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萧游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依旧被困在苏彦君的地宫之中，萧游害怕极了，身体下意识地不停颤抖。面前苏彦君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但是苏彦君的声音却清楚地印在萧游耳朵里。

    说，唤天珠在哪里？

    而这一次，萧游却不能像往常那般气势坚定地说他不知道。他抖着嘴唇，闭口不言。因为他知道，唤天珠就在他丹田之中！

    苏彦君眼瞳映着池水折射出一道闪亮的白光，那白光朝着萧游狠狠刺来，萧游猛然惊醒，心有余悸。

    熟悉的环境让萧游很快冷静下来，他坐起身，想起自己昨日练功出了茬子，差点命陨。迷蒙之间能感觉到师兄灼热的元灵在帮他梳理体内混乱的冰灵。

    萧游朝四周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长庚。他禁不住泄气，师兄一定对他很失望。练了七年的剑，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正当萧游伤心之际，门扉被推开，长庚走了进来。萧游从床上坐起身，看到长庚手中握着一只土褐色的药炉。

    “躺着吧。”

    “哦。”

    萧游只得乖乖躺回被铺上。长庚端着药炉走到他身边坐下。药炉触上石床，发出清脆的响声。萧游看到长庚揭开药炉的盖子，一只手伸进药炉，拿出来后，手指捏了一团漆黑湿润的泥土。

    “两只手腕露出来。”

    萧游依言，挽起袖子，将手腕移到长庚触手可及的地方。长庚一手摸准萧游的腕子，一手将那黑泥敷在其上。萧游立马感觉到一股烧灼之意从手腕处传来，倒抽一口气。

    “放松，这是用荷归叶混合巫山泥熬煮而成的外用药，能够温养筋骨，对你的腕子有好处。”长庚手上的动作很温柔，将黑泥细致均匀地敷在萧游手腕上。

    “师兄……”萧游想向长庚道歉，起了个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庚静静为他敷药，敷完后也如来时般沉默地离开。萧游躺在床上，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着，他觉着酸楚，又有点委屈。

    “你怎么样了？”

    萧游抬头望去，见是忋星笑着进门来：“长庚说你练剑伤了腕子，他怎的这么不仔细，也不叮嘱好你。”

    萧游不禁为长庚辩解：“不是长庚师兄的错，是我自己没注意，剑也没练好。长庚师兄一定生我气了，他都不愿同我说话了。”

    忋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长庚有没有生你的气我是不知，但我知道他倒是挺生自己气的。你心思这般多，他生怕说错什么又惹你乱想，才不敢同你多讲话。这不是喊我过来当救兵了。”

    萧游语塞：“我……我也没多想什么啊……”

    忋星摸摸萧游的头，语气温柔：“长庚非是逼你练剑，他也是为你好。剑修要走的路，比其他修士更加艰辛、枯燥、漫长，长庚想让你在打基础时便习惯忍受寂寞。但你也不是只能做这些。你看我闲时爱看书、少阳师兄喜欢到处溜达，连默师弟嗜酒如命，京厌师弟琴不离手，就连楽哭师弟也会找些乐子。你初入道门，懵懂了事，但你有师尊，有师兄们啊。我等即得你一声师兄，当然是师弟嘟嘟嘴，师兄跑断腿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怎么想，你可以任性些，骄纵些，最好觉得自己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这练剑啊，日不间断是为了习惯，但也不用死练。腕子都给连坏了，以后可怎么提剑。你别看长庚那样，他可是心疼死了。”

    萧游心里五味杂陈。他六岁踏入东平派，俗世间亲人模样早已模糊不清。而东平派于他却全无亲切。他在那里度过了最彷徨，最孤单的少年时光。门中师兄弟只拿他当废物看待，豪无师兄弟情。而所谓师长的孺慕之情更因为他低劣的修仙资质而显得太过遥远。拜入秦戮阳门下后，他终于有了真正的师父和师兄弟。他很害怕哪一天醒来发现这一些都是一场梦。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维持着同众人间的关系。却不想，他的这些小心也被师兄们看在眼里。

    萧游鼻子一酸，眼眶泛起泪来。

    忋星将萧游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只是这眼泪，越哄越多，绵绵不绝。

    忋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这场眼泪轰碎了。眼泪在一些时候，是非常有力量的。

    ******

    萧游自那日痛哭过之后，郁结于心的阻滞完全畅通，练起剑来有如神助。同师兄的关系也更为亲昵。长庚虽然觉得骄纵萧游有些不好，但他总记得自己在门角听到的萧游嚎啕大哭的声音，即委屈又心酸，便很难对萧游厉声相待。所幸，萧游对待修炼并未懈怠，似乎因为心结打开，修炼的速度反倒比之前快上几分。

