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她身后拖了一张大网,而网里还有个挣扎跃动的人。
崇庆帝的目光先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确定她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怎么回事?”
楚嫣的目光避开他,只和公主说话:“捕获了一只猛兽。”
临川公主定睛一看,只见里头的“猛兽”居然是刘鹤龄,大笑道:“这算什么猛兽,最多是个寻常畜生,也不被毛戴角,不知道谁家的哈巴狗走丢了罢!”
“公主,哎呦,我是刘鹤龄啊!”刘鹤龄被拖了一路,遍体伤痕,“快放我出来!”
众人肆意欣赏他的丑态,最后才慢悠悠将网打开,就见刘鹤龄面目肿胀青紫,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承恩侯世子也太不小心了,跟我跑马,自夸骑术精湛,射艺无双,”楚嫣故意叹了一声:“却没想到牛皮吹到天上,连人带马翻到了陷坑里。”
“这也太不小心了,”临川公主故意惊叹一声:“那怎么出来的?”
“那我就只好把网撒下去,将他捕上来了,”楚嫣笑道:“但我脑子笨,只会收网,不会解网,只好连累世子在网中,被我拖了一路。”
刘鹤龄愤恚不已:“你、你分明是故意的!长平侯夫人,没想到你是这么歹毒的妇人!我要去告诉太后,告诉皇后,让她们夺了你诰命!”
“告什么?”崇庆帝啧道:“告你在朕的葡萄园里偷葡萄,被守园的太监捉住打了一顿?还是见色起意,欲行不轨反而落入陷阱,被当做野兽拖回来?”
楚嫣忍俊不禁,就听崇庆帝道:“在朕这里呆了不到五天,就调戏了数十名宫女,朕还没告诉太后呢,你倒恶人先告状,打算在太后那里,挑拨离间?”
刘鹤龄郁闷道:“这跟皇上没关,我要告那个女人……”
“长平侯夫人是朕的客人,你对她不敬,就是对朕不敬。”崇庆帝道:“朕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对你多加容忍,但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屡次三番不知进退,朕何必再惯着你——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
刘鹤龄哎呦叫唤着,却被羽林卫拖出大殿,扔到副车上,直接送出了上林苑。
殿内,临川公主抚掌大笑:“陛下早就应该如此,这刘鹤龄仗着杜相和皇后的势,为非作歹目无君上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该好好教训了!”
楚嫣有点不安道:“要是他真的去告了,怎么办?”
“就他那个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敢见太后?”临川公主道:“皇后在养胎,也不会见他。”
楚嫣心中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仿佛有一杆秤砣压着似的,沉甸甸地缀着。同时她又感到那来自身侧的目光,她下意识就不想跟这目光碰触。
“陛下,陛下!”殿外忽然有声音由远及近:“云阳王退兵!”
崇庆帝走出殿外,就见数千名羽林卫都燃起火把,跟随刘符生去苍梧的侍卫,刚刚快马抵达上林苑,此刻翻身下马:“陛下,云阳王奉诏撤退至白水!”
没有正式诏书,不经门下省,崇庆帝只有一句口谕,却让云阳王撤兵白水!
上林苑都欢呼起来,这声音竟然像打浪似的,层层叠叠,羽林卫呼喝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楚嫣心潮澎湃,也下拜道:“陛下一言九鼎,传诏九边,九边莫敢不从!”
崇庆帝将她扶了起来,眼中似有笑意。
楚嫣的目光依然不敢对视,但拂过崇庆帝身上的鱼鳞罩甲,这些甲片甚至能发出铿锵的共鸣声,就像沙场上刀剑相拼的烈烈之声,那是□□皇帝遗留在铠甲上的勇烈之风。
当年□□皇帝穿着它征伐四方,如今崇庆帝也要穿这铠甲,建立属于他的千秋功业。
等羽林卫簇拥着皇帝离开,临川公主才道:“陛下定要参加后日的大朝会了,这上林苑也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不如咱们回园子,你的那园子估计也完工了大半,回去看看。”
崇庆帝从上林苑返回大内的时候,百越的军情已经八百里加急抵达了长安。
长安的百姓自然反应热烈,频年对百越用兵,以至于家家征兵,国力虚耗,若能和平,自然求之不得。
崇庆帝坐上了辂车,五十四乘九龙曲盖渐渐打开,华光四射,五百面龙旗云从,遮天蔽日。百姓们望见舆盖,顿时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声音。
而车驾一路驶入长安门,百官早已于长安左门外随候。这一次所有的官员不再用之前的目光打量崇庆帝,望尘拜舞,不敢仰视。
车驾直入奉天殿,百官这一次心中都有不同计较,唯有杜相,姗姗来迟,而来来的时候,神色并不好看。
神色不好看是正常的,如果杜相被皇帝釜底抽薪了,还笑得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刘符生站在大殿之外,被皇帝召入。
“陛下,臣持节奉诏,往苍梧宣谕,幸不辱使命。”他道:“云阳王已奉诏退兵,十万大军,如数退入德安府,以示我大齐和平之诚意。”
“奉诏退兵?”杜仲果不其然发话道:“奉的是什么诏书,老夫怎么没有见到?”
