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茫茫,大雪纷飞,几间药庐坐落于群山脚下,远离尘世的喧嚣和热闹,有点孤寂寥落。
我看到一个身形瘦弱白净清秀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林子走了过来,他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才忐忑不安的走了进去。
中厅有个鬓发斑白神容憔悴的老者正在捣鼓药材,那小孩静悄悄的走了进去,在老者面前跪下,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黄狗,神色恳切道:“父亲,这是我在雪地里捡的,它快冻死了,我、我能不能让它跟我们一起生活?”
老者放下手中的活计,微微倾身端详着小孩,看到他眼中满是渴切和期盼,面上流露出慈和的微笑,抬手扶起他道:“既如此,那你便好好养着吧!平日里一个人未免太过孤独,就让它给你做个伴。”
那孩子激喜过望,忙不迭的再三谢过,抱着小狗匆匆去了后面。
他的卧房在堆放药材的房间外面,小狗怯生生的不敢与人亲近,常常钻到药材堆里不出来,他便拿来吃的玩的逗小狗,一人一狗慢慢熟悉起来,开始变得形影不离。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怕孤独,对他们来说亲密的伙伴可能胜过世间的一切。
我看着他原本阴郁孤僻的眸中绽放出和煦的笑容,每日学文练武分拣药材之前都先把小狗安顿好,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时间找它分享,甚至睡觉都抱着它。
在这冰天雪地的孤冷小院中,他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可我知道一切不会都这么美好,否则很多年后他不会满面伤怀欲言又止。
不久之后又是一场大雪铺天盖地,那天夜里不知何故小狗忽然上窜下跳狂躁不安,尖锐刺耳的犬吠在静夜里无比清晰。
那孩子吓坏了,生怕它吵到父亲休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小狗捉了回来,情急之下用手捂住了它的嘴,顾不上手掌被咬的鲜血淋漓,只想让它安静下来……
他在万般无奈之下也曾动过杀念,毕竟他虽年幼,但已经学了不少用毒和杀人的手法,可是看到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时,他便又心软了。
好在最后小狗总算安静下来,他也才长长舒了口气,以为一切都已好转。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早上他喝到了一碗浓浓的肉汤,还得到了一顶暖烘烘的小皮帽。
这礼物来自他那个时而严厉时而慈和的父亲,先前他是非常感激甚至喜出望外的,直到他的手触到了那熟稔至极的温暖皮毛……
他忽然疯了般冲向了厨房,地上有一堆血淋淋的骨头和药渣。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虽然我也知道人心险恶远胜恶鬼,但我却不明白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待一个孩子?
在我想要扑过去安慰那个撕心裂肺近乎崩溃的孩子时,有人从后面拽住了我的手腕。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风雪弥漫中方思明冷若冰霜的脸容,他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哀伤,“没用的,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一道黑影从我们身体中穿过,我这才发现在梦境里我们都是虚无的,谁也看不到我们的存在。
“养不熟的,就扔了吧!”那老者面上带着残酷的肃杀和冷意,对扑倒在地上搜肠刮肚呕吐不止的孩子道,然后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对那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只小狗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但他却无比明确的向那个孩子昭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威,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走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我也渐渐有些明白了,方思明为何偶尔会流露出惶惶不安患得患失的神情。
类似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所以才会对他造成那么深的心理阴影。
若我之前只是有过要杀朱文圭的念头,那此刻便已决意将之列为此后最大的目标。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方思明还沉浸在梦中。
他的身体微微倾向我这边靠着,即便沉睡中却依然紧紧攥着我的手腕。
原本我是无法将他与梦境中那个幼小孱弱有些怯生生的孩子联系到一起,但此刻他脸上那种脆弱无助的神情却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内心。
即便很不情愿,可是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相信他真的曾经有过那样不堪回首的童年。
我向来就是个保护欲挺强的人,无论是对与世无争的师姐妹还是外面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但无论对谁都没有此刻这般强烈过。
虽然有点不自量力,可我就是想保护方思明,即使到现在为止,我连他的武功路数都不清楚,更不知道他的造诣深浅。
他的气息有些急促,脸上的脆弱和不安像无形的虫子般啃噬着我的心。
“醒醒、快醒醒,方思明?”我忍不住转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一边拍抚着他的背一边柔声唤道:“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再也没人能夺走你想要守护的东西,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因为你早已长大了……”
在我从他掌中抽出手腕时,他猛地一震惊醒过来,愣愣的望了我一眼,像是终于确定不是在梦中了,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即使已经醒过来了,他却依然气喘吁吁心跳如雷,好半天都无法平复下来。
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诚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可留下的伤痛却未必就能抹平。
他终于平静下来,缓缓放开了我,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我很是不舍的离开了他的怀抱,弯下腰去抚弄脚边睡的正香的小狗。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边上的方思明忽然开口道。
我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他,目光相接,他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转了过去,却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视过来。
“好啊,那叫什么呢?”我忙应声道。
他一脸认真的想着,我也琢磨了一下,然后我俩异口同声的喊出了一个‘小’字。
“小宝贝!”
“小心肝!”
气氛似乎有些僵,我转过头把脸埋在了臂弯里,仿佛他那个‘小宝贝’喊的是我,一时间羞的面红耳赤。
想起之前在雪庐书院天天听施茵讲话本中的爱情故事,那会儿还觉得肉麻的不行,如今到了自己动心时,只嫌还不够腻歪。
算了我不管,就当他喊得我,反正我脸皮够厚。
我抬起头来,却发现他比我还窘,不由调笑道:“到底哪一个?小宝贝还是小心肝?”
方思明别过头去,侧脸藏在鬓边长发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很不自然道:“你……随意好了。今天的事……”
“今天有什么事?我们不就喝了两杯酒救了一只小狗吗?”我知道他很介怀别人窥探他的往事,尤其是……那样痛苦的过往。
像他那般敏感骄傲的人,自然是极其不愿意的。
我虽然不能解开他的心结,但希望能替他分担一点点,
他有些赞许的看向我,正欲说什么的时候,飞鹰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神情凝重的看完鹰爪上的信笺,霍然起身道:“义父召我有急事,我先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心里酸溜溜的,虽然万分不舍,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强颜欢笑道:“你走吧,我过会儿就回去了。”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复杂的望着我道:“你真的要随楚留香去明月山庄赴约吗?”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还是点头道:“是。”
“那些旧日恩怨与你们云梦无关,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
“明月山庄的惨案虽已过去多年,也的确与我们云梦无关,但作为武林中人,查清真相还死者公道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况事关华山与武当两大门派,我岂能袖手旁观?”
“再说了,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做恶之人就该受到惩罚,而不是逍遥法外。否则,那数百亡魂如何能安?”我尽量说的冠冕堂皇一点,不然他又要偏离重点拿香帅做文章了。
“你说什么?”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你跟我说律法之下人人平等?你怎么会抱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观点?呵呵,真是天真。你可知道世间有多少有权决定他人生死的人,若你没有力量,迟早沦为他人刀下鱼肉。”
“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尽然。若世间没有公正严明的律法,一切都由强者决定,那芸芸众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被奴役被凌~辱被抹杀吗?任何权力滔天的人,哪怕是当朝皇帝,也该遵守世间的法度和规则,谁也不能凌驾与律法之上。”
他说这话让我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南无生,不由得反驳道。
方思明像是刚认识我一般默默打量了许久,苦笑着摇头道:“我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难道是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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