    剑由随心，以往萧游施展五步剑，总带着一些多余的沉重和迟缓。现在的萧游，再挥出五步剑，是轻盈而灵动的，挥剑的声音变得赏心悦耳起来。

    长庚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这才是剑仙弟子该有的剑心！

    萧游筑基七层时，唤天珠堵住的那个漏口已经被完全修复。这对于萧游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好消息。

    长庚让他将唤天珠转移到丹田中心，并引导丹田内的冰灵以唤天珠为圆球中心旋转，这样既可以将唤天珠冷冻住，不会随意跳动，也可以更加高效率的转化冰灵。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是为了来日萧游凝结金丹时，将唤天珠作为自己的本命丹珠做的预备基础。

    唤天珠乃是天地异宝，被灵气吸引，也可作为聚灵之物。将唤天珠化作本命丹珠之后，萧游不仅可以进一步控制唤天珠，唤天珠还会将他的身体转化成一个天然聚灵阵，到那时，萧游吸收灵气的速度会有质的改变。而萧游本身拥有灵胎之体，先天吸收灵气的速度比寻常人要快得多，灵胎之体又可以自动过滤掉驳杂的灵气，让吸收入丹田的灵气更为精纯。两者结合之后，萧游的修炼速度可谓是有如天助。

    同样也是在筑基七层，萧游终于完成十年五步剑的修行，获准修习《开天剑典》。

    何为开天？

    路有巨山阻，吾一剑破之；心有巨山阻，吾一剑碎之；上天入地，高山深海，任我□□，是为开天。

    “这《开天剑典》一共九式，每一式只一招，但不可小瞧这一招，这是凝聚了所有精华和威力的一招，若能全力使出，你只需一剑，便可胜敌。然则，越简练的招式修习的难度越大。开天九式，够你在化仙之前用了。”

    萧游郑重从长庚手里接过《开天剑典》的玉简，将玉简贴在前额，开天第一式的功法招式立即显现在他脑海中。当真如长庚所说，只有一招，且是极为普通的一招。

    但长庚却没有让他立刻开始修炼开天第一式，而是招呼萧游一起盘腿坐下。

    “练剑且先不着急。”长庚忽然说道，“在此之前，我先传你一道观想法门，我们称其为观剑。”

    长庚这般说着，原地结跏跌坐下来。原本在一边看戏的忋星和连默也收敛了笑容，走到萧游身边盘膝坐下。

    连默说：“这可是我们浣剑轩特有的，别人想学都还学不到呢。”

    萧游说：“这么厉害？”

    连默说：“那当然了，浣剑轩什么不厉害。我跟你讲，这玩意其实也很危险，一个不小心你就回不来了！”

    忋星摇摇头，无奈道：“连默，别吓他了。师弟别怕，观剑虽然有些危险，但有我和你连默师兄为你护法，不会有事的。”

    萧游当然没有被吓到，只是好奇：“观剑？”

    “顾名思义，就是对剑的观想。好了，将手递给我。”

    萧游将手搭在长庚手心里，长庚的手冰凉凉的，却并非刺骨的凉。

    “你现在闭上眼睛，凝聚心神。想象你的脑海中有一把巨剑。这把巨剑上通天，下斩地，非常巨大，立于洪荒之中……”

    萧游在长庚带着某种特别气韵的引导下，神魂逐渐飞离肉身，飞到了一个广袤无垠的大荒之中，在这里，他看到了一把仙云缭绕的通天巨剑。巨剑巨大无比，仿佛将天地撑开。萧游在这把巨剑之前甚至不若蚂蚁。他凑近了去看巨剑，只能看到这把巨剑剑身上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这一部分似金又似土，似黄又带红，绘着玄妙至极的纹饰图样。萧游正欲将这纹饰看个仔细。一股波动袭来，他只觉神魂震荡，头晕目眩，几欲呕血。他猛然睁开双眼，急促地大喘气。

    长庚忙问：“看到了？”

    萧游一边喘气一边回道：“看到了，可是根本没看清楚。”

    连默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萧游莫名其妙，“我的好师弟哦，若是你现在就能一眼看清，我倒得猜猜你是哪位道君转世了。”

