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一大早就去了趟图书馆,他把伞挂回桌边,又撸了两把明月,才打着哈欠回去上课。午休的时候他再过去一看,那把伞已经不见了。
换做其他不会细想的人,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偏偏楚歌会较真,他觉得在意,便留意起了身边的动静。
那家伙到底怎么做到这么神出鬼没的啊?
雨连绵了三日,转晴的周六,楚歌依旧来到学校自习。在图书馆泡了半日,他终于捕捉到了范希的身影。他去楼下买咖啡回来,在穿过一排排书架时以余光发现了对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楚歌并没有怎么看清,但他莫名坚信自己不会认错。
“范希!”
这于一个静谧的图书馆里算是很引人注目的声响了,还好有高大的书架帮他挡住了旁人的视线。他沿着那人转身的地方拐过去,果然看到了范希略有些僵硬的背影。
范希转向他。还是那副英俊优雅的面孔,目光坦然。
“你叫我?”
“啊,我……”楚歌顿了顿,试探性地说:“谢谢你的伞。”
“不客气。”
范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给出了回应,依旧没有多解释,也没问楚歌是怎么猜到的。真是话题终结者啊,楚歌腹诽。
“你也是来复习的吗?”
“算是吧。”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好。”
楚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跟学院男神尬聊的时候。不知为何,他不希望这对话就这样终结于此。于是他迈开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想再说点什么。
范希也还留在原地注视着他。
“你,呃,你找到空位了吗?”
很简单的问题,可以预见下一句话就是邀请,但范希却沉默了好几秒都没回答。不知缘由的紧张感又浮现出来,在楚歌想要收回自己的话时,范希终于给出了回应。
“还没有。”
“……我这边还有一个空位,如果你想来的话。”
“好,谢谢。”
因为临近考试周的关系,这个周末的图书馆基本满座。楚歌在老地方为纪瑾瑜占了个位置,但她还没来,说不清是因为怎么样的私心,他居然把这个位置让给了范希。
他回到座位的时候,范希坐到了他的对面,随手带了本原文书。楚歌低下头努力把注意力放到课本中,可公式中央的X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和周围的姑娘们一样,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眼前人。
他可真好看。
暖阳给范希生得完美的线条镀上一层光晕,西式的深邃英挺和东方的俊美在他脸上达到了绝佳的平衡。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自然地放在书边,楚歌发现那只手套其实有些陈旧了,而且尺寸也不太合适,范希戴着显得小了些,所以勒得紧,看得出尾戒的轮廓。
楚歌走了神,半天也没解出答案,也没看见纪瑾瑜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然后对着范希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很难吗?”
“啊?”
“看你半天都没解出来。”
范希冷不丁地开口让楚歌懵了一瞬,“……我不太擅长这科。”他说,随即把打量别人的视线收回课本。这是哪一科来着?楚歌定睛一看,是微积分。
听见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范希勾起了嘴角。他把他的课本拉过来扫了一眼,然后抽了张纸写了一会儿。
“这样会不会好理解一点?”
他把纸推到他手边。工整的笔迹列出了比课本上更好理解的分解式,最让人困惑和最容易出错的地方都被圈了出来,旁边还写着注解。
楚歌:……
完美到有点假的人是什么样子,楚歌算是见识到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对着那张纸仔细地看了半晌。待他抬眼,心里又是一惊,因为对面的人还在大大方方地注视着他。
楚歌觉得自己的耳廓开始发烫。
“谢谢。”
范希眉宇轻动,沉声道,“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楚歌被他格外认真的口吻说得一愣。那种不知名的紧张感还在,他正犹豫要怎么回应这句话时,他旁边座位的姑娘倏地站了起来。
她面色泛红,匆匆收起书本,然后拎着包走了。不过几分钟,范希旁边的女生同样离开了,一张六人桌还剩他们和坐在外侧的一对情侣。女孩子们兴奋的八卦声从远处传入耳中,范希挑了挑眉,轻缓地翻动了一页书。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楚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进去了多少内容。周围和他同时段来的学生都差不多走光了,只有范希还陪着他。的确是“陪”,楚歌知道以这家伙的水平大概是不需要复习的。
少年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楚歌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了漫天的火烧云。六点半整,太阳落山,诡谲的橘红色印在他们的眼瞳中。
此时正值逢魔之时,范希合上书本起身,微笑着向他道别。
于是这晚楚歌就梦到了这片火红的天空,好像刻在他灵魂里的所有红色的场景都被牵起来,串在了一起。他看见了艳丽的花海,也看见了浸满衣料的血液,火舌舔过地板上的花束,可它烧不尽罪恶,也烧不尽悲恸。
有人死死地抱着他,绝望至极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惜楚歌只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口,并看不见他的脸。梦里的自己多么想回抱住他,可没等他抬手,转眼又已天明。
楚歌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平躺着缓了很久,才茫然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脸颊上湿漉漉一片。
-
楚歌在第三次上早课迟到时,那位平时对他很和善的教授终于忍不住让他出去罚站。楚歌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抱着书站在阶梯教室外边,听屋内教授每句话末尾的重音,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晚上睡不好的后遗症有很多,迟到和分神只是最明显的两种,在楚歌的食欲都开始下降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最近每天都……做梦。”
“梦见什么了?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纪瑾瑜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又喃喃道:
“记不清了,每次醒来就会忘记。”
——可是那种生理疲倦和发自内心的无力感遗留下来,越攒越多。
是不是临近考试压力太大了?楚歌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只觉得脑袋昏沉,眼睛发酸,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纪瑾瑜停住笔打量了他半晌,少年的气色的确很差,有几天没见,他本来就很清瘦的脸看上去又小了一圈。
她想了想,提议道,“我给你看看?”
