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羽拢起几捧雨水,将皮肤上的血迹洗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胸口的贯穿伤已经长合,但肩膀上被狼牙咬破的地方还肿得厉害。狼毒不是不可解,药水在艾莎那里,谢七羽懒得管,就撕下一截布料随便裹了裹。
收拾完之后他抱着膝坐在小小的石洞里,乍一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几个小时之前六人在这里稍作休息的时候,外边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只有他和李啸威回到了这里,雨雾里的森林完全变了一种气息。
黑狼把他带到这里之后又出去转了一圈,现在从雨中走来的是变回人形的李啸威。听到脚步声的谢七羽目光最先扫到了一双赤足,再往上是健硕的长腿,然后再往上……
靠!这人怎么全//裸啊?!
谢七羽别开了视线。虽然是同性,但是看见这一幕的他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李啸威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汗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再被雨冲刷,泛着水光的腹肌无比性感,不得不说他的身材好到无可挑剔。他从包里翻出毛巾擦拭自己的身体,谢七羽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的人鱼线,他别扭到几乎想捂住眼睛。
李啸威背对着他翻找衣物,谢七羽忍不住催促道,“蠢狼你快把衣服穿上不要耍流氓!”
“耍流氓?”
李啸威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回头看到角落里谢七羽十分不自然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拿着衣服往他那里迈了两步,竟然在脸皮比城墙厚的谢七羽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难为情。
这就有意思了。一种奇怪的挑衅欲上头,李啸威俯下身压向他,欣赏了两秒他想躲又不能躲的表情……顺带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这应该是,出于人道主义关心一下同行者伤势的心情吧,李啸威打量了谢七羽两秒,可惜从那张一直都过于白皙的脸上,他看不出情况好坏。
而当谢七羽扬起脸瞪向他,那种心虚又逞强的眼神意外地取悦了他。
以前他从来不想正眼看他,但真当看了,他必须承认谢七羽长得很好看。李啸威不太会形容,他只知道什么漂亮,可爱,清秀这一类的词都可以用上。而且这时候的谢七羽带着一种病态的美,这让李啸威的喉咙有些发紧,一股无名火烧起,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征服欲。
真想看这人被完全支配,完全驯服的样子啊。
谢七羽眼睫颤了两下,抬脚就往他的下腹踹去。
“穿衣服!!快点艾莎她们过来了!”
李啸威轻哼一声,转身去穿衣服了。谢七羽没说谎,几分钟以后艾莎和纪瑾瑜抵达了石洞,四人开始商量对策。
“你们两个先下山吧。”艾莎建议道,“带着我和七羽的东西,先回住处整顿一下,明早之前在镇上会合。”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李啸威已经察觉到了,大量吸血鬼正在涌进林中。她想让他们俩避开可能会出现的血腥场面——那会是最坏的情景。
艾莎把左耳上的耳钉摘了下来,红润的樱桃被放在了纪瑾瑜手心。
“你戴着这个,血族不会伤害你们。”
戴上耳钉就等于被纳入了范希的庇护之下,纪瑾瑜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现状由不得她矫情。性情无常的狼族首领不知道还会玩什么花样,眼下最应该保证的就是安全,不能成为别人的累赘。以她的立场管不了范希和秦锋两派怎么厮杀,她只需关注契约上最后那个结果——现在依旧是往那个结果发展的。
“明早还给你。”
纪瑾瑜拨开长发,扣上了耳钉,表示她接受了这个提议。
但是李啸威的立场又不太一样。
艾莎问他,“你觉得呢?”
三个人都望向他,李啸威默了半晌,严肃地考虑了些什么,最终点了点头。
“走吧,下山。”
四人在石洞门口分开,一组往南,一组往北。白雾已经褪尽,乌云也散了不少,看起来雨过天晴不过是不久之后的事,谁知真正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李啸威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往北方的山脉望了几眼。目光稍稍垂下一些,谢七羽伸了个懒腰往背离他们的方向走去。
“去打架咯~!”
