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五一章

    “时颜”因为前面有钟驿坦白的关系, 戚所长的惊讶其实已经不该再为这件事情感到惊讶了，但这时候听到时颜的声音, 他却仍然忍不住轻轻把这个名字叫了出来。

    时颜虽然已经在这个时空待了不短的时间，每天看着研究所里的每个人，用k74的身份和他们亲近，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戚所长对话。

    曾经他无数次期盼着能够再有这样的一天, 现在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只是现在研究所里混乱不堪，眼看着军部雌虫们就要找到这个房间，时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去说那些自己积攒了许多年的, 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再说出口的话。

    戚所长当然也不会忘记这种重要的事情，他在得到时颜肯定的回答之后, 几乎是忘记了时颜现在身为k74的身份，他混沌地走到了操作台的面前, 微微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时颜，然而在反应过来之后, 他又很快把手放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回头看了眼动静不断传来的外面, 在操作台上把这处房间的防护调到了最高的权限，接着回头对时颜说道“向我说说吧，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 都过得怎么样”

    他最后那句话已经有些犹豫, 身为长辈的担忧暴露无遗。

    时颜心神微微震动, 想要开口，但却又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还是钟驿看似冷静地道“让我来说吧。”

    钟驿向戚所长说了从研究所大火之后，他和时颜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包括他们逃出研究所后到游紫星流浪那段艰难的日子，还有后来送时颜到雄虫保护协会的事情，以及后来自己进入军部后的战斗，还有时颜在情报局的功绩，当然，最后他也说了时颜在黎山墓园外遭遇袭击，以及自己穿越时空寻求答案。

    所有的事情，他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去说，带着金属性质的机械音下也仿佛没有多余的感情，但他却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事情全都毫无遗漏的说了一遍。

    时颜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只是在听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在心底苦笑。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钟驿说完了所有的事情，接着他抬起头，再次把目光落在了戚所长的身上。

    戚所长从最初的站姿已经渐渐改变，明明是不带感情毫无渲染的叙述，但戚所长却似乎无法承受般地，渐渐扶着面前的镯子坐倒在椅子上。

    时颜有些担忧地看着戚所长，想要说点什么结束这段沉默，然而戚所长却似乎缓过了神来，摇着头对钟驿和时颜苦笑道“这些年，你们太苦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却藏了太多的情绪在其中。

    时颜从当初被钟驿送去雄虫保护协会那时起，就已经舍弃了所有的软弱，后来他进入雄虫学院，加入情报局，再到后来执行任务，成为情报局首领，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软弱的那面，然而这时候听到戚所长这声仿佛没什么重量的话，他却突然之间再次有了泪意。

    就像是已经苦苦支撑破破烂烂在海上漂泊了无数年的帆船，到最后终于看见了岸。

    他太渴求这样的一句话了，他独自撑了这么久，已经经历了太多了。

    而这时候的钟驿，分明和他有着相同的感觉。

    他们都是从黎山研究所里走出来的，虽然研究所早就已经消失多年，但在他们意识的深处，似乎依然从来没有远离过。

    毕竟那里是他们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

    只是后来他们找不到它了。

    虽然机械的声音没有办法传递感情，但时颜仍然低涩地轻轻叫了声“戚爷爷”，而他话音落下，也同样听到了戚所长的回应。

    只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军部的敌人们似乎已经把楼下的情况搜查完毕，冲上了楼。

    戚所长从复杂的情绪里挣脱而出，迅速回归了清醒，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咬牙凝着脸色再次来到操作台前，手上边操作不停，边向时颜和钟驿说道“研究所已经保不住了，部分重要的资料我已经让安洲拿到了，他离开应该不会太难，其他人”他话说到这里，回想起刚才钟驿所说的“将来”，不禁又苦笑起来，顿了会儿才接着说“不管怎么样，这座研究所一定不能留给军部，这里有太多重要的东西，军部现在势力混杂，还有里骇族的间谍混入，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研究所的研究成果，将来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戚所长的说法，时颜不禁怔住“什么”

    钟驿也立刻说道“军部有里骇族间谍”

