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是一个地方许久未有人居住还是能被看出来的。屋内的空气有些陈旧了,地板上有一层细小的浮灰。楚歌站在门前,说了声打扰才小心地迈入。
范希从鞋柜里拿出了两双拖鞋,然后把灯全开了,拉开窗帘,去各个房间开窗通风。楚歌站在客厅,大致打量了一圈。冷色调的装修风格,精致但简约的家具,很符合范希给人的印象。
他的视线扫过开放式厨房,厨具一应俱全,但若不是常住的话,大概冰箱打开会是空无一物。所以要吃什么?
楚歌望着范希朝他走来,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掏出了手机。
“你想吃什么,我叫个外卖。”
楚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是那种,会自己慢悠悠地煎个红酒牛排的人。叫外卖这种比较接地气的事情放在你身上,有点违和。”
……居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是不是不太礼貌?楚歌抬手蹭了蹭鼻尖。
范希本来还一直挂着那种完美到有点假的微笑,听到这话他怔了一瞬,再望向楚歌的眼里盛满了柔和的光。他的确是喜欢自己做红酒牛排的人没错,楚歌也吃过他亲手做的,在很久以前。
“下次有机会再做给你吃。所以,现在想吃什么?”
“随你就好。”
“我猜你比较喜欢吃……酸辣口味的?”
被猜中偏好的楚歌有些惊讶,范希已经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附近有家川菜馆还不错,那我随便点了。”
“好的。”
楚歌顿了顿,然后倏地后退了两步,走向落地窗边。
“你开空调了吗?”他抬手贴了下自己的脸颊,“怎么感觉有点热?”
范希刚想说没有啊,可他看见了楚歌泛红的耳尖,笑容的弧度又增大了些。
“那我调低一点。”他转口说道。
“嗯,谢谢。”
“你……”范希轻叹了一声,“不要说谢谢了。”
那要说什么?
楚歌望着这高层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随即瞳孔的焦距改变,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镜子里模糊的人影上。范希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一如在初春的小巷,一如在午夜的花园,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他品出了一种寂寞又悲伤的味道。
明明他的意思应该是和纪瑾瑜一样,对他们来说这点善意和帮助是举手之劳,不用太过客气或是有什么负担——这么解释才比较能说得通。
楚歌咽了咽嗓子,转身对他笑道,“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有点渴。”
啊。太久没有发生“带别人回家”这种事了,身边的七羽艾莎他们都向来自便,范希竟然忘了最基本的招待。他去橱柜里拿玻璃杯,发现这里也备了一罐他喜欢的花茶。
“热的花茶怎么样?”范希晃了晃铁罐,“主要成分是白菊花和薰衣草,助眠的。”
“好啊。”
楚歌回到吧台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他顺势接话道,“我看起来特别像睡不好的人吗?”
“嗯,你有一点黑眼圈。”
是吗?楚歌拿手机屏照了照自己的脸。以及,李啸威居然还没有回消息。
“这段时间备考熬夜了吗?”
“也没有特别熬夜。说起这个,谢谢你那天在图书馆……。”
这人并不爱听谢谢。楚歌话说一半又停住,目光尽头的范希正背着他烧热水洗杯子。黄橙橙的灯光落在对方米色的针织衫上,伴随着零碎的声响,这样的范希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楚歌想起之前那个晨间的对视,他觉得对方不是人类的那种直觉,对比而来,还是这样有着生活气息的范希更好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那个像静止在画里的范希,还是眼前这个给他冲了杯花茶的范希,他都一直让人难以拒绝。别人的感受楚歌不知道,反正他对他是真的讨厌不起来,哪怕他神出鬼没,还吓到他好几次,他都觉得可以接受,甚至……
甚至不可控制地被吸引着。
“有点烫,小心。”
“好,谢——呃。”楚歌吐了吐舌头,“真的不能说谢谢吗?”
范希被他逗笑了,是真的笑出来的那种笑。
“你想说的话就说吧。”
“这是我的人生准则,”楚歌轻笑道,“有谢必道,有仇必报。”
“好事。”
“你觉得有仇必报也是好事?”
“嗯。因为有些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
楚歌垂下眼睛,“嗯,对。”
然后便是恰好的沉默,他们都没有过问彼此这番话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内核,点到为止就好,毕竟他们还没有很熟。
——但也比从前亲近了太多。
范希去水池冲了一遍碗筷,楚歌不由得一直偷瞟他。此时范希把他左手那只皮手套摘下来了,这回楚歌可以确定,他修长的手上并没有什么伤疤或者异状,尾指上戴着的是枚镶着一圈细钻的戒指。
因为范希就大大方方地把手套放在了台面上,所以楚歌犹豫了一会儿,直接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你猜?”