-
秦安岭北面的山谷深处,从未有游客踏入的禁区里,狼群藏匿于树丛中,冷峻的眼注视着远方冲出林间的飞禽。别族的挑衅者正向此处聚来,而它们已经等候多时。
“谈?我是想谈来着,打打杀杀多伤和气……但是你开的条件未免太过分了。”
欣赏够了范希眼中隐忍的怒意,秦锋的眼神也由随意变得犀利起来。
“就一句话,交‘兵权’,不可能。我秦安岭走出的狼,不可能成为任何人可以支配的从属。别跟我扯什么阵营,联盟。交朋友可以,但是想拿契约书用条条框框把人束起来,抱歉,我不奉陪。”
对于他这样的表态,范希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这不是谈不拢,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谈。既然如此,你约我来这里有何贵干?”
“真不是故意逗你玩,发出信函之后情况有变嘛……我交了一位新朋友。”
秦锋玩味地看着他,拿出放在手边的一张贺卡。
“你看看这字,眼不眼熟?”
白卡黑字,暗红色的纹章。范希扫了一眼,瞳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千算万算,至今为止的每一秒钟都是他假想过的,除了此时。是……“那个人”。虽然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见面,但每当范希就要忘记他的存在时,他总能出其不意,冷不丁地以一些方式提醒他:我一直掌握着一切。
我一直在看着你。
有些事情不一样,有些事情不能提。范希的眼中倏地腾起杀意,偏偏秦锋还在继续火山浇油:
“你想一统全族,他同意了吗?”
利爪撕碎了白卡,与范希一齐动作的还有早就在他身后怒视着他的狼群。秦锋猛地跃开,弓起身子,手臂撑地,嘴角勾起了一丝挑衅的笑容。
范希被淹没在了狼堆里。可他像一枚炸弹,朝他扑去的灰狼都被一个接一个地甩飞出去,撞上石壁,砸歪了雕塑,从他手上滚下的心脏不知道有多少个了,秦锋却丝毫不怜惜自己的族人,好像因战斗而牺牲太常见,这血流得必要且光荣。
灰狼的尸体堆里,范希的脸不再英俊了,凸起的尖牙咬开皮肉,右眼猩红得就像要溢出血来。
谢七羽和艾莎杀进来的时候,范希和狼化的秦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无数瞬移过来的血族接管了战场,一边是天生的野兽,一边是扭曲的强者,他们都不问为什么而战,只要饮到血就觉得畅快。
范希用最后的理智将自己剥离开来。
背起依旧在沉睡的楚歌,范希跃出石洞,把他带离了这个横尸遍野的地方。可狼王就追在他后面,他只来得及将楚歌放在一棵巨大的夏栎树下,猛地将嵌着绿水晶的匕首插在了树干上,一层保护罩渐渐形成。
犹如萤火虫飞舞,幽幽的绿色光点是这林间最后温柔的东西。
……
楚歌完全找回意识之后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惊悚。
他捂着酸痛的后颈,手撑着地支起身子。天还下着雨,他的掌心沾满了泥水,可与此同时灌进他鼻腔的,不是雨中林间应有的清冽气息,而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怎么就只有他只身一人?
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他仿佛听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什么动静,便试探性往前走去。兽类嗓间挤出的低吼几下就能把人的恐惧勾出来,更别说放眼望去,一地的断枝残叶浸泡在浅红色的积水中。
当看见一匹格外健壮的灰狼露出利齿,恶狠狠地朝范希扑去时,楚歌的心跳都快停了。
“小心!!!”
