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行了一阵,进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停在了一所黛瓦白墙的院子前。
许是才粉刷翻新过,院子看上去干净整洁,连院坝里的垂柳都舒展着柔嫩的枝条。
从院子的西北角,传来稚嫩的读书声。
金堂被勾得率先掀开了车帘子,站在马车上往里看。
“小舅舅,你可算是醒了。”
金堂才出马车,就听见了李钺带着笑意的调侃。
李铮兄弟今日都将锦袍脱了,换做朴素的儒衫,手里都还拿着一把折扇,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金堂听了这兄弟俩的调侃,心里也不恼,只绕着两人走了一圈,才故意惊讶道:“看不出来,你们还有这番模样,啧啧啧。 ”
“小舅舅你这是什么表情,”李钺道,“活像头回见到我们似的。”
“这样的打扮,还真是头回,”金堂说着,又促狭的问,“你们的书念得如何了?”
两人一看金堂这模样,便知道李恪这个做爹的把他们给卖了个严严实实,当即笑道:“自然不用担心,还能有我们过不了的考教?”
“哦?”金堂笑眯眯的回头同李恪道,“姐夫,我看他们学得挺好的啊。”
李恪刚出马车,听了这话,半点不留情面道:“你叫他们说这话之前,且先把书房里那一叠早写好的读书笔记给你收着。”
“爹!”拆台来得太快,这让李铮兄弟俩都有些不敢相信。
金堂忍不住站在李恪身边,放声大笑。
李恪摇了摇头,亲自将金堂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谁在外头,”院里传来了一个不满的少年声,“不知道这附近不能大声喧哗的吗,到底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啊!”
金堂闻言,当即收声,虽然不太高兴被人指责,可自己做了不恰当的事,他还是不会推脱的。
金堂吐了吐舌头,躲在了李恪身后。
很快,学堂的门被打开,出来一个书童模样打扮的少年,他正要说什么,却在看到院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时,都给咽了下去。
“李大人,”那少年先给李恪行礼,又同剩下几人见礼,“我家老爷正在上课,请李大人、几位公子先到屋内小坐。”
李恪板起脸,矜持的点了点头,牵着金堂的手往里而去。
李铮两个和书童显然极为熟悉,李钺站在后头,还给这书童做了个鬼脸。
金堂人小,李恪便体贴的放慢了步子,这也让金堂有更多的时间能去看这院子里的布置。
院子前的坝子很宽,也没有什么假山池塘,金堂猜测,许是因为学堂里多是孩子,未免出事,便没设这两样。
院子里种了几棵树,是实用寓意两者齐备的桃李两样。
李恪见金堂一直往桃树上微红果子上看,便道:“还没熟透呢,等熟透了,叫明正和行知给你摘回来。”
李钺一听这话,便道:“爹,不问而拿视为偷,咱们也不缺那两个桃子成吗。”
“再说了,小班那群小皮猴子,一个个把这些桃树守得死死地,咱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怎么能叫偷呢,”金堂收回视线,不满道,“我的银子买的,怎么能叫偷呢,分明是他们偷我的!”
金堂说完这话,那在前头引路的书童步子一顿,忍不住偷偷去看金堂,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这回连李铮两个也有些惊讶了,“我说怎么咱们学堂能从小破屋到大院子呢,感情都是小舅舅你的功劳。”
“哼,”金堂骄傲的抬了抬头,“这桃子,我还真就吃定了,吃不完的就拿来做桃子酱,到时候用冰井水镇过,再放到冰碗里吃。”
李钺冲着金堂伸了个大拇指:“厉害,小舅舅你就是懂得多,不过小舅舅,你开春叫做的玫瑰酱也该吃了吧,还有去年做的桂花酱,也还没吃完呢。再说,等这桃子熟了,桃子酱做好,只怕夏天都要过去了,你吃得完吗你。”
“当然能吃完啊,”金堂左顾右盼看稀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去年的桂花酱早用来做桂花糕了,玫瑰酱我统共就留了一坛,都快见底了!”
金堂说着,便忘了自己最初其实也就想自个儿爬树,摘两个桃子玩儿罢了。
“等桃子酱做好,我要吃桃子酱做的汤圆!”
几人进了堂屋不久,李铮两人的老师,也即是这学堂的先生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金堂跟着见了礼,知道这位先生姓潘,长得还不错,虽然四十来岁了,保养也还很得宜。
李钺悄悄同金堂八卦:“好看吧,潘先生祖上据说和著名美男子潘安能扯上点关系。”
对此,金堂的回答是:“我对看杀卫玠那个卫阶比较感兴趣,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好看。”
李钺满脸古怪的看着金堂,半晌才道:“我没想到小舅舅你居然是这么肤浅的人。”
“我一直这么肤浅啊,”金堂毫不犹豫道,“潘江陆海和我都没什么关系,趣闻逸事我还比较感兴趣。”
末了,金堂又补充一句:“有钱人都像我这么肤浅。”
言下之意,便是直指李钺穷。
李钺抽了抽唇角,没再开口。
李铮在一旁,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齐全,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便只能借着饮茶的工夫,用袖子挡着笑一笑。
金堂不太想听潘先生考教李铮兄弟,便同李恪说了一声,悄悄溜了出去。
金堂出来之后,其实也并没什么大事,只漫无目的,随意逛逛。
他一个人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又到了种着桃树的地方。
只犹豫了短短一眨眼功夫,金堂就开始撸袖子,围着桃树转圈,眼睛发亮的准备找个合适的位置了。
正准备尝试爬树这新鲜活动的金堂没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西北角一间屋子靠窗的人的眼中。
“赵老三,你看什么呢,先生出门前说了,要在下学前把这几个字认会的。”
坐在窗边的赵老三犹豫片刻,指着窗外道:“那是谁家的小孩,他在爬咱们学堂的树!”
