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了这么大的事, 避暑当然不能再照常进行了, 臣子们都劝陛下立刻回宫, 再做打算。宁南王既然撕破脸皮, 下一步说不定就是大兵压境,过江攻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之前那贼子的手段简单粗暴了些, 但道理是通的。如果皇帝真的出个好歹, 皇子们都还年幼,定然会国本动荡。到时情况就未可知了。
但皇帝拒绝了。
首先,当初围宫是有心算无心, 现在大家摆明车马,宁南王不过是靠着天险与这边对峙,皇帝不觉得宁南王真的有举兵打过来的本事。况且这行宫严格来说, 也并不在江边上。其次,叛逆嚣张至此, 举兵围宫, 裂土为王,若是他们不能即刻给出打击, 反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逃回京都,朝廷尊严岂非荡然无存
回京也需要花时间。如今一干心腹大臣都追随在侧,行宫又有重兵防守, 正好朝廷决议,调兵遣将,与那逆贼一战。
经过商议, 众人最终决定暂留行宫。
深夜,行宫里不如往常般静谧,侍卫兵将翻了一倍有余,行宫中的巡逻密集了很多,脚步声一遍遍来去。但在刚刚发生过逼宫的情况下,这种嘈杂的脚步声,反而更能给人安全感。
当然,帝后的寝殿附近绝对是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然而皇后娘娘今天没能睡成一个好觉。
她第三次被皇帝翻身给翻醒了。
这还是围宫那件事之后,他俩第一天在一张床上睡觉。
救兵赶来,击退敌军,皇帝和众位大臣刚刚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塞回去,没能多喘两口气,就开始不停地开会,要不要谈判,讨伐叛军的诏书怎么写,真要打仗调哪几支军队过来,谁做元帅,粮草哪里来,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朝堂吵翻天。君臣干脆都睡在开朝会的大殿附近。等到商量出个一二三,事情告一段落,皇帝才终于能回到行宫内院睡个觉。
皇后也没能闲着。她虽然不用操心前朝叛军的事,但忙着安抚随行女眷,清点此次围宫的损失,打点前朝后宫的一应生活琐事,心里也很累。
好不容易晚上能休息一下紧绷的神经,还得忍受皇帝的失眠症。
透过床帘外的朦胧灯火,她平静地看着头顶黄色的幔帐,认真思考自己是贤良淑德地问一下陛下怎么了,还是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去。
算了,这些天闹出这么大的事,皇帝压力大很正常。体谅一下他吧。
就在她闭上眼,准备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睡觉的时候,皇帝终于沉重地开口了。
“梓童啊,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皇后娘娘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没有醒。
梓童不想听他唠叨,梓童只想睡觉。
皇上推了一下她“哎呀朕跟你说正事呢,别装睡了。你这属于欺君了啊。”
皇后娘娘无奈地眼睛眯开一条缝“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朝堂上的事,臣妾也不懂啊。您有什么心事,还是明天接着跟老大臣们说吧。”
今晚就踏踏实实睡觉吧行不行
“不是朝堂上叛军的事。外面的事朕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皇帝陛下非常委屈,又摇了摇皇后的胳膊,“朕是要跟你说咱儿子的正事。”
看来是真的睡不成了,皇后娘娘终于睁开眼“哪个儿子”
皇帝有不少儿子女儿,这是难免的事,当然明面上他的儿女都是皇后的儿女。不过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私底下也就不说场面话了。
既然说的是“咱儿子”,那就是皇后自己生的。但皇后光儿子就生了三个,一时想不出来是哪个孽障,把他爹给烦成这样,一边操心着叛军,还得一边抽空操心他。
皇后纳闷“老七这些天没跟哥哥弟弟打架,小九留在宫里,也没什么闯祸的消息传来啊。”
皇帝告诉她“是咱大宝儿。”
其实季芳泽并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真按照排行来,他是第三子,但他是皇后的第一子,在帝后二人心中地位不同寻常,平常夫妻悄悄闲话,也总是冠以“大宝儿”之类非常俗气的爱称。
皇后娘娘顿时不乐意了“我狸奴怎么着你了”
狸奴是季芳泽的小名。季芳泽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像个猫儿似得。帝后病急乱投医,想起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又说猫有九条命,小名就叫了狸奴。
她的狸奴,除了不爱说话,哪儿哪儿都好,乖巧又懂事,能惹出什么事来
皇后这会儿连尊称和自称也不记得了。好在他俩十五六岁就做夫妻,那会儿天天“你”来“我”去,气急了动手锤皇帝一顿也是有的。
所以皇帝也不在意,只是皱着眉道“朕想了想,还是觉得叶松寒和咱儿子关系不太对。”
皇后之前抽空听皇帝念叨过一句,对他这么多天还惦记着这件事,感到非常无奈“人家不是解释了吗不小心弄湿了衣衫,当时急着去请救兵来护驾,来不及换新的,狸奴就把自己的外衣给他了。”
皇帝却不赞同“叶松寒是什么人规矩最严明谨慎,为官四载,朕从没见他失态过。怎么去了一趟狸奴那里,好端端地就打翻了茶盏手脚冒失成这样”
皇后克制着自己不要翻白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臣妾记得,陛下有次去狸奴那里吃饭,不也打翻了汤碗吗”
好意思说人家。
“那朕上次把衣服弄脏了,狸奴也没说把他的外衣给朕穿一件啊”
“那会儿咱大宝儿才十三。陛下,您真的穿不上。”皇后娘娘打了个哈欠,“这种没边的飞醋就不要吃了,啊。歇会儿吧,这些天还不够累吗”
前些天实在是心力交瘁,一直没顾上,现在皇帝稍稍挤了一点精力出来,就开始琢磨了,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还是不对。”皇帝干脆坐了起来,“他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宫人,为什么偏偏脱自己的外衣给叶松寒穿”
