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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这夜破天荒的没有歇在蕖园,府上一干人等里,最战战兢兢的要属福安。
要说是他家侯爷碰了一鼻子灰,福安是万万不信的。眼看着苏起要回寝居,一抬脚却穿过西面合院去了翰墨轩。福安只能认命的跟上去。
福安划着火舌子一一点了灯,没有记错儿,今日军中也没有多余的公文递上来。不过侯爷最近在拟新一年的征兵檄文,景平帝那头正忙内务工事,还不急着要,往年都是八月里才呈上去的。
福安在研磨。
看了眼侯爷的神色如常,福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再说侯爷和祈姑娘正是如胶似漆,在福安的认知里,真要是闹了什么不快,那就得可怜祈姑娘是不是被欺负狠了,他家侯爷在儿女情长这上头才不是吃亏的主。
福安还记得翰墨轩早些年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当时侯府里长的有姿色的丫鬟都在这儿了,侯爷从不和看着本分性子软的丫鬟说话,能留在翰墨轩的丫鬟都各有趣味,模样上看着就要会来事,看着聪慧过人的更好,实际上质量参差不齐,但这些人还有个共通点,遇事不会坐以待毙的犹豫,连咄咄逼人时都是鲜活的,今儿不是这个被孤立就是那个被孤立了,恐怖如斯。福安那时候每日来翰墨轩都不太自在,就怕做事时松了心防出了有失公允的地方,得罪了哪个小心眼的,变着法儿的会找小鞋给他穿。
这也是为什么,在福安看来,蕖园的祈姑娘那副清淡性子虽对自己不和气,却分外的让人有亲近感。
福安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年轻,以前还觉得侯爷就喜欢那除了皮囊之外有些坏奏性的女子,不像良家清淑祈姑娘,至于祈姑娘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也不是该福安清楚的事。
“……将烛台拿近些。”苏起道。
福安应了。连忙将案上云纹青花的烛盏往里推了推。
苏起这才回了翰墨轩,那头厨房听了声,派了人送宵食过来。
福安看着送膳的小厮面熟,将人拦住,不放心的正要问。
小厮道自己跟着龚师傅打下手,福安有了数,龚师傅是专给蕖园那位开的小灶。
“祈姑娘先前晚膳说是什么都吃不下,龚师傅亲自掌勺给定的这道藕丝羹,祈姑娘虽没说过爱吃甜的,可见着这藕丝羹筷子就没放下过。龚师傅按着这方子另做了一碗。”
福安放他进去送了膳,手上拿着墨砚去洗笔。回的路上,福安一早就发现有个婢女装束的,躲在一道石柱后提着灯,见着他来了才冲撞出来,朝他一拜。
“哎哟,这是怎么了?”福安道。
“听侯爷这个时辰来了,下人房都喊我进去沏茶呢,管事可算回来了。”
福安用一眼就能认出这府上的人。这婢女名叫豆豆,和麦小娘同一拨进府的,没有麦小娘的造化,能明哲保身至今,福安还是挺佩服她的。豆豆的境遇提起来一个字惨,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在翰墨轩没有整顿以前,每次出什么幺蛾子,豆豆总能神奇的苟活站队成功。
出头鸟要不得,豆豆就成了这么个活靶子。府上抬了个麦小娘起,豆豆着急了,麦小娘最爱给侯爷背汉乐府的小谣,豆豆有学戏的底子在,本想有样学样,正年少的苏起听来之后只是人畜无害的笑,笑的豆豆心都跟着噗通直跳,手上却随手扔了一支细狼毫到洗墨池,说豆豆要是能完好无损的捡回来,麦小娘的殊荣明日都归她所有,不然就扔她去街上乞讨度日。豆豆接着噗通一声跳了洗墨池以后,被水蛇咬了一口,大病一场。翰墨轩也再没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侯爷跟前露个脸,个个想着做些打扫擦洗的粗活就好。
“行了。你下去吧。”福安一句话把豆豆打发了。
这时节,侯爷要宿在翰墨轩,也用不着福安送什么床褥进去。苦了福安,顶着发黑的眼圈,第二日算准着时辰推门进去提醒该上朝了。
“你这是怎么了?”苏起看到福安眼圈的第一眼,随口问。
福安道:“……这两年过的□□逸了。”比不上以往跟着侯爷领军跋涉的时候,福安更想说,侯爷您这岁数看着也见长,声音都听着有淡淡惫意。
苏起道:“对了,谷氏兄长将她的卖身契押进侯府时,说是要回京郊乡下做点小生意?”