    这件事情已经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然而戚所长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加震惊“不光是这样，那名间谍在星盟的位置应该不低，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进攻研究所，只可惜我还没能够猜到对方的身份。”

    钟驿沉默不语，应该是心里面已经因此有了许多的猜想。

    而戚所长接着说道“虽然完整的资料被安洲带走了，但研究所里还有太多数据和记录，如果让军部看见，难保不会让他们推测出来，所以现在研究所绝对不能留。”

    钟驿和时颜心里一惊，已经同时明白了戚所长的意思。

    就像他们记忆当中的一样，戚所长打算毁掉这里。

    当初让时颜和钟驿回忆了无数遍的那场大火，那场劫难最后的真相，是戚所长亲手点燃了整个研究所，烧毁了所有的研究成果。

    而现在，戚所长果然做出了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眼看着戚所长双手在操作台上动作不停，时颜想要开口阻止，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停顿下来，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劝说戚所长，因为戚所长的决定是对的，在这种时候，他们已经无法逆转战局，如果真的让军部拿到资料，那么整个研究所所有人的辛苦，戚所长无数年来的心血，全部都会付诸东流。

    这根本就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可是

    可是要他亲眼见到戚所长烧毁这个地方，让他葬身在火海当中，他也同样无法做到。

    时颜慌忙看着戚所长，瞬间脑中已经浮现出无数想法，但到了这种时候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

    而就就在他慌乱的同时，就在房间外面的军部雌虫们已经开始试图破开房间禁制进入这里的时候，研究所的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轰隆声响。

    那是机械的声音，不是普通的机械，似乎是巨大的飞船在轰鸣着，而那声音分明不是来源于一处，而是许多处，许多的飞船战机在轰鸣，许多的战车正在靠近这里，许多的机械摩擦声不断从外面传来，研究所外的山林里被惊起了无数鸟雀，而树的枝叶因为强烈的气流而不断摇晃起来

    钟驿在听到声响的瞬间已经朝着窗口冲去，在看清窗外的情景之后，他几乎是喊着对时颜和戚所长道“是费峻他们他们来了”

    这是多年来时颜见到钟驿最急切的一次，从他飞快的赶到窗边，再到他说出那些话，时颜头脑都有些恍惚，直到外面的轰鸣声吵嚷着靠近，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费峻他们来了他们的援军到了

    刚才他所做的无解的假设，现在终于能够得到解决。

    只要能够对抗军部，保护研究所里的大家，那还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就在时颜这么想着的同时，网络中沉寂已久的频道里终于再次传来了机械大军们的声音，费峻的联络随之发送到了钟驿的通讯器上，钟驿飞快接起，随后就听见了费峻说道“元帅，刚才半路解决了点麻烦，所以来迟了，嘿，现在应该还不晚吧”

    钟驿闭眼片刻，笑了声“不晚，刚好。”

    时颜在危急时刻的反应能力也并不比钟驿差，他没有去询问钟驿，直接向机械大军其他雌虫说道“救下研究所里的人们，送他们出去。”

    在这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已经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虽然有援军到来，但机械大军不过是暂时出现在这个时空，他们的兵力有限，虽然短期内还有优势，足够让这时空的军部措手不及，但如果死守在这里，惹恼了星盟上层，接下来他们所要面临的攻势就绝不会那么简单，到那时候就算是有这群机器人大军，他们也没有办法保住研究所。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救下研究所的众人，带走能带走的资料，而无法带走的东西，他还有其他办法处理。

    听到时颜的命令，雌虫们毫不犹豫立刻执行，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钟驿才向机器人大军说过，时颜的命令能够代替他的命令，任何时候听到都可以立即执行而不用过问他的意见。

    但到了这个时候，钟驿听见时颜的说法，却忍不住开了口“颜颜，你想做什么”

    他已经从时颜的说法当中感受到了点不祥的味道。

    时颜看向钟驿“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带戚爷爷他们走”

    钟驿打断他的话“那你呢”

    时颜情绪没有起伏，只是在视线经过戚所长和钟驿的身影时，略微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没有任何改变地继续说道“我是研究所的智能管家系统，我原本就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而且现在k74已经被破坏大半，很难复原了。”