“看上去有些旧了,而且大小好像也不是很合适的样子,这个是……”楚歌顿了顿,轻缓地说,“这个是别人的吧。为了纪念那个人所以一直戴着?”
范希坐回他旁边,不说话,只是看着楚歌。
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啊。他在心里轻叹。
楚歌被那种格外柔软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垂下眼睛,“我瞎猜的。”
“嗯,满分。”
“……真的吗?”
“真的。”
“那——”
“他去世很久了。”
楚歌立刻闭上了嘴。
他是好奇,但他没想戳别人伤疤。他刚想说点什么来岔开话题,门铃声正好响起。九点十分,外卖终于到了,范希点了三菜一汤配米饭,楚歌对着那碗冒着红油的酸辣鱼,发觉自己真的饿了。
范希果然是吃饭的时候不会说太多话的类型,于是楚歌也不用刻意去想什么话题。安静的氛围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川菜的味道也很好,特别是酸辣粉,楚歌被辣得一直吸气,但是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范希看着他满嘴红油的样子,勾着嘴角给他抽了张纸巾。楚歌擦了擦嘴,范希又给他递了一张——这很神奇,楚歌吃完辣就会流鼻涕,而范希就像早已了解透他的喜好习惯等一切了一样。
楚歌接过纸巾,小声地道了句谢。他擦了擦鼻子,再抬眼仔细一看,范希其实没怎么动筷子,基本上都是他在吃,这样被额外照顾的感觉让他有些抱歉,而且——
楚歌怔住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种既视感。”
这样的场景好像以前发生过一样。
楚歌顿了顿,“你其实,不爱吃辣吗?”
“不怎么吃。所以偶尔这么尝尝也不错。”范希把视线从楚歌红通通的嘴唇上移开,又道,“人的基本味觉只有酸甜苦咸四种,你知道辣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吗?”
楚歌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怎么来的?”
“辣是痛觉和温度觉的共同作用。”
所以被放大之后,就太痛了。
范希笑了笑,“好了,我请客,你洗碗吧。”
楚歌刚刚还在想怎么开口,范希已经抢先拒绝了他想平摊的意愿。恭敬不如从命,结果说好的洗碗也就只是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而已,等他转过身来,范希把台面都擦干净了。
啊这个人真是……
范希斜靠在冰箱上注视着他,其实他们之间还隔了两米的距离,但是楚歌又莫名觉得太近了,而且太热了,他其实意识到屋内并没有开空调,隐隐发烫的是他自己的脸颊和耳廓。更窒息的是,这个人还用低沉悦耳的声音提议道:
“你要不要今晚就睡我这里?”
楚歌到嘴边的不字还没说出口,范希又说,“你看了那么多次手机,你朋友都没回复,应该是有急事吧。如果觉得欠我人情,明早请我吃早餐吧。”
-
一直到躺在客房的床上,楚歌都觉得有点懵。
万家灯火渐灭,夜晚的静谧降临,隔壁房间也无任何声响,楚歌面向半开的窗帘侧躺着,月光落在他腿侧。
午夜的时候李啸威终于回了一条信息,简短的「抱歉刚才有点事,明天联系」让他有些无言。他将回复删删改改了几回,干脆全部退格,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夜晚,他竟突然任性,什么都不想再考虑了。
或许是床被太舒服,或许是范希的花茶和晚安真的很有效果,没有放空太久,楚歌就睡着了。虽然还是做了梦,但是这夜的梦境并不再是那些血红的,令人无限挣扎的场合。梦境里是纯粹的黑,只有一束光,像极了他睡着前看到的月色。
有人坐在他的床沿,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也眯起了眼,回以同样眷恋的视线,并且朝那个模糊的影子伸出了手。他也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潜意识里的动作是这样的,如同在讨一个拥抱。
而那个人的确俯身拥抱了他,还附带了一个额间的轻吻。
这个触碰让他脑中的什么闸门又崩塌了,电影式的画面倾斜而来,而这次都是美好的东西。他看见夜上海的霓虹,灯红酒绿间有人向他递了一枝玫瑰。他看见金色的麦田,成熟的稻穗在夕阳下全部变成了火树银花。
他还听到了那首歌,在他的梦里已经响起过很多遍。他醒来后不会被记住的声音在唱,Please find my garden……
你在哪一座花园?
然后万籁俱寂,楚歌缩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里。
铺天盖地的安全感中,他终得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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