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宫, 昭阳殿。
屋子里的龙涎香静静地燃着,罗秋梨屏心静气, 十分有耐心,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着明黄寝衣的太子爷自外走来。
一月不见,太子爷的面容似乎长开了许多, 肤色依然白得吓人,但是眼眶深邃, 显得鼻梁特别挺拔,眼圈下的黑影淡了些,唇色透出些粉润,看起来健康许多。
“妾身,见过殿下。”罗秋梨想了想, 又客气寒暄,“您的手可好全了?”
“嗯。”太子爷淡淡应了声,黑沉沉的眼落在她的手腕上, “你的?”
罗秋梨撩起袖子,白净的手腕上, 光洁如初。
太子爷露出丝笑, 看她似乎有些拘谨, 便走到距离眠床五步远的椅子旁,坐下,问:“最近喜欢上了下棋?”
罗秋梨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是距离正好让人放松又方便交谈, 她低头,规矩地答:“是。“
“和孤下一盘。”
罗秋梨微微红脸:“妾身刚刚学了一月,尚未入门,只怕和殿下下棋,就像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还得惹得殿下心烦。”
太子爷并未坚持,道:“孤书房里有些棋谱孤本,明日孤找出来,放在案上,你喜欢哪本便自己取。”
罗秋梨轻轻点头,心绪有些波动。
大约在半月前,她便发现太子爷的书房桌案上,每日里都会摆上一些书籍。书籍的扉页,夹着一页小纸,上头用隶书细致地写着每本书的简介和可取之处。
原来这些书是为她准备的。
罗秋梨黑黑的眼睛望进他的眼里,很真诚地道:“殿下,您不用为我费这些心思,妾身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小事罢了。”
太子爷听了,淡淡笑了笑,视线飘向窗外:“罗氏,你怕高吗?”
罗秋梨摇了摇头。
“陪孤去个地方。”太子挑起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自己则随手取了一件黑狐大裘,他脸上带笑,目光却十分深远,“那个地方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冷。”
......
擎天墙上,寒风打着转的往罗秋梨的斗篷里钻,凌厉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太子爷真是太含蓄了,这哪里是有点冷,这简直就是个冰窟窿!
太子爷两手扶在城墙之上,百米之外是瞭望台,其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好像随时都要熄灭。
他双目璀璨地望着墙下,伸手,拉过瑟瑟的罗秋梨。
“罗氏,你往下看。”他的声音带着丝沙哑。
罗秋梨依言望去,只见漫无边际的楼宇悄然耸立在黑暗之中,屋檐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幽光。
东面的灯火更甚,条条街道上挂满了彩灯,其中似有人影憧憧,隐约还能看到一片极大的湖,湖上灯火通明的各色画舫悠然飘荡在湖面上,罗秋梨能想象,那里是怎样的犬马声色、酒醉灯迷。
“你觉得如何?”太子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想放过她所有细微的表情。
“百姓安居乐业,闹市繁华喧嚣。”罗秋梨有感而发。
太子嗤笑一声。
罗秋梨不解地看他。
“孤一月前,遇到一名老妪,身边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孤刚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小孩子气息奄奄,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太子爷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望向这一座的城池,他语速缓慢,罗秋梨不由地被他讲述的事情吸引,身子微微放松,视线浅浅落在他的侧颜。
“那老妪抱着小孩,候在救济所门口,眼巴巴地盼着发粥。但是就算是灾民也有强弱之分,他们就这样被挤在最边缘,最不利的位置。于是,孤看到,分粥的时候,那老妪被人推倒,她又起来往前冲,又被挤倒,她又往前冲,破烂的衣袖被扯断了,露出了她干瘦如同枯槁树枝的手臂,她怕人把她遮蔽的那块破麻布被人抢走,死死趴在地上,让人随意践踏在她身上,等她好不容易起身,她抓着那块布,站在熙熙攘攘、破败肮脏的路口,竟然露出了一抹笑。”
罗秋梨听着太子爷哑哑的声音说着的真人真事,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名可怜的老妪,为了一块因为没有被人抢走,在现代连做抹布都嫌弃的布料而无限喜悦时,她的心口闷闷的。
太子爷的视线依旧落在城墙之外,他的瞳孔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她把那块布料绑在手上,奋力扒开人群,终于行到终点。可是,发粥者拿着铁勺,冷酷无情地告诉她,粥没了,老妪大概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失落,她又小心翼翼问能否给她一碗热水,她的孙儿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吃到一口热的了,发粥者被她缠得烦了,给了她一勺沾了粥油的热水。”
太子爷稍稍停顿,好似在收敛自己的情绪。
“孤看见她高高兴兴捧着那碗热水,走到小孩身边,道,娃,咱们有吃的了,赶快睁开眼来吃。”
太子爷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马上就会被寒风吞没,罗秋梨的心一紧。
“那孩子......?”
