谋事,不善谋身,以后说不得会为自己带来祸患。”
荀攸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惊奇赞赏了:“你居然读过《大戴礼记》?”
没等吕凤仙回答,华佗的声音便远远传来:“我说,你们两个非要坐在墙头上唠嗑是不是?”
荀攸立刻道:“抱歉。”
吕凤仙一弯腰,顺手抱住荀攸,潇洒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残阳如血,美人如刀。
吕凤仙衣袂翻飞,身轻如燕,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放开荀攸,立刻贴到墙上,想要听听看荀彧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很快,做好心理准备的院子主人便闯了进来,看到院子当中的孩子先是一惊,而后纳闷儿:“你是谁?是你打开我门上的锁进来的?”
荀彧明明还是个孩子,说话办事却颇有条理,不卑不亢道:“抱歉,我误将阁下的家当作朋友借给我的住所,这才打破门锁进来。”
也许是他的打扮举止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隔壁院子的主人也没有多与他为难,只是抱怨道:“要进来也要用钥匙啊,你看你扯烂了门锁……”
荀彧:“这是我的过错,你的损失我会赔付的。”
“这还差不多,听你的谈吐你似乎家学渊源?”
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道怎么转向了学问。
荀彧虽然年纪尚小,他的回答却让隔壁主人连连惊叹,甚至想要拜荀彧为师,早已不在意他误闯的事。
真是厉害啊。
吕凤仙依靠在墙壁上,听着听着,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刚一转头,就见身旁的荀攸正望着树梢出神。
“你在想什么?”
荀攸轻声道:“进门之前我心中便有警示,若是我能再谨慎些,思虑再周详些,就不会有这一场误会了。”
“这该是我的过错。”
吕凤仙忍不住道:“你们叔侄二人还真是了不起啊。”
荀彧高才,荀攸内秀,果然是累世公卿的颍川荀氏才能养出的子弟。
受了两人影响,吕凤仙也忍不住反思自省——自己刚刚是不是太过莽撞了?是不是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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