“回丞相,”刘符生不卑不亢道:“臣奉的是陛下口谕。”
“口谕也算诏书?”杜仲怒道:“祖制只有见到加盖玺印的诏书,方才能调兵遣将,陛下不经门下省,但凭口谕如何能号令千军?”
“只因诏书经过门下省,必要耗费时日,”崇庆帝倒是缓缓解释了:“而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时机宝贵,朕来不及经过门下省,所以……”
“不经门下省,何名为诏?”杜相怫然道:“陛下的口谕,也不过是伪诏罢了!老夫要参奏云阳王,怎么能见到伪诏,也不辨明真假,就随意撤兵了呢!”
这话震得大殿嗡嗡作响,百官都知道杜相素来独断专行,却没想到他竟然当堂指斥皇帝的口谕是伪诏。
御史大夫赵安国出列,道:“丞相此言差矣,诏书与口谕相比,不过是将皇上的金口玉言宣之于纸上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陛下乃一国之君,统领万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如何,难道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同意?”
杜相面对他的指责,自然要解释门下省的作用。
“门下省不是限制皇帝,”他怒道:“而是要纠正皇帝错误的诏书!”
“那朕这撤兵的诏书,似乎没错。”崇庆帝道:“大齐不想打仗,百越也不想打仗,似乎只有丞相一人,热衷于战事。”
杜仲大怒:“老臣一心只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打算,却没想到陛下自毁长城!”
说着他冷笑道:“就看大齐撤兵之后,百越会不会趁势突袭,若是他们能忍着不越过白水,一切方休,若是他们越过了白水,而云阳王因为陛下的诏书而不能反击,那陛下,就是大齐的罪人!”
德安府,云阳王宅邸。
“父王,您就这么撤兵了?”世子祁江道:“您完全可以驳回陛下的口谕,口谕不是诏书,陛下也不能将您怎样。”
“他拿惠宁伯威胁我,你难道没听出来?”云阳王哼了一声,神色叵测:“除非我不回京,否则我早晚还有落在龙鱼卫手上的一天,到时候杜仲也救不了我!”
“惠宁伯不是因为石葭村杀良的事情败露了,才下龙鱼卫拷问的么?”祁江道。
“这都是多少年的旧账了,重新翻起来,你真当是偶然?”云阳王道:“皇帝收拾了惠宁伯,又宣谕我撤兵,看来是准备跟杜仲,掰掰腕子了。”
“杜仲经营了多少年,皇上能干的过他吗?”祁江不以为然道:“何况太后还在,这一位可是亲口发话了,要皇上四十岁,再想着亲政。”
“四十岁?”云阳王道:“皇帝已经忍了八年了,谁能忍着头顶一座山,忍八年?我看皇帝这么能忍,是个能成大事的性子。”
祁江一怔:“父王,不管皇帝能不能成事,咱们跟杜仲,都分不开干系!”
云阳王点头道:“当年他将咱们绑上了他的马车,共同炮制了南安侯谋逆一案,那就只能帮他干到底……他需要我在外面牵制皇帝,我也需要他在里面挟制皇帝,他在,咱们才能在楚地做土皇帝,要是让皇帝得了大权,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了,我可不想做下一个惠宁伯!”
他下定决心,道:“咱们这一次撤兵,杜仲肯定生气,你要回京一趟,去跟他解释,告诉他咱们父子是绝对听他的话的,不会背叛他。我自有办法,让皇帝话不做数,颜面扫地……”
祁江点点头,就听云阳王又道:“还有,你回京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从楚家那丫头身上,找到咱们要的东西!那东西一天拿不到,这百越三国,一天就不肯归顺,只有那个东西能号令三国,我知道它就在那丫头手里,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弄来!”
祁江呼吸一顿,英俊的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终于化作了一种坚决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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