太子爷淡漠的眼神望着那一片的灯火通明:“那孩子再也没有睁开眼。”
良久的沉默。
“那老妪......可好?”罗秋梨半晌之后问。
“也跟着去了。”太子爷的声音更显淡漠,又似乎压抑着难耐的怒气。
罗秋梨很想问,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救他们?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既然大家同样是灾民,就因为他们看着更可怜,就可以得到别样的帮助吗?如果因为这样做,但因为没有足够的米粮,引起了暴、乱,又该当如何?
在太子眼里,更多的可能就是这些“权衡之术”。
“殿下,和妾身说这些,又有何用意?”罗秋梨揉着发闷的胸口,很怀疑自己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孤,以此鞭策自己。”太子爷转头。
在万丈护宫城墙之上,他天顶一片苍穹,脚下一座城池,认真凝视着她。
“与你,孤,十分感恩。”
短短一句话,让罗秋梨体内的异能澎湃汹涌。
罗秋梨只感觉到一股凭空出现的能量,像破开了古老久远的禁制,小种子散发着绿色的荧光,在小腹中带起一个汹涌的漩涡,沿着四肢百骸猛烈冲击,筋脉太脆弱了,这股澎湃的力量蛮横、霸道,很快筋脉就被冲刷的承受不住,已有断裂之势。
妈呀,太子爷当面的一句夸奖,是要让她爆体而亡的节奏吗?
罗秋梨来不及再多想,只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控制这股力量上,她满面通红,气穴大开,头上都似有白气蒸腾。强大的能量因为来不及运转,从她周身气穴磅礴溢出。
气息所过之处,柔和了寒风,温暖了大地。
刹那之间,城墙上下,春柳抽条,绿叶丛生;梨花绽放,满城飘香;湖水荡漾,绿荫佛柳,好一个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太子爷见此异景,大骇。
他一步上前,抓住罗秋梨扶着城墙的手,炙热滚烫的触觉,他顿时大惊失色!
“罗氏!”
“罗氏!”
太子爷见她依然没有反应,大喊一声:“罗秋梨!”
一声呼唤,让罗秋梨回神,也好像打开了神秘的机关,原本在罗秋梨身上肆虐的能量,被他疯狂吸纳入自身,无形无色的能量在他周身层层冲刷,屡屡黑色在夜色的笼罩下,消散在广袤的天地之中。
呼。
罗秋梨松了一口气,如江如海的能量终于艰难地在她的筋脉之中游转了一个周天后,平稳下来,慢慢汇入小腹。
嘀嗒。
一滴液体滴落,随后,水滴不止,很快就形成了一汪潭水,最终平静地悬在丹田之中,种子之下。
罗秋梨能感受到,她体内的能量,是发现异能之后,有史以来最强的状态。
神了。
太子爷也在这一瞬间失神,他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体内,一直侵蚀着他机理骨骼的毒素消散了一层左右,虽然只有一层,但是他明显能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握了握拳头,能感受到自己充沛的力量,他甚至感觉自己现在上山,能打的死一只老虎。
至于身体里的疼痛,原本他可能需要耗费五分精力去忍受,现在他大概只需三层,甚至等到习惯之后,可以更少。
他身披黑狐大裘在寒风中猎猎,背手而立在宫墙之上,双眸如日曜霓虹,看这一座过去、现在、未来都将属于他的城池。
这一座的城,花开花谢,如影如幻,刚才的异象犹如昙花一现,只余下寒风萧瑟、灯火摇曳依旧。
他目光遥遥,好似看到沉寂的城池中,有人因为幽幽花香,打开窗户,虽未能看到花开,却也看到一轮清澈的明月,落一室清辉于窗棱;更夫行走在街道之上,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继续敲更赶路;灯火通明的闹市湖畔画舫之中,瘦马娇女、达官贵客、文人墨士,恍然如梦,笙箫依旧......
太子爷噙着一抹笑容,望向恢复正常的罗秋梨。
“陪孤再去个地方,如何?”
罗秋梨惊疑不定,她刚才虽然没有看到满城异象,但是她很肯定自己刚才肯定十分诡异,为何太子爷现在表现得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太子爷看了眼她的神色,清了清嗓子。
“你刚刚好像被什么靥住一般,不过无妨,孤是真龙天子,但凡一声喝,那些黑夜中的魔物,被真龙之气所伤,便不敢再纠缠于你。”太子爷满脸正色,眉宇之间满满是,我是天龙天子,我天下最行的傲气自负。
罗秋梨想到刚才太子爷的一声大喝,不由信了三分,再想他向来的自负与厚脸皮,又信了三分,在看他自大的表情,又再信了三分,那最后的一分,她也就忽略了过去。
“殿下......果然威武不凡!”罗秋梨低头,心想,太子爷的脸皮又厚出了一个新的高度。
太子爷背身,转移话题:“这次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大约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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