“啊?”
“催眠疗法。”纪瑾瑜起身往休息室走,“来,让姐姐看看你的小脑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图书馆休息室里有着舒服的皮沙发,这里的窗帘都是高度遮光的。楚歌不知道纪瑾瑜还会什么催眠疗法,但他的确想躺一会儿了。
纪瑾瑜伸手盖在他眼皮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除了考试之外,还在想什么?”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楚歌心里瞬间就有了答案:他想起一双棕绿色的眼眸,想起那人英挺的鼻梁和温柔的声音……不论他想不想承认,这都是他内心最诚实的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
楚歌悻悻地回答。他无法直白地和纪瑾瑜说,他走神的时候会想到范希。哪怕上次图书馆碰见之后,他又有一整周都没有再见过他。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要命,有关对方的片段会时不时跳出来,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回放。
“放松。想象一下,你现在正处于学校里你最喜欢的地方。”
纪瑾瑜摁了摁他的太阳穴,昏暗的休息室里,她比平日要更轻柔的声音好似有魔力,楚歌真的渐渐放松下来,脑海中也渐渐有了图景。
“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楚歌哑着嗓子道,“我在花园里。”
“嗯,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花。红色的,蔷薇。”
楚歌默了一会,又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不对,是玫瑰。”
纪瑾瑜也紧闭着眼睛,这不是一件随便玩玩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进行,她的额头手心都出了汗,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楚歌的“梦魇”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百倍。
“嗯,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楚歌的嘴唇动了动,无意识地回答道:“我在找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花瓣颤抖着,楚歌猛地一悸。
“等下,不要回头!”纪瑾瑜稳住声音,尽量温柔地说,“他不希望吓到你。相信我,他不曾希望吓到你。”
“他……为什么?”
“那他希望什么,我该怎么办?”
少年开始发抖,他的指尖揪住衣摆,言语变得混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眼前是大片火红的花海,他甚至能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可是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身后。
这会儿他感觉到了,那人并非无声无息,而是从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不知为何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一回头对方就要消失了,或者一回头,美景就会被打破,花瓣被踏碎也能流出血来,他会看见他不想接受的丑恶真相。
“他希望……他希望你活下去,平安,健康。平凡一点,活下去就好。”
纪瑾瑜知道自己干涉得有些多了,这已经违背了各方当初在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定下的规则。可是没办法,她在心疼,她忍着血液里的灼烧感,咬牙切齿地抬起头。
窗帘未合上的一丝缝隙中,一只漆黑的蝙蝠贴着玻璃扑闪着翅膀,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希望你忘记梦里的一切,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要强求了,那都过去了。”
话语的声调和内容都是温柔的,但是楚歌越发不安地挣动起来,他本能地反抗,因为——因为他要的不是这个。
“楚歌?!”
纪瑾瑜扶着他的肩,想极力稳住他,但是少年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死死地抓住衣料,汗打湿了他的额发,他左右摇着头,痛苦地哼出了声。
纪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别慌,她告诉自己,她再次把手伸向他的太阳穴,屏息准备再次做出些精神干预,但是还没等她的指尖触碰到他,休息室的门被打开,她就被人倏地从后面拉开了距离。
是艾莎。少女冰凉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门又死死地合上,仿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一样,一切都发生于瞬间。
另一人半跪在沙发边,抓住陷在梦境里的人的手,让他短短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
“嘘,不怕。”范希柔声哄骗着,“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楚歌的眼角溢出了温热的液体,范希伸出另一只手抹掉了它。
“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昏暗的房间中,范希的右眼闪着幽幽的红光,纪瑾瑜五味具杂地看着这一幕,伸手按住自己腰上艾莎的手腕,试图摆脱桎梏,但吸血鬼的力气大得出奇。
艾莎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抱歉,别动。”
范希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他只是柔声重复着那几句话,楚歌的呼吸就渐渐平复,重新变得绵长。
“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睡个好觉。”
范希捏了捏他的手指,忍不住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距离上一次他们如此触碰,已经过了一百零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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