福安的悟性上来了:“爷,我明白了。”
拿住了谷小娘的把柄,想她也不敢将祈姑娘这事儿莽撞的捅出去。
“……还有一件事。”苏起去了马厩前,看着他的血顶白蹄驹吃干净草料,耸了耸马鼻子,从在马仆面前装可怜样的讨食吃,到见着苏起来了以后,换回雄马的落寞孤胆英姿。
“什么?”福安道。
苏起将马仆提到一边问:“溯风背着我为了口吃的这么没出息的吗?”
马仆:“……”
就这么过了一日。
第二日,又是一个清晨。
福安在翰墨轩外,耸拉着眼皮直想打瞌睡。
苏起十年如一日的雷打不动赶去上朝。
这是从清平侯在世起养成的家族传统。
下了朝,苏起在宫门口对他道:“爷记得你不是还没成家么?你从哪儿学来的病歪歪风气。”
福安看到背后追上来的二皇子,没出声。
二皇子三十而立的人了,毫无政绩,掉下个这么重的担子,京里有根本的良木都没有向他抛枝的意思,哪只虫儿敢吱声。一准是想要来拉拢他家侯爷了。
福安听着苏起是怎么三言两语将二皇子搪塞的团团转,说的什么福安一个字没听懂,二皇子却听的很受用,像见了圣人似的,口口声声说着多谢教诲,什么实质都没落着,离开了。
苏起抓着马具,不急着上马,道:“还有,青釉弦纹尊那件事……”
福安道:“侯爷不是和我说过青尊不急在当前么?莽夫才去争去抢,要智取,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让我务必把这差事办稳当了。”
福安如常的刚跟着苏起去了城防营帐,被押下去了。苏起以他过的太好吃懒做为由,得练一练身子骨,没难为他去比划拳脚,福安混入其中在角楼上扛了一天的大旗,脸脖子都晒红了。
待在账中的两个副将见福安回来了,像见到救星。
福安一进账中,主动提及青尊事宜:“青尊今日肯定是讨不来了,明日就说不准了,跟在孟老太太屋里的眼线传了信儿给我……”
苏起挑眉看了他一眼。
福安心下有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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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回侯府以后。
福安顶着红红的脸脖子,喝道:“站住!你还能有点眼力见么?这园子是你能踏进去的?”
正提着鸟笼子的小厮吓了一跳,还以为假山后头没人,怎么大管事走出来了,一看福安说话时指着蕖园的方向,小厮很冤枉,这儿离蕖园一个南一个北不相及。
“啊?小的这也没敢往蕖园去啊……”小厮道,“是这么回事,我正要去找侯爷禀告,这莺……”
福安道:“胡说什么?不是早给改了名儿叫小白吗?”
小厮连点头:“这才改了一个月都不到,我这不是没记熟么?幸好侯爷没听见我犯了个小差错……”
福安听他说完以后,道:“小白这阵子吃的没以前多了?那你该给小白找个大夫瞧瞧,找侯爷做什么?”福安早觉得这养鸟儿的小厮飘了,鸟受宠又不是他受宠,再说封号都褫夺了,这不是都失宠成小白了吗?
半个时辰以后。
蕖园飞来一只白麻雀。
福安打着寻小白的旗号,跟在苏起身后进了蕖园。
“爷,找到了。”福安道。
白麻雀在流朱屋阙的一角,打着转儿的挥着翅膀。
“小白,你怎么又驯不乖了?”苏起从袖囊中取出个小拨浪鼓,晃了晃。
福安定睛一看,正想说侯爷是不是拿错了,小白不通人性,拨浪鼓能训出个名堂来就怪了。
福安只见过有人拿拨浪鼓哄三岁小儿的。
直到祈姑娘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过来了,分别还捧着茶水和果子糕点,开始了大小瞪小眼。
“……见过侯爷。”棉衣见了个礼。
麻衣就不同了,真把这里当自家姑娘的闺阁,耿直的道:“姑娘还没醒,不想见客。”
苏起早瞧见这里紧闭的门扇时没有作多想,一听这话黑了脸:“你家姑娘怎么会这个时辰起?”
……
用宝缨的话来说,她只是在午后小憩。
然而映入苏起眼底的却是——
她还没有睡在床榻上。
榻上很干净,干净的连被褥都没了。他记得她用的那面枕巾花样子,正放在榻上,跟供着个神灶似的。而他在她这里睡的枕头,被她扔在了榻角旮旯里。
宝缨斜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崭新薄被只盖到她腰,另一半跟着她鹅黄色的裙面落在地砖上。窗户支开了一道缝,霞光映清肌,别样的耀目。她今日还画了眉黛,薄如蝶翼的眼睫微翘,呈出小小的弧。
宝缨是被焐醒的,她无意识的拍了拍坏心眼掖被角的手背,心想一定是麻衣那个糊涂蛋:“去,问问龚师傅今日给我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模糊的睁开眼,一看近在咫尺苏起的一张脸,宝缨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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