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中萧烨不知道陆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应下他的,但在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后,他还是喜出望外。
作为酬答,他会还师兄一个他想要的海晏清河的中原,让他可以舒服自在的过日子。
在陆珩有意无意的指导下,在萧烨的不断成长中,两人在离开梁都将近一月后,总算是站在了晋都城外。
陆珩本就是外来者,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归属感。
来到这个世界的四年中,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原各处游历,来晋都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此时的他站在晋都城外,看着耸立的城墙,进出城门的晋国百姓,心中毫无波澜。
萧烨与陆珩不同,他出生在晋国,父亲是晋国的王,陪伴他成长的仆役是晋国人,他会说晋国的话,会认晋国的字,知道很多晋国的事。
晋国的山清,晋国的水秀,晋国的人美,晋国的歌舞一绝!
年纪尚且小时,他总是会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晋国,去看看让阿伯们怀念的好山好水好美人。
后来长大了,他才知道他是从出生起就被晋国放弃了,他只是生在晋国,晋国从来都不是他的家国,晋国管不了也护不住他。
对晋国的感情,萧烨仅有复杂二字可言。
萧烨表情凝重的望着城门,踏进晋都以后,他就不再是以前的萧烨,不再是身在梁国的质子。他会是晋国身份高贵的公子,但他面临的境况只会比在梁国为质时更为凶险。
晋国朝堂的尔虞我诈,公子间的你争我夺,晋国的内忧外患,所有的问题都是他需要担心的,但凡一个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陆珩也不催促萧烨,懒洋洋的坐在马背上,进晋国边境也有些时间了,天日始终阴暗昏沉,这种风雨欲来的沉重,叫他莫名不舒服。今日好不容易有太阳破云而出,把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让他心底积累的沉郁都消散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在陆珩享受难得的暖光时,萧烨忽然低声说道:“师兄,在我还小的时候,照顾我的阿伯总是说,哪里都不如家乡好。我母亲却不和我说这话,她只会反复告诉我,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知道哪里是最好的。”
在萧烨的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唯独母亲满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再三叮嘱他要活着的画面,这些年从未间断的在他梦中出现,叫他永远都不能忘怀。
“这段时间,我走过的路比前面二十年走过的还要多,梁国,杨国,晋国,可我还是没有找到最好的地方。”萧烨说。
陆珩眉梢微挑,斜眼看着萧烨:“最好的地方?什么是最好的地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要是这中原有最好的地方,且遍处都是,你还想要这天下么?”
萧烨很快就陷入沉思,要是天下已然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世道也不需要改变,他还想要这天下,打破难得的安乐,让战火重新肆意蔓延吗?
不!他不想!
他很肯定的摇头。
“所以,既然找不到最好的地方,那就亲手制造。”
陆珩的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好似一切都理所当然。
闻言,萧烨的心脏忽然又快速的跳动起来,那种来自心底的震撼,只有以前从陆珩手中接过描画了梁国周边城镇山河的布帛时有过的。
对着陆珩,萧烨郑重点头,他还欠师兄一副山河社稷图呢!
萧烨把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心底,随陆珩打马进了晋都。
陆珩并没有把萧烨送到王宫,而是直接将人带回了镇国将军府,因为在送他进那个注定孤独的地方前,还有些事宜需要提前准备。
至少,要给他找几个后盾,不能叫他孤身奋战。
将军府的素缟还没有完全撤下,在陆奇返回边疆后,府中仆役也比月前少了大半,只剩了些老弱病残还坚守在将军府。
给人领路的老仆原也是战场上的将士,后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断了胳膊,再也拿不起武器,杀不了仇敌,这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在将军府当了仆役,照顾仍在四面征战的大将军的家人。
在将军府当了十几年的仆役,他看着几位公子慢慢长大,看着他们被将军带去战场,被送回来时却只有几件破布衣裳。他看着将军府的主人一个个的减少,看着夫人一天天的苍老,最后都先他离开了。
老仆仰着头,试图让眼睛里浑浊的眼泪回流,但四周尚未全部撤下的素缟让他眼眶更涩:“公子出发没几日,夫人就走了。”
陆珩垂眸,低声道:“母亲这辈子吃过的苦太多,活得太累,也许离去是对她最好的解脱。”
老仆呢喃道:“是啊。”
在这世道中,谁活着不是备受折磨呢?
