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忽然有人来报:“陛下,承恩侯世子刘鹤龄求见。”
“他怎么来了?!”听到这个名字,临川公主就露出厌恶的神情来,仿佛看到蝇虫似的,拉起楚嫣就要往殿外走,没想到刘鹤龄居然就在大殿门口。
“见过陛下,”刘鹤龄草率地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这是个三十岁,年轻但颇为轻薄放浪的脸,因为那一双饱含光泽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就露出放肆打量的目光,落在楚嫣身上,好似一瞬间就掉了魂。
楚嫣急忙低下头,心中恼怒不已。
她讨厌这个人的目光,直勾勾叫人难堪,而刘符生虽然也放浪形骸,却没有如此称量过她,想要把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看透一样。
“这位是?”他故意一侧身,拦在了门口,似乎偏要知道楚嫣的名字。
“是皇上的妃子!”临川公主怒道:“你也敢问?!”
“不敢,不敢,”刘鹤龄嘴上说着,身上却往楚嫣那里凑:“陛下什么时候新封了妃子,怎么也不告诉我妹子?”
“世子,”王怀恩一扫拂尘,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陛下要见你呢。”
刘鹤龄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临川公主紧紧拉着楚嫣出了殿门,一路上楚嫣只感觉手上的皮肉都叫她捏地生疼。
“公主,公主!”楚嫣吃痛地叫了一声,“怎么了?”
临川公主这才放开了她,不过余怒未消,气得嘴唇都有点青紫:“……没事,走吧,去扶荔宫。”
扶荔宫如其名,就是种植荔枝的宫苑,岭南的珍果荔枝,向来是长安显贵的最爱,但从岭南送来实在是路途遥远,所以就直接将荔枝树栽培到了宫苑之中。
不过除了移来第一年结了三百来颗荔枝,其他时候,这树再没有结果过。
显然两人的心思都不在看树上,楚嫣陪着她走了一会儿,才小心问道:“公主,这位承恩侯世子,便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吧。”
临川公主道:“他和刘皇后,是一母所生,却是个天差地别的性子。我瞧刘皇后倒还真是个温婉贤淑的人儿,偏她哥哥,实在让人厌恶!”
据她说,刘鹤龄因为是杜相夫人也就是陈国夫人的外甥,连带着杜相也把他当半个儿子来看。杜仲无子,这份疼爱似乎没有放在崇庆帝这个亲外甥身上,却都放在了刘鹤龄身上。
连带着杜太后也很喜欢他,以至于刘鹤龄仰仗他姐姐的势,出入宫禁毫无忌讳,生生养成个骄矜恣睢的性子。
其实楚嫣并不是对这人一无所知,她曾经听刘符生提起过,当然语气很不屑。
“他家还没有发迹之前,对着满长安的勋贵,就像哈巴狗一样,见着就摇尾巴。”刘符生道:“后来家里头出了个皇后,又有杜相撑腰,这势就起来了,却还嫌自己腰杆子不硬,还找到我们家,想要认个三代的亲。”
成安侯刘家是跟着□□开国,拿了丹书铁券的侯门世家,而承恩侯刘家祖上是杀猪的,要真不管不顾地攀了亲,按刘符生的话说,自家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既然刘氏祖上微贱,是如何和杜相结亲的?”楚嫣问道。
“你当杜相祖上门第高贵?”临川公主哼了一下,才道:“悄悄跟你说,太后娘娘的爹,也不过是清河县一个小吏罢了,杜相呢,那时候想要谋一个衙役的活儿,都被人拒绝了。”
直到太后娘娘封了贵妃,他家才一下子显贵起来,后来太后生下了先皇唯一的子嗣,逼得皇后自请退位,他家就更不可一世了。
“太后的爹,也就是老承恩侯,当时可真是趾高气昂,”临川公主回忆道:“但父皇有法子治他。有一天他喝醉了,跟几个侯爷勾肩搭背,被父皇揪出来扔到了佞幸的队伍里,说别人是累世功勋的将门勋贵,你是个以裙带而兴的佞幸,别站错了位置……哈哈哈,臊地他两个月都不敢出门,连累太后在后宫,还要给她爹请罪。”
但杜相比他爹能干多了,先皇对他还算赏识,所以一路提拔上来,临终也让他做了辅政大臣。
临川公主跟楚嫣闲话了一路,才感觉舒服了许多,两人又去了白象宫,白象宫就是养大象的地方,楚嫣从小就见过大象,也就拒绝了公主的邀请,看着公主独自坐上了大象,才把碧螺唤来,问道:“你们公主,是不是跟承恩侯世子有过节?”
