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也站在殿前,全程听完了朝臣的争吵,颇觉意兴阑珊。
晋文公离开后,绝大多数朝臣的不满都转移到了萧烨身上,他们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着恭喜,眼底蕴着深深的忌惮和满满的恶意。
不管朝臣对他的是恶意,是试探,亦或者是善念,萧烨都照单全收。他面上噙着淡然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对前来与他搭话的朝臣都是相似的态度,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叫人摸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庄良和刘蔚站在旁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烨,心中对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很是赞同。此时的他不宜立威过早,沉默又表现得太软弱,顺着对方的话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是最妙的,由此两人对他的满意之色更甚。
作为大将军陆奇第六子,很多人还是首次见到陆珩的真面目,对他多少有些好奇和顾忌。
不过因着将军府的没落,有不少人都从心底轻视陆珩,表情也高傲自满,不愿意屈尊与他说话。也有的人想着他是从梁国接回公子烨的人,多少也算是晋文公的心腹,便上前试探他的态度。
陆珩不像萧烨,他没想过要在晋都伸展拳脚,对前来试探的人,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回绝了。他态度强硬,落了几个大臣的脸面后,就没人继续来他面前自讨没趣了。
萧烨亲自送陆珩出王宫,庄刘两位大人在离开前殿后就立刻去了晋文公的寝宫,两人刚踏进寝宫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草药味,以及一声接着一声沉重的咳嗽声。
晋文公靠坐在塌上,塌上放着小案几,案几上分放着几堆竹简,其中有的是晋文公拖着病体看过的,有的是没有看过的,重要的放作一堆,目前不必处理的放作一堆。
庄良和刘蔚不敢打扰他,垂首安静的立在一旁,等他看完手上的竹简。
将近半刻钟,晋文公方面色铁青的放下竹简,恨声道:“这刘拂生还是我晋国的臣吗?晋国还没灭呢,他就想着向赵国投诚了!”
庄良和刘蔚面面相觑,他们对刘拂生也有几分了解,他惯来是支持公子安的,他会向赵国投诚也不意外。
晋文公捂着嘴猛地咳嗽了几声,移开手时,殷红的血从他嘴里喷出,尽数洒在了他身前的案几上。随身伺候的奴仆或端水去给他漱口,或上前清理案几上的血,或奔出寝殿去召医师。
庄良和刘蔚也上前帮忙,帮忙把晋文公从塌上转移到床上。晋文公怒急攻心,在吐血后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着,他嘴皮不断的蠕动着,却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多时,奴仆带着医师进了寝殿,医师给晋文公把脉后,缓慢的摇了摇头。
晋文公瞪大眼睛,目光发直的盯着医师,嘴角抽搐良久,才模糊的吐出两个字:“多……久?”
医师不敢擅答晋文公的话,生怕把他刺激得一命呜呼了。
他犹豫着,转过头去看庄良和刘蔚,两人沉默了片刻,皆是表情沉痛的点头。不管是他们,还是躺在床上的大王,都清楚晋国如今急迫的局面。在有限的时间里,需要为还没来得及的册封的殿下清扫一些障碍。
得到庄刘两人的许可后,医师用手比划了个数字,说道:“多则三五日,少则今明两天。”
出乎意料的,晋文公在得知他活不久的消息后非常平静,他抬手斥退了医师,躺在床上安静的听庄良与刘蔚向他汇报公子烨的事情。
在听完萧烨在大殿上的处事方法后,晋文公枯黄的面容上也不禁流露出些微笑意,对萧烨的心性和处事,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说完了大殿中的事,三人都相对陷入沉默。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朝堂混乱不已,该怎样抵御外敌?
而晋国的朝臣,有很多都是生出了歪心,不再为晋国考虑。
这种朝臣,留着也是祸害。
要安内,须得伤筋动骨。
晋文公静默许久,浑浊的眼中掠过几丝狠厉,他望着庄良和刘蔚,终于点头:“诛!”
一个‘诛’,定下了多少人的命?
还未走出王宫,几滴冰凉的雨水便落在了陆珩的脸上,他驻足朝天边望去,墨色的云正从远处涌来,昏暗阴沉,隐天蔽日,仿佛要在这晋都酝酿一场风雨。
萧烨见陆珩驻足不前,他顺着陆珩的目光看去,说道:“要下雨了。”
陆珩抬手拂去额上的雨滴,颔首道:“确实要下雨了,我自己出去就好,你回罢!”