陆珩道:“公子烨这两日会住在府中,麻烦你在我房间的附近给他安排间房,再派人把父亲书房里的书册搬些过来。”
老仆立刻点头应是。
简单安排好萧烨的事,陆珩就转而问起了别的事:“近段时间,有人拿着我的玉佩来将军府吗?”
自从将军返回边疆后,来将近府拜访的人当真是屈指可数,因此老仆没想多久,就点头道:“在七八日前,是有两个人拿着公子的令牌来府中。老仆本想留他们在府中等待公子,奈何他们不肯,说是要等公子回来再行拜访。”
“可有说暂时住在何处?”
“并未。”
陆珩若有所思的点头,和萧烨往内院走去。
在陆珩的要求下,老仆挑挑拣拣的和两人说了些晋国内部的事情。
晋文公在身心俱疲中终于病倒,如今只得拖着孱弱的病躯处理国事,由大夫庄良和相邦刘蔚辅政。
晋国使团迎回公子烨一事久无结果,朝堂动荡异常,多数大臣奏请大王恢复公子甚身份,并立为殿下,以抚人心。
也有朝臣奏请册封公子凌为殿下的,也被晋文公强行压下了。
公子安生母不甘示弱,以赵国公主的身份给晋文公施压,要求晋文公将殿下位置交予公子安。
赵晋两国本就水火不容,赵国公主的行为更是惹恼了晋文公,他也不再顾念多年的情分,直接赐了她三尺白绫,让她吊死在王宫。
至于公子安,虽未明确参与谋权,但就他身体中流着的赵国血液,也注定他在晋国得不到重用。其生母死后,便整日流连于酒肆烟花地中,沉迷忘返。
老仆把两人领进院子就躬身退出了。
陆珩自顾寻了个位置坐下:“知道你要面临什么了?”
萧烨颔首:“我知道的。”
他在陆珩身边坐定,慢慢分析:“公子安身兼赵晋两国血脉,虽然他此刻表现得不问世事,但难免会有想要讨好赵国的朝臣向他投诚,助他夺位。赵国同样支持公子安成为晋国的王,因为那会为赵国并吞晋国予以许多方便。”
“公子甚虽犯过大错,但他握有大部分朝臣的心向,那些朝臣极有可能会为了他针对我。”
“至于公子凌,他母族强大,所以即使他平庸而无所作为,也有人帮他。”
就连最小的公子越,他也不是孤苦无依的。若他的年纪再大些,晋国恐怕也不会耗费重礼,去‘迎回’他这位不堪造就的质子了。
尽管萧烨很努力的在心中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可同样身为晋国公子的他在面对举步维艰的情况却无人可依的情况下,还是难免落寞。
陆珩道:“说得很不错。”
萧烨有点无奈的望着陆珩,就是说得不错才叫人失望。
陆珩想了想,补充道:“既然身在夹缝,就要从夹缝中寻求生存之道,寻找出路。”
“不管几位公子如何积极谋权,只要大王还活着,他不肯点头,那他们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再者,你也不是完全无所依靠的,大夫庄良和相邦刘蔚是大王最为信任的心腹,在管理朝政上也颇有能力,只要能获得他们两人的认可,你就能在他们的帮助下在晋国勉强站住脚跟。”
“你在谋略上的想法虽还有些稚嫩,也勉强够用。这两日在府中多看些书,记些晋国的风土人情和先祖事迹。过两日我会邀请两位大人来府中作客,能不能取得他们的认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陆珩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萧烨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称是!
他不知道大夫庄良和相邦刘蔚的喜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只能趁着还有时间,把陆珩叫人送来的书都看了个遍,把能记的都牢牢的记在脑海中。
在萧烨正抱着将军府中的书册死记硬背的时候,将军府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正是陆珩在平阳城邀请的书肆主人纪知年。
在纪知年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硕青年,青年肤色黝黑,双目炯炯,身侧立着一柄锈迹斑驳的狼牙大棒。
他看起来像一头壮实的黑熊!
见陆珩看向他,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扯着厚实的唇瓣笑开,那模样,竟颇有几分憨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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