    萧游摸了摸头，有些惭愧。

    萧游忍不住问道：“师兄，这把巨剑究竟是何物。我只觉得它实在磅礴不可侵犯。”

    长庚点头，“此乃昆仑祖剑，乃是一位剑修高人合道离开时遗留于昆仑的随身佩剑。祖剑本体大小和寻常剑并无二致，你看到的庞然大物是祖剑剑意。祖剑剑意还带着那位高人修习剑法时的一缕气意和剑心，传于世，以供后世弟子观摩剑意，磨砺剑心。”

    萧游说：“所有剑修都可以这般观想祖剑？”

    连默嗤笑一声，“你倒以为观剑是睡觉做梦这般容易之事？寻常剑修甚至连祖剑的存在都不知道。只有本门弟子才可引导剑修与祖剑相关联，至于是否能够感应到祖剑剑意，观想祖剑又可参悟到何种地步，都得看悟性和造化。”

    萧游说：“可是我现在修为低下，对剑道之理解也十分浅薄，如何能够观想祖剑？刚才我欲细看一眼，神魂反应何其剧烈。”

    忋星说：“这便是长庚和我们决定在你金丹之前授你观剑之法的原因。师弟，你且听好。剑修之道乃是唯吾、唯心。祖剑剑意高深玄奥，乃三千大世界中剑修最为尊崇的存在之一。观剑可更为直观和直感地让你理解此三千大世界中最为顶尖的剑意，加快你对剑道与剑心的感悟。然，祖剑剑意到底只是先人前辈之剑道，不应过度依赖和模仿。并且，你要牢牢记住，观剑之法并非全然对剑修有益。现在你修剑不过十载，少儿无知，不能真正感受到祖剑的玄妙之处，所以对于观剑一事并无特别热衷。但当你的剑道越渐高深，眼界逐渐开阔，剑意剑心凝于心中，你再观剑，便能体会到观摩顶尖剑修之剑意的巨大益处。而这时，观剑对你来说会变的凶险无比。”

    萧游皱眉，并不能理解凶险在何处。

    忋星继续说道：“在我同你这般大时，同门有一位天资卓悦的师兄。他乃天生剑胎，比之你天生剑骨更要好上一层。他悟性极高，未成金丹已成剑气，金丹大成后一气呵成凝出剑意。当时众同门在他的衬托之下黯淡无光。师兄被门内长辈寄予厚望，在他迈入金丹期后立马引导他观剑。师兄不愧为拥有绝世悟性之人，不过十年，便借着观剑之感进入神游境。就在他入定观剑百年，闭关冲击步虚境时，大家都以为他定能轻易突破，得入步虚，没想到最后却只得了个神魂泯灭，身死道消的结果。”

    萧游不解问道：“为何？”

    忋星说：“他太过沉湎于观剑，迷失在祖剑剑意之中，被祖剑剑意同化了神魂，再也无法回归本身了。”

    萧游倒抽一口凉气，对那传说中的祖剑顿生惧意。

    忋星说：“方才面对祖剑的那种危险之感你要铭刻于心，在以后的观剑中以此来时刻警醒自己。”

    萧游十分惜命，郑重回道：“定不敢忘。”

    长庚“好，接下来继续。”

    萧游大惊：“师兄，您不是说很危险吗，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观剑？”

    连默忍不住翻个白眼：“你怎的这么怕死，像什么样子。剑修岂能这般畏首畏尾。即便观剑存在风险，于你之益处也比风险要大得多。更何况，祖剑还看不上你这连剑意剑心都未凝成的弱小神魂。”

    萧游回扔个白眼给连默，却也依言坐好，凝神静心，在长庚的引导下，再度感应祖剑剑意。

    而萧游并不知道，长庚忋星几人在同他讲解祖剑剑意之时，对他初次接受引导便能立马感应到祖剑剑意的心惊。

    他们本已经准备好萧游被祖剑剑意震伤，也想过更为严重的后果，并且一一想过对策。但萧游居然仅仅只是神魂震荡，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这个过程对于初次感应祖剑的剑修来说实在太过顺利。这让忋星不得不仔细为萧游讲解观剑之危险，不然随着萧游修为的增长，祖剑剑意将对他门户大开。到那时，大家不在他身边，该如何护着他？

    忋星一面担忧，一面又欣然。

    观剑并非易事，祖剑便如世上最刁钻的美食家的舌头，它对于剑修，是挑剔至极的。萧游如此轻易被祖剑接受，便意味着他的确是剑修的不世之材。

    福兮？祸兮？