碧螺提起刘鹤龄,也满面怒容:“……承恩侯世子,实在无廉无耻!”
据她说,当年临川公主丧夫,连半年的孝期还没过呢,这个刘鹤龄居然找到太后,要太后做媒,把公主嫁给他,这样亲上加亲,说得天花乱坠。
问题是太后居然被他说动了,要不是公主最后自誓贞洁,自请做女道人,说不定太后还真要把公主嫁给他。
原来如此,谁也不愿意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何况刘鹤龄还是个荤素不忌、寻花问柳的人。
楚嫣听她说到公主丧夫,就道:“驸马离世多少年了?”
“八年。”碧螺道。
楚嫣隐约记得,驸马李绍之似乎是卷进了崇庆初年的一场大案中,甚至下龙鱼卫拷问,最后以公主的恩泽,判了岭南流放。
去了岭南没多久,就身染烟瘴之气而死,尸骨送回长安,临川公主就深居简出,自誓不二嫁了。
所以楚嫣在隔年宫廷选秀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楚嫣还想再问问,却见碧螺似乎有所顾虑,她心中暗暗存疑,也就不再追问了。
清凉殿中。
崇庆帝道:“你来做什么?”
刘鹤龄对着皇帝也没有太多的恭敬,“陛下多日不回宫,我妹子独守椒房,还怀着身孕,对陛下自然是日思夜想,寝食不安,不忍她如此难过,我就自甘奋勇来见陛下了。”
他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条腰带来:“陛下你看,这是妹子托我给你带的,还有几件衣服,这都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啊,陛下可不能冷落皇后,要不然太后会生气的。”
崇庆帝被他以太后之名胁迫了一下,却也面不改色:“朕之前回宫,还给皇后带了鹿胎,岂是有意冷落?”
“陛下有心了,”刘鹤龄眼睛一转,道:“只不过,比起礼物,我妹子可能在乎陛下的态度。我刚才见到公主,公主身边有一女子天姿国色,说是陛下的新宠,陛下什么时候纳了一个美人?怎么也不叫我妹子知道?我妹子又不是寻常吃醋嫉妒的妇人。”
崇庆帝眼睛越发幽深:“那不是朕的新宠,那是长平侯夫人,跟着公主到上林苑游玩来的。”
刘鹤龄眼睛一亮:“长平侯夫人?早就听说长平侯夫人艳冠长安,果然名不虚传……”
周围的气压莫名低了许多,但刘鹤龄并没有察觉:“还请陛下允许我在上林苑里打猎几天,看看陛下是怎么围猎的。”
等他走了之后,羽林卫的年轻营骑才悄悄走上来:“陛下,承恩侯世子……”
“留他在上林苑,”崇庆帝眼睛幽深:“因为他是丞相派来的,丞相大概是不放心朕每日在园子里忙些什么,所以要塞个耳目进来看看。”
“你们取消训练,”崇庆帝道:“每日照常打猎即可,另外再安排几场表演。”
“是。”营骑领命退下。
晚上果然有排练好的水影戏,也就是水傀儡戏,这种戏说是在水上表演,其实就是用轻木雕刻制作出要表演的傀儡木像,高约二尺有余,再五色油漆漆之,使之看上去恰似真人。
而其底部,则要平底安装一个榫卯,制作深二尺多的方木池一个,向池中注入七分满的水,并用纱制围屏将它隔上,人躲均在围屏之内摇动手柄游移转动它。
水傀儡戏就在太液池里表演,太液池就是上林苑八条河水汇聚而成的巨大湖泊,夜晚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是波光粼粼。
楚嫣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出戏似曾相识。
只见那大将军木像挥剑斩落蛮夷,三次击败蛮王,最终赢得蛮王归心,这不就是南安侯击退南越所用的计策么?
当年南越是百越三国中最为悍勇不驯的,而南安侯为了降服他们,三擒三纵,最后南越王,也就是囊囊的爹,心悦诚服地归顺了南安侯。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这戏……”楚嫣道。
“什么戏,我就看个热闹,”临川公主并不知情:“你看,又杀起来了。”
楚嫣静静看到结束,眼中潮热,起身去换衣服。
只不过在她离开座位之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离开了太液池,跟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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