“什么?”先前寻赵老三说话的小孩往外一看,把书往桌子上一摔,“有人偷咱们的桃!”
“什么?”
“在哪儿?”
“谁这么大胆子,走走走,找他去!”
赵老三一看这情形,忙道:“还没放课呢,你们要到哪儿去!先生说了,不许打架!”
“谁说我们要打架了,”领头的一个男孩挥了挥拳头道,“我们这是去讲道理!先生说了,不问而拿视为偷。”
“六哥说得对,还有小时偷针长大偷鸡!”
“就是,怎么能偷呢,我们这是帮他!”
一群在屋里念了一整日书,正昏昏欲睡的孩子,难得遇到一件新鲜事,大半都跟着出了门。
金堂刚上到第二个枝丫,爬的累了,索性靠在树杈上歇息。树荫将太阳完全遮了,又有微风裹着远处的河流湿气送来凉意,让人难免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六哥,他不动了,怎么办?”
“再看看,”那六哥看着金堂的动作,也有些犹豫。若真是爬在树上睡觉,他们也常做的,只是没这个胆子,爬在学堂里的树上睡罢了。
“六哥,你说他要是只睡觉,不摘桃子,咱们还去找他麻烦吗。”
“找个屁,”六哥人不大,主意却很正,“你们都来认认,这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
“他衣裳穿得这么好,肯定不是咱们村子里的,说不定是东院那边的亲戚。”
“肯定是东院那边的,他身上的料子我见过,我娘只有一条帕子是那个做的,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轻易不肯拿出来使,”这个孩子家人在镇上开绸缎铺,眼力一向不错。
“难怪了,”六哥道,“你们等着,我去会会他。”
屋里,赵老三见六哥自己过去了,有些着急,想了想,问屋里剩下的同窗:“我要不要去告诉先生?”
“先去寻赵文吧,万一他认识人呢,”一个孩子道,“万一叫先生知道六哥他们欺负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赵老三点点头,也悄悄出去了。
“喂,小孩,你在这干嘛,”六哥走到金堂所在的树下喊道。
“你叫谁小孩呢,”金堂睁开眼,发现树下也不过是个瘦小的孩子,不高兴道,“像你又多大似的。”
“总归比你大,”六哥看清了金堂的脸,清了清嗓子,态度好了不少,“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我爹娘就好看,”金堂很快发现了原处躲得不够好的一群人,想了想方才进门时听见的话,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们逃课?”
“呸,你才逃课呢!”六哥突然眼前一亮,“小孩,你是不是想来进学的?”
“你先下来,书院里的树都不能爬,知道吗!”
“不是,”金堂回了这么一句,倒是坐了起来,扶着树干,脚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就是没下一步动作。
“诶,我说你这小孩,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六哥急了,“你快给我下来!你要不是想来学堂念书,就更不能爬我们学堂的树了,这是规矩!”
“哦?”金堂半点不信,“还有这种规矩?”
六哥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可不是吗,就有这样的规矩!”
“咱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远处的小孩听见这话,疑惑的问身边人。
“你笨啊,先生说了,举止有度,爬树叫有度吗?所以肯定不行啊!”
小孩子的声音总是自以为很小。金堂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六哥。
六哥却像是来了劲:“我看你也不像是给不起束脩的啊,怎么就不读书呢,先生说了,读书明理,不管以后做什么,读点书,知道得多些准没错。”
“你想啊,你要是不读书,以后连算账都不会,你就算给人家骗了,你也不知道。”
“没事儿,”金堂道,“他们不敢骗我。”
“那哪儿能是你说不敢就不敢的,你听我给你说,我们邻村的王大户家……”
“六哥干什么呢,他不是去教训人的?”
一个小孩想了想道:“六哥是在教训人啊,六哥不是在劝那个小孩读书吗。”
“你啰啰嗦嗦的,到底烦不烦啊,”金堂戳了戳身边的一个桃子,哪知道,它一个不稳,直接掉在了地上,“这是熟了还是没熟啊。”
“你你你!”六哥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桃子,一时有些卡壳。
“小偷!”一帮孩子从本就不严密的藏身之处一窝蜂冲了出来,将树下围了个水泄不通,“你居然偷桃子!”
金堂歪了歪头,想起了方才李钺话里,小班的小皮猴子,很快就和面前这一帮孩子对上了号。
“他长得可真好,比年画娃娃都好看。”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得了不少小孩的认同。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好看,”金堂道,“不过我才没偷桃子呢,是它自个儿掉下来的。”
“再说了,我摘桃子,哪能叫偷吗,”金堂把右脚踩在身边的树枝上,做出一副山大王坐姿,“我想摘多少摘多少,这一片都是我的,那能叫偷吗!”
“金堂,”还不等底下一群小孩子反应过来,金堂就觉得自己似乎幻听到了姐夫喊他的声音。
“胆子变大了,会爬树了,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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