皇后娘娘心想皇帝的疑心病真可怕。当时那个情况,人家叶松寒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去救驾,狸奴解衣推食以示信任亲近,不是很正常吗虽说我儿子性格冷淡了一点,但也不是傻子啊。
“而且梓童你有没有想过,”皇帝越说越起劲,扒出来更多不对的地方,“这行宫这么大,内内外外多少院落,为什么偏偏他俩就住得那么近真的有这么巧吗”
“不行,朕明天得去找狸奴问问。狸奴还太小,容易被那种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之人欺骗啊。”
皇后“”
明明你之前,还老夸人家叶松寒心底纯良忠善。穿了你儿子一件外衣,就变成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了。
行吧,你开心就好。
深夜,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里,屋子里仍然点着灯火。
季芳泽一个人坐在屋内,桌上摆着一大摞地图,俱是江水两岸重要城池附近的地形地貌。
因为之前的围宫事件,帝后再不肯叫自己的儿子住在偏僻的地带了,季芳泽被强制搬回了行宫最深处,和他的嫡亲弟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內侍福生弓着身进来,轻声道“殿下,那日叶大人穿的外衫已经洗干净了。奴才这就给叶大人送回去”
季芳泽头也没抬,淡淡道“想来叶大人也不缺这件衣服,不必送了,就放在这里吧。”
福生“”
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叶澄的来历。叶家是世家豪门。叶澄作为叶家嫡支,当然不会缺这件衣服。可既然您不打算给他送回去,您让我洗了做什么
还有,“放在这里吧”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把这件旧衣服放在您的寝室里吗连殿下自己的衣服都好端端地收在别的房间的箱匣里。这算怎么回事啊
福生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人家是主子,当然人家说了算。见季芳泽说完一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放在季芳泽手边,退出去了。
季芳泽继续看地图,心思却忍不住有点跑偏了。他扫了一眼那件长袍,心烦意乱地抬起眼,正好对上房间另一面的大铜镜。
镜子中的少年眉眼极好,带着一抹恹恹的冷淡和审视。
叶澄那日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殿下龙章凤姿,姿容绝世,臣一时看呆了。”
说这句话时,那人眉眼间的漫不经心和敷衍,几乎要从神色里溢出来了。偏那人神态间总是带一点笑意,又看得人脸热。
季芳泽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这种鬼话,也不知道说给多少人听过”
轻浮浪荡。
他看自己那副表情,若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人,才失态到打翻了茶碗。
季芳泽把这个人的身影从脑袋中赶出去,怀着一腔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懑,又低下头去看地图。
月上中天,渐渐朝东边挪去,季芳泽熄了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没多久,门被悄悄推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人溜到了他床上。
季芳泽无奈,冷着声音“季青峦,你已经十二了。。”
“哥,我才十二。”
行吧。季芳泽也不好把害怕的弟弟给丢出去,只好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季青峦却不放过他“哥,真的要打仗吗”
季芳泽淡淡道“嗯。”
“咱们不回京吗”
季芳泽平静道“等到战事告一段落,自然会回京。”
“咱能赢吗”
“能。”
季青峦就安安静静地睡了。
清晨,季芳泽早早醒了,起来继续看地图。他对阵法上有些天赋,兵法也算感兴趣。虽说知道自己或许是纸上谈兵,也想看看能不能尽一份力。
季青峦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哥,你怎么枕头底下还放着一件旧衣服啊”
季芳泽“”
季芳泽没说话。旁边福生冲七殿下挤眼睛,季青峦却完全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看着是男子款式。衣角里面刺着一个叶字。”
季青峦抬起头,眼中有几分坏笑“哥,这是哪一位叶大人的衣裳啊”
当时皇帝召见叶澄,询问衣服的事时,季青峦也在场,自然一看就知道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季青峦,季青峦都想不到,他哥竟然会把谁的旧衣服藏在枕头底下
父皇的怀疑没错,他哥和叶松寒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十二岁的孩子此刻看上去格外早熟“你若真喜欢叶松寒,就叫父皇赐婚呗。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你若开口,父皇没有不答应的。如今局势紧张,不方便大婚,你可以先跟他把事定下来。”
叶松寒瞧着年纪可不小了,万一被人截了胡怎么办啊
季芳泽冷下脸“闭嘴。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季青峦嘟起嘴“真是不识好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芳不是太子啊。太子责任好重的,他在本书的主要工作,是专心和叶澄谈恋爱。
季青峦父皇没有不答应的。
皇帝不朕绝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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