萧烨坚持把陆珩送出了王宫,直到陆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转身往王宫深处走去。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晋都都处在深秋的绵绵细雨中,空气中隐约带着几分血腥的气息,在晋国的贵族间蔓延。
晋国贵族几乎人人自危,在得知刘拂生府中吟起了哀歌后,与他交好的朝臣更是惶惶难安,他们躲在府中,试图躲避高悬的屠刀,他们也妄图逃出晋都,以求生路,最终还是步了刘拂生的后尘。
短短两日时间,晋国的朝臣就少了小半,而晋都的哀歌从未停过。
两日后,庄良携晋文公令站在朝堂上,册封公子萧烨为晋国殿下,朝堂上下再无人阻拦。
在萧烨被册封为殿下的次日,晋王宫也挂起了白帆,晋文公终究还是没有熬过病痛的折磨,带着对晋国的满心忧虑,不甘的离开了人世间。
晋文公去世,公子萧烨承继晋国,称‘定’公!
初登高位,萧烨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晋文公的丧事,期间有几个朝臣因着晋文公的去世而意欲作乱给萧烨难堪,都被萧烨用比晋文公更为强硬的手段压制下去。
其中闹腾得最厉害的,便是平日里斗鸡走狗的萧凌,他在晋文公还活着的儿子里占长,自小又在晋国长大,颇受晋文公欢心,在支持他的朝臣的追捧下,心早已飘上了天,也早就把将晋王位置视作了自己的掌中物。
萧烨冷眼看着萧凌折腾,在萧凌带着人逼进王宫想迫他下位时终于不再隐忍,他直接叫人束了萧凌,将他断了手脚软禁在天牢,派人绑了几个追随他的朝臣,并诛杀于先王灵前,以告先王之灵。
萧烨跪在先王灵前,看也不看地面的血色,兀自说道:“寡人是先王亲定的晋王,不敬寡人便是不敬先王,是为不敬。先王尸骨未寒,便欲抗先王遗愿,迫寡人退位,是为不忠。寡人的晋国只养晋人,此等不敬不忠之人,寡人要不起。”
朝臣连忙以头抵地:“臣等不敢。”
这是陆珩给萧烨出的主意,他说叫杀鸡儆猴。
出头鸟被打,朝臣也算是看明白了,新登高位的大王,他的手段心性远比先王果断。先王能容忍他们闹腾,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可如今的大王与他们并无多少情分,所以不管是打亦或者是杀,他都不会有半分悲伤。
有异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但萧烨这一手,也确实是震到人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安静且忠诚。
在行丧期间,再没有闹事者出现。
晋文公的丧事办得极为简单,萧烨在处理完晋文公的丧事后,就召来了庄良和刘蔚,与他们商议朝臣空缺职位的问题。
萧烨请两人坐定,开门见山的说道:“两位先生,今日请您们过来,主要是想与您们商议朝中官位空缺的问题。按照典例,贵族官员的职位是传给其看重的子嗣的,寻常官员的职位则是经人举荐。对此,两位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他主要想与两位大人商议的,便是贵族官职承继问题。
庄良沉吟片刻,问道:“大王可有什么想法?”
萧烨道:“自夏以来,贵族独享富贵,而平民才能少有出头者。若在盛世,倒也无不妥,可如今的晋国内有忧患,外有强敌,要想真正改变晋弱的局面,少不得要将伸手要利而无所作为的权贵排出朝堂中心。”
庄良也是平民出身,他太清楚平民出身的人想伸展拳脚到底有多难,贵族生来就有的东西,平民要付出无数的血汗才能触其十之一二。
对很多平民来说,都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给与机会的伯乐,绝大多数人都会倾其所有的报答。
然而,要打破沿袭千年的习惯谈何容易?
要取消贵族的特权,相当于从他们身上剐肉,势必引起他们的不满,而触底反弹。
一个两个的倒也无所谓,可晋国的朝臣,绝大多数都是出自贵族。
庄良朝萧烨拱了拱手,并不说话。
萧烨将目光转向了刘蔚,刘蔚出生贵族,但他与别的酒囊饭袋不同,他生来聪颖,知上进,还师从名儒,接受了极好的教导,再经自身的不懈努力,这才做了晋国的肱股之臣。
刘蔚侧眸看着若有所思的庄良,又抬眼去看眸色深沉的萧烨,静默片晌道:“没有国,何来家?若晋国灭,这片土地上就再无贵族平民,都不过是别国手下的奴隶。大王所言,臣以为可。”
萧烨抚掌叹道:“相邦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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