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叶安也看到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过往,远比当日在来去祖师指引下所看到的还要详细。
因为那日自己是以外人的身份观望参详一重梦境,而这次因为那人近在咫尺,所以她也彷如身临其境。
相对的一瞬间,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原本梦境中压在心头的沉重也倏忽间散去了。
“你醒了?”她率先爬起身,面上笑靥如花,却对朔梦林中所看到的一切只字不提,只是环顾四周,惊喜万分道:“这里是观梦台,我们终于成功了?”
其实初醒的瞬间心头真是五味杂陈,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独立完整的人,不曾想到竟原来是别人的一部分,更不曾想到那人与方思明是旧相识。
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在他心里的地位绝对不会比绿萝低,因为他们相识在一个特殊的时间,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她觉得那些记忆都不属于她,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先前从张三口中得知换魂之事时其实也只当奇谭来看,虽然嘴上打着哈哈,可心里压根就没有相信,直到此次进入朔梦林,因为方思明在侧的缘故,从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那段匪夷所思的过往。
她知道方才梦境交互,方思明也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所以她此刻只想问一句在他眼里把自己当成谁。
好奇归好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去问,因为时机不对。她想等他伤势好转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朔梦林试炼似乎让他更加虚弱了几分,就连起身都有些吃力。
她下意识的搭了把手,他反手握住了她覆在自己臂上的手,长睫低垂,沉吟片刻,方才抬起头来,静静凝望着她道:“你恨我吗?”
她怔了一下,道:“你在问谁?”
“安安。”他说。
她咬了咬唇,心底涌起一大片酸涩,却又觉得好笑,哪有人会吃自己的醋?可就是打翻了醋坛子的感觉,这一点由不得人。
“我不是她呀!”她按耐住性子,慢吞吞道:“我不是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旁的事,都与我无关。”
顿了一下,心底有些不忍,复又柔声道:“你若是把我当做安安的话,那我可以替她告诉你,不恨。”
应该不恨吧?否则为何至死不肯说出自己为谁所害呢?
叶安忽然觉得有些沮丧,抬手揉了揉眉心,脑中涌起一股烦闷,看来以后麻烦了,方思明对自己那个前身充满愧疚和自责,如果把自己当成她的替身,那相识以来所做的一切岂不全都打水漂了?
方思明见她粉面低垂,眉眼间漾出一丝愁苦,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涩痛,想起了以往那个开朗明媚仿佛永远不会忧伤的叶安。
“如果没有遇到我,该多好啊!”他幽幽叹了口气,神情中是少有的挫败和颓丧。
叶安顿时心疼起来,原本的烦闷沮丧顷刻间消失无踪,反驳道:“能有多好?该是很无趣才对。”
仔细想想,似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要遇到,要与之纠葛一生,悲喜相共。
至于前缘如何,她并不在意。现在的人为何要被过去所绊住呢?
“怎会无趣?我是个不详的人,只会给身边人的带来不幸……”他话还未说完,她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方思明,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她很认真的说道,在看到他迟疑着点了头,才缓缓放开了手掌,扶着他往观梦台走去。
在那里,来去祖师正盘膝打坐,想必已经等候多时。
一别经年,祖师依旧风华绝代不减当年。
而他身上的戾气和阴霾却早已不负当初,也许是因为时间的洗涤,也许是因为……遇到了身边这个温暖明媚的人。
到了此处,见到了来去祖师,叶安才终于安下心来。长久以来绷着的一根弦骤然松开,忽觉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幸好身侧之人眼疾手快,反手抱住了她。但他自己也是终身在身,加之刚从朔梦林历练一番,已是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于是两人就这么狼狈不堪的扑倒在观梦台前。
原本容色端庄、神情凝重的来去祖师嘴角微微一翘,差点笑出来,一想到在晚辈面前这样有失仪态,忙抬起一只纤纤玉手遮住嘴角轻咳了两声,敛容正色道:“孽徒,你可知罪?”