    但现在，他至少还能够动用自己的力量替研究所做点什么。

    就是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k74的系统在军部雌虫的破坏下已经残破不堪，时颜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却对损坏程度非常清楚，他知道这系统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崩溃瘫痪，而他在系统崩溃之前，通过已经只剩下十来个还在工作的监控镜头，看见了已经被冲进来的机器人军团救下来的望凛和瑞昊，他们两人虽然看起来伤势严重，但好在并不致命，只要得到治疗，很快就能够恢复痊愈。

    而露台处和那名雌虫军官战斗的安洲也已经占得了上风，在对方因为机器人大军而分心的时间里，安洲已经成功逃离了研究所。

    现在研究所里只有几名助手学徒和身在房间里的戚所长，只要能够成功救出他们，这场在时颜回忆里困了他无数年的噩梦就终结了。

    时颜的声音已经因为系统的破败而开始产生电流感，他却毫不在意，转而向钟驿道“走吧，带他们走。”

    钟驿紧紧盯着时颜，就在时颜以为自己还需要再开口劝说的时候，他却意外的给出了反应。

    他点头说道“好。”

    没有多说，他向着戚所长伸出机械臂，已经接着对戚所长道“老头，我先带你走。”

    戚所长愕然看着这幕，咬牙想要挣脱钟驿的机械臂，然而他的身躯全然不是钟驿机械身体的对手，挣脱对于钟驿来说仿佛丝毫没有半点力道。

    钟驿拖着戚所长来到窗边，打开窗户正好对上前来接应的费峻，两人相视之间，钟驿已经把戚所长交到了费峻那边“保护好老头。”

    “是”费峻受命在身，知道自己现在保护的人有多重要，不敢耽误立刻带着戚所长远离研究所。

    钟驿也随之离去。

    时颜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然而受困于监控镜头的视角，他没能够看清戚所长等人的背影，只能够看见窗口的几道侧影。

    “再见。”时颜看着那扇窗角，无声地向着窗外自己熟悉的人们道别。

    他在原本的世界里死去，又重新回到这个时空，他从毫无生欲到渐渐通透，偷来那么多的时间，能够再回归梦境最初，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能够保住他们，改变这场噩梦，能够完整的和他们道别，他已经全然满足了。

    那么剩下的

    时颜整理着自己系统剩下的功能，随后毫不犹豫地开启了研究所的自毁程序。

    研究所内红光闪烁，警报声刺耳尖利，瞬间充斥这黎山上的整座研究所，研究所内的军部雌虫们慌乱的战斗着，直到现在才发觉那些突然出现的幽灵般的机器人军团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离了大半，而就在警报声后，其余机器人也趁机退去，研究所里只剩下他们一行人。

    诡异的安静当中，有火光渐渐自墙角和地面透出，灼热的气息燎向整座研究所。

    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烧起来了他们要烧毁研究所”

    不少人也跟着回国了味，有的忙碌着打算灭火，有的则趁着最后的机会寻找未曾毁坏的研究成果。火光从浅淡渐渐变得浓烈，到最后火势已经无法控制，灼烈的光焰炙烤着雌虫们的皮肤，雌虫军官在被呛咳数次之后，变着脸色命令雌虫们退出研究所，终于结束了这场战斗。

    而这时候的研究所中央房间k74的总控系统处，时颜因为监控镜头的尽数破坏，视线已经只剩下这处。

    雄雄的火光已经笼罩了整个研究所，所有的一切都被浸泡在扭曲了空气的滚烫当中，时颜感受不到这些灼热，只心境平和毫无波澜的等待着结束。

    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和留念，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恐惧。

    然而就在这片炽烈当中，他看见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研究里，控制室的房门突然动了动。

    时颜霎时怔住。

    接着被烧得焦黑残破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那道身影来到他的身边，矮小破败的扫地机器人被火焰融成了可笑的模样，他向着房间里的某个方向伸出了手，就像是在触摸着虚空里的某个存在。

    时颜听到了隔着数据里充满电流的声音，他在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