闻声,范希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被灰狼扑倒,利齿咬进了他的肩颈。他把头拧向背对着楚歌的方向,比起眼下与兽类的搏斗,自己露出吸血鬼的面容,大开杀戒的样子若是被楚歌看到,那才是最惊悚的事情。
他收起尖牙,死死地闭上右眼,同时抬脚把灰狼踹开,还得注意收着些力气。没想到楚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抄起手边一截断枝,飞奔向他,快狠准地将木刺戳向灰狼的眼睛。
他的举动有些惊到范希了。
从未有过的狠决出现在楚歌的眼睛中,比起这林中凭借本能杀戮的群体,他在这一秒爆发出的暴戾使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灰狼偏过头躲过了他的攻击,低吼着退了两步。看着目光如炬的少年挡在范希前面,它似乎在顾忌着什么,竟没有再继续攻击。
它的判断没错。看到奋不顾身挡在自己前面的楚歌,范希觉得自己已经有PTSD了,他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濒临失控,还好秦锋不想把秦安岭变成第二个夜上海。
灰狼仰天长啸一声,转头跑开。
范希不断吞咽着嗓子,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嘴唇轻动,用近乎不存在的声音传达了一句指令:
都退开。
狼群已经四散离开,吸血鬼们也都听令退到了方圆百米开外。令他们杀红眼的雨夜里,生灵的低鸣和叹息都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零星的旅行者们早就在天降迷雾之前被指引去别处,此时远在别的山谷安稳地露营歇息。隔着一面山,一条河,一朵云,世界被切开两边,露骨的真相呼之欲出,楚歌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该有的恐惧没少一星半点,他此时非常不敢回头,面对奄奄一息的范希的恐惧,远胜于对敌野兽。
的确,当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全身血液都凉了。
除了肩颈处的咬伤之外,范希全身的衣料都有大大小小的破口,到处泛着血色,真像是从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历险而来。他偏开脸吐了一口血沫,背依着树干靠坐着,朝他挤出了一抹没有任何说服力的笑容。
“……没事,不用担心。”
其实的确没事,这些伤看着可怖,其实不出两天就会愈合。冷静下来以后范希定是会后悔被秦锋激怒,痛快地打了一场之后,对方晃晃尾巴就跑了,他还得收拾残局。
比如:要怎么跟楚歌解释?
有一个基本万无一失的方法,但每使用一次,他就在他面前毁约了一次。
“你,你——”
楚歌哆嗦着嘴唇挪到他跟前,想要触碰但又不敢抬手,想要说点什么,但言语是如此无力。也许情况不会有危及性命那么严重,但是一想到是范希在他眼前流了这么多血,内心深处最极致的恐惧被勾了出来,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和控制力。
“要找东西止血。”
楚歌勉强吐出了完整的句子,可没等他有什么动作,范希拉住了他的手腕,这一点点力气和温度让他鼻腔一酸,红通通的眼眶倏地就溢出热泪来。
“你……你活在现在这个时代,有什么愿望吗?”
特别奇怪的口吻,特别奇怪的问题。如此问出口时,范希自己也自嘲地笑了笑。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帮你实现它。
楚歌被他问的有点懵,但是一旦跌进了那双绿琥珀似的眼瞳里,他再度无法动弹。他想起了风和日丽的时候,他们一起看到的那面湖。它是那么漂亮,令他安心,令他勇敢。
温热的液体和细密的雨混在一起滑过脸颊。精神暗示下他不可能说谎,他张了张嘴,吐出了最诚恳的愿望:
“……你要活下去。”
——
早听闻您气色不佳,为何迟迟不愿意来就诊呢?
不要放弃呀。
你猜猜我放孔明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范希,不要放弃,活下去,我希望你活下去。
……没关系,你活下去就好了。
“我会的。”
百年前没来的及回答的话,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得以有机会回应。范希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
“中午我们走到了呼玛湖边,然后因为天气的原因,决定提前回程。雨下的很大,缆车停了,我们绕了一圈,从南边下山。回到邻水镇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大家都很累,闲聊了一会儿就早早休息了。”
他用目光封住了他的心神,一字一句地哄骗,为他再次编造了一个万全的梦境:
“没有野兽出没,没有人受伤流血。你……嗯,你决定明天要换一双有防滑底的鞋。”
楚歌茫然地眨了眨眼,恐惧渐渐淡去,连同隐藏在担忧背后的爱意一起消弭,只剩下茫然,还有一丝不甘。
范希十分迷恋地注视着他。面前的人还是他最早爱上的样子,跨越时代,历经三世,就算他们有不一样的相识,不一样的相处,楚歌还是没有变过。
时间真的远走了吗?
六百零七年以前,范希一定想不到自己活了这么久。他抱着因强大的精神镇压而昏睡过去的楚歌,有些疲惫的灵魂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站在石桥上摇摇欲坠的身体里。
杨柳垂到河面上,水面波光粼粼。从学堂放课后的孩童们捉着糖葫芦串跑过,买豆腐花儿的姑娘扬着嗓子招呼客人。
永乐盛世,只有他一人还未曾觉得快乐,直到一人的出现改变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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