他一生傲骨铮铮宁折不弯,除了义父,不曾对任何人屈服,即便当年出师时来去祖师苦口婆心开导,他也不曾有半分悔悟,但此刻却心中方寸大乱,什么也顾不得了,奋力抱起昏迷的少女,仰起脸哀声道:“弟子知罪,还请祖师开恩……”
来去祖师沉吟良久,轻捻着雪白的拂尘,缓缓开口道:“你二人俱是身心受损严重,你的伤势虽然极重,且身中剧毒,但尚且有救,可她……”
她忽然顿住,方思明心里愈发焦灼,妖异的金色眸中隐约有戾气浮现。
“你已入幽冥道,再也不是我云梦弟子,所以即便我想救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来去祖师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但叶安恪守云梦门规,宅心仁厚,历来就是门中弟子们的表率。所以救她,是我们的本分。”
方思明面上不由得漾出喜悦之色,道:“救她便足矣。”
来去祖师缓缓俯身,从他怀里接过了陷入昏迷的叶安。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如兰花般拂过他的睡穴,方思明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所以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眼皮一沉睡了过去。
从蝙蝠岛到云梦,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可是一路上波折重重危机四伏,没有半刻真正的平静。
直到踏上云梦这片世外桃源,才感觉到由内而外的闲适和恬淡,可是谁也没想到叶安会突然倒下。
方思明又想到了朔梦林中所看到的种种,加上来去祖师言辞闪烁的样子,他的心里便愈发不安起来。
即便是在昏睡中,也在下意识的挣扎。
浑浑噩噩中似乎看到很多人,尽是昔日的同门,还有想来难得一见的掌门叶澜。
云梦门中唯有叶澜的引梦术出神入化,他心头陡然一惊,忽然想到也许她是要对自己施术,但他此刻身心俱疲,根本无法与她抗衡,即便用尽了全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任由她的意念长驱直入,直侵脑海……
有些事情是无法抵抗的,比如那种那丝丝缕缕探入脑中的意念。到了后来,方思明便也只得妥协了,因为这少有的顺从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和舒适。
慢慢的,他终于沉入了真正的梦乡,就连身上的伤痛和心底的焦虑忧急都减缓了。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感觉到头脑清醒浑身舒泰,好像不曾受过伤。
他想这应该是在梦里吧,然后一睁眼看到笑吟吟的掌门叶澜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身边侍立着两名弟子,正悠闲的打着扇。
一别经年,她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妖异之气?满满都是一门之主的派头。
“真想不到,有一天方师妹……噗,应该叫师弟吧?”叶澜调皮的一笑,抬手掩唇,打趣的望着他。
(不知道具体辈分,就默认明明根掌门同辈吧!)
方思明满面羞赧,眸中顿时溢出愠怒,但是来不及发作突又想起一事,忙撑坐起来,不情不愿的按照江湖规矩行了个礼,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与我一同回来的那个云梦弟子呢?”
叶澜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他的那点小心思,再次忍俊不禁,打趣道:“哪个云梦弟子?我们云梦弟子成百上千,本座哪能都记住?”
方思明这才发觉,当他想要在叶安的长辈面前提起她时,心头就会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所以让他觉得有些手足失措。
“她叫……叶安。”明知叶澜在故意刁难,他还是乖乖就范,只是想早点知道她的情况。
“你早说嘛,小叶可是本座的衣钵传人,自然记得清楚。”叶澜坐直了身体,好整以暇的抚着袖口繁复的孔雀纹,笑吟吟道。
方思明涨红了脸,咬着牙压低声音道:“她到底在哪里?”
如果放在平时,对面的如果是别人,他早就……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此刻他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笑吟吟的叶澜。
“本门弟子,由不得外人过问。”叶澜缓缓站起身来,唇角泛起慵懒的笑意。“尤其是……邪道中人。”
“我……”方思明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也曾是云梦弟子。”
“那现在呢?”叶澜悠悠的接口道。
他心中无比焦躁,已无耐心再同她周旋,便开口道:“现在我和她一起,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叶澜‘噗嗤’一声笑了,“早说嘛!”随即转身款款向外走去,旁边侍立的弟子也垂首跟了上去。
方思明正欲追出,却发觉刚才好像是错觉,他浑身依旧虚弱无力,根本迈不开步子,只得大声喝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叶安究竟怎么样了?”
叶澜在门口站住了脚,回头望了他一眼,徐徐道:“她的情况很糟糕,就连我和来去祖师也无能为力,只得求助于天机老人,就在昨日,天机楼已经派人将她接走